第4章 突袭(4)

作者:马克·博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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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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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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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532字

与当地人打交道,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这一点几乎没人比加里森更清楚了。加里森将军是美国军人形象的代表:灰白的平头、一身沙漠迷彩作战服、脚蹬作战靴、一支9毫米手枪插在肩挎的枪套里、嘴角总是叼着一支没点燃的半截雪茄。他的戎马生涯已近三十年,是美国最鲜为人知的重要高级军官之一。他曾经在世界各地执行过地下任务——亚洲、中东、非洲、中美洲、南美洲、还有加勒比海地区。所有这些任务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少不了当地人的协助。


他们还要学着习惯虚伪。将军是个郁郁不得志,愤世嫉俗的人。他见识过世间万象,不对任何事抱过高期望——除了对部下。他粗鲁生硬,不拘小节,正符合他由一名最底层的士兵,而非正式军校毕业生,一步步爬至目前职位的身份。他曾两次作为“绿色贝雷帽”的一员征战越南,还曾参与了臭名昭著的“凤凰计划”,其任务是搜索并暗杀越共的村镇领导人。这段经历足以使任何人的理想主义信念破灭。荣升将军前,加里森从未体验过这一职位的各种政治性要求,包括行为怎样优雅得体,语言如何委婉模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者,对军队高层生活的虚伪浮夸惟恐避之不及。军人就是要打仗的,就是要在被杀前先杀死对方,就是要在危险的世界里用武力和诡诈为自己开路,就是要学会在丛林里生存,适应任何肮脏、不利的环境,面对一切艰苦和危险,即便这危险有时会等同于死亡。这不算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但从事这项工作的人没有不热爱它,不为之豁出性命的。加里森就是这样的人。他欣然接受了这份职业的残酷。他常说,某个人必须得死。确实如此。有些人必须得死。现实世界就是如此。没有东西比一次干净利落的袭击更能使加里森愉快的了。如果情况糟透了,可你又不得不挺身而出解决它,这时就需要使用破坏或杀戮等极端凶残的手段。如果不能在惊心动魄、出生入死的战斗中获得狂喜,又怎么能成长为一名战士呢?正是这些想法与特质令他卓尔不群。


他谦虚的为人为他赢得了下属们的忠诚和爱戴。他讲的故事——将军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最幽默的地方通常就在于自嘲。他常挂在嘴边的一个段子是:有一次,他们连续数月在西奈沙漠中执行维和任务,他不惜花费重金请了一支摇滚乐队来为部队演出,结果一个口无遮拦的士兵却说这支乐队简直“糟糕透了”。讲到这,他便把嘴角叼着的雪茄蒂换到另一边,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开了。他甚至会拿自己的雄心抱负开玩笑,这在军队中实在少见。“如果你们这些兔崽子总把事情搞砸的话,”他向参谋们抱怨,“我这个将军还怎么当啊?”在调入“联合特别行动司令部”领导层前,他还曾担任过三角洲部队的指挥官。80年代中期,他以新晋上校的身份来到了布拉格堡,他的平头发型立即招来了三角洲部队小伙子们的嘲笑和猜疑,因为战士们大多都长着连鬓胡子,脸上留着胡茬,头上的长发几乎把耳朵都遮住了。可不想没多久,他就挽救了他们。在这群美国机密级的超级战士中,有人竟向军队和国务院同时重复报销执行秘密国际任务的开支。这则丑闻本来可能会导致这支部队被裁撤,毕竟那些传统的高级军官早就对他们嗤之以鼻,看不顺眼了。而这个圆头圆脑的新任上校也正好可以借此表达一下气愤之情,顺便通过大义灭亲来给自己加分,为提升之路扫平障碍。然而,加里森却不顾自己前途尽毁的可能,全力保护了这支部队,仅对几个情节严重者进行了惩罚。他拯救了一大批卷入此次丑闻的职业军人,令他们没齿难忘。于是,他漫不经心、慵懒懈怠的德克萨斯作风和朴实无华、恰如其分的自信迅速感染了整支队伍。一些来自新泽西周边地区的年轻人在加入三角洲部队几周后,就学着他的样子,脚踏尖头皮靴,嘴叼烟卷了,连讲话都变得慢条斯理,整个一副西部牛仔做派。


到今天,加里森已经在联合指挥中心住了六周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远离作战室的那间私人小办公室里,在那里他可以伸开长腿,双脚穿着靴子搭在办公桌上,躲开外面的喧嚣。这片私人空间没有任何将军自己的私人物品,没有家人的照片,没有任何纪念品。这是他的生活方式。他可以随时离开,说走就走,不留下任何个人痕迹。


他的目标就是完成任务,然后从此地消失。一直以来,这项任务的行动都不分昼夜。指挥中心后面,有一间拖车式活动房屋属于加里森。他可以忙里偷闲不定时地去睡个五六个小时。但通常,他都在指挥部安营扎寨,泰然自若,随时准备下令出击。


就拿昨晚来说,起初他们接到情报称,代号为“瑜伽熊”的艾迪德将会视察“黑海”以北的谢赫·亚丁·阿德雷营地。一名当地线人从一个在那儿工作的雇员口中得知了此事。于是,“猎户座”上功能强大的摄像机便将镜头拉近了目标监视。“猎户座”是一种机身宽大的老式四螺旋桨海上巡逻机,它几乎一刻不停地在这座城市上空盘旋。另外两架小型侦察直升机也升到了空中投入运作。部队开始整装待发。亚丁·阿德雷营地本就是他们预先计划的目标之一,所以几乎不需要什么准备时间。但还不能立刻采取行动——或者说加里森不允许采取行动——因为目前尚未收到更可靠的情报。特遣部队已经多次陷于这种进退两难的窘境了。下达行动命令前,加里森要先找两名索马里线人进入营地,并亲眼看到艾迪德,然后还必须在目标建筑旁放置一只红外频闪器。不久,两名线人成功混进了驻地,可没几分钟就都出来了,谁也没有完成任何一项任务。他们解释说,驻地里比平时增加了更多的警卫,大约有四十人。他们仍坚持认为艾迪德就在里面,叫嚷着为什么游骑兵不出动?加里森命令其中一人带着频闪器重进营地,找到那头“瑜伽熊”,标出那处该死的鬼地方。可这时,他们却声称回不去了。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天黑了,大门晚上要上锁,警卫会询问口令,他们不知道怎么应答。


也许只能怪运气不佳吧。加里森极不情愿地又一次取消了任务。飞行员和机组成员们关闭了直升机发动机,战士们卸下全部装备,回到营房。


晚些时候又传来了一份最新情报。还是那两个线人,他们说,艾迪德在一支车队的护送下离开了驻地,共有三辆汽车,都没开车灯。其中一人跟踪着车队,往西朝奥林匹克饭店方向去了,不过在车队朝北拐向十月二十一日公路时,他给跟丢了。这一切听起来有模有样,只除了一件事:oh58“基奥瓦”侦察直升机仍在空中工作,它们都配备有夜视摄像机,能够把夜晚拍摄得如染绿了的白天。可无论是那些侦察机,还是一直在指挥中心监视着显示屏的任何人,都没看到线人所报告的这一切。


“就这样,我们的特遣部队和当地间谍对彼此都丧失了信任,”加里森那天早上在他作战中心的办公桌上这样写道,借此也对这四十三天来所遭受的挫折稍稍发泄了一番。这份备忘录后来被提交给了美国中央司令部(位于佛罗里达州坦帕市的麦克迪尔空军基地。该司令部负责中亚地区,包括阿富汗、中东、海湾等地区。)的长官,海军陆战队的约瑟夫·霍尔将军。


“一般来说,当地间谍人员觉得,任何来自其网络外部的二手个人报告都足以上升为动态情报。我却不这么认为。此外,若是一名当地间谍所报告的内容同直升机观测到的内容完全不同,那么在决定作战行动时,我无疑更愿意相信我们的事实所见,而不是他们所言。比如昨晚,第二间谍小组声称艾迪德在一支由三辆车组成的车队护送下离开了营地,但我们确定没有任何车辆离开过那里……此事进一步削弱了我们对他们的信任。”


还有许多时候,目标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侥幸逃脱的。每次任务都要相隔很久。六周里,他们真正的行动只有六次,其中有几次离巨大的成功仅有半步之遥。而当他们从利哥雷加托驻地逮捕走九名联合国雇员后,华盛顿方面曾大为光火。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柯林·鲍威尔后来这样说,“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美国只得道歉,并立刻释放了所有被俘者。


9月14日,突击部队袭击了后来被证实是索马里将军阿曼·吉辽的住所,这位将军是联合国的亲密盟友,也是筹备中未来索马里警察部队的领导人选。而这些美军小伙子们正值青春年少,总想打上一仗,随便在哪,随便什么目标。在这种情况下,行动自然也就无需太多理由了。当天,一名游骑兵战士自称在印度大使馆外的一支车队中发现了艾迪德,突击部队于是迅速集结,吓坏了的吉辽将军就这样同其他38个人一起被押走了。美国只好再次道歉。所有“嫌疑人”也得到了释放。在向华盛顿官员详细汇报这次可笑的失败时,美国特使罗伯特·古森德在电报中写道,“我们明白此事破坏了约定的某些事宜……吉辽将军已经收到了各方的道歉。我们还不清楚被误认为是艾迪德的那个人是不是吉辽将军。他与艾迪德很难被混淆。吉辽大约比艾迪德高10英寸。艾迪德皮肤非常黑。吉辽将军的肤色则浅很多。艾迪德很瘦,具有明显闪族人的特征。吉辽非常胖,圆脸……我们非常担心这件事会被媒体曝光。”


幸好媒体并未得知,但在政府看来,特遣部队又一次扮演了“启斯东警察”的角色。尽管每次任务都需要高度完美的协作与执行,困难和凶险异常,但迄今为止,还没有战士受过重伤。虽然在最近一次行动中,艾迪德的财政大臣和心腹之一奥斯曼·阿托,已经落网,但华盛顿却失去了耐心。国会想要美国大兵们回家,而克林顿政府只想除掉艾迪德这一索马里地区的重要人物。从八月,到九月,再到十月。多待一天,美国人实现愿望的日期就晚了一天,整个世界就被这个摩加迪沙军阀,这个曾被美国驻联合国代表玛德琳·奥尔布赖特冠以“暴徒”之名的人,多搅乱了一天。


加里森无法再承受任何失误了,即便小心谨慎可能会意味着机遇的丧失。他知道,他的上级,甚至连一些手下的人都觉得,他在选择任务时太过犹豫不决了。可地面的间谍工作这么不可靠,还能指望什么呢?


“通常,如果当地一名间谍报告说他看到了艾迪德或是他的副官,并且我们的侦察机所拍摄的图像能予以证实,且战机尚存,足够采取行动,这时我们才会出发,”加里森在他给霍尔的备忘录中写道:“在摩加迪沙,没有我们不能去的地方,也没有我们不能取胜的地方。但同时还有很多地方,可以让我们背负骂名。”


恰恰就是在那天早上,天赐良机竟然满足了这位将军各项严格的标准。


每周日一早,哈勃吉德部族都会在列宁大道上的检阅台旁集会。此处曾经伏击过联合国工作人员以及美国的护送部队。当天早上的主要发言者之一是奥斯马尔·萨拉德,艾迪德的首席政治顾问。该部族还没意识到,游骑兵已经把整个艾迪德集团的高层都作为了攻击目标,所以萨拉德根本都没想过要躲藏。


他属于联合国通缉的“头号要犯”。集会一结束,高空侦察机就锁定了他的那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和另几辆车。车队一路向北朝巴卡拉集市开去。观测图像显示他进了奥林匹克饭店一个街区以北的一栋房子。下午一点三十分左右,一名索马里间谍证实了这一情报。该间谍通过无线电传来消息说萨拉德正在与阿卜迪·阿瓦莱碰头。后者是艾迪德的名义内务部长。两个主要目标!艾迪德可能也在场,不过跟以前一样,没人亲眼看见他。


空中,“猎户座”将摄像机镜头对准了这一区域,不断放大。侦察直升机也起飞了。它们飞临“黑海”上空开始监视同一条街道。联合指挥中心的屏幕上显示,街道上人来车往,这是个普通的周末集市下午。


为了精确标明萨拉德和奇波迪德碰头的地点,美军指示索马里线人将那辆车门上涂有红色条纹的银色小轿车开到奥林匹克饭店门前,然后走出车门,掀开引擎盖,探身往里看,假装检查汽车引擎故障。直升机上的摄像机会借此时机锁定他的位置。之后,他继续往北开,将车直接停到部族首领正聚集的目标建筑前。线人照做了,但他检查引擎的时间太短,直升机没能成功锁定。


他被命令再做一次。而且,这回得直接开到目标建筑前,走下车,掀开引擎盖。加里森和他的部下们在作战室的屏幕前等待着这幕短剧的上演。当线人的汽车进入画面并沿哈瓦迪大道向北开去时,直升机的摄像机将清晰的彩色图像传送了过来。


汽车停在了和饭店同侧的一栋建筑前。线人走下车,掀开了引擎盖。这次地点应该不会错了。


飞机库里平静地传来了命令,游骑兵和三角洲部队整装待发。三角洲部队的分队长们碰了个头,简单策划了一下如何实施此次突袭。他们用侦察直升机实时传送过来的照片做地图,严密计划了该如何袭击目标建筑,游骑兵们该在什么位置建立起防线。计划复印件被发放到各小分队的队长手中,直升机也已做好了准备。然而,就在加里森即将下达行动命令之际,所有这一切都被叫停了。


那个线人提前停了车。街道没错,但他吓破了胆,早早就半途而废了。他不敢太靠近那儿,远远就把车停了下来,掀开了引擎盖。尽管加里森将军事先已经小心周到地预想过各种情况,但特遣部队还是差一点就袭击错了目标。


各级指挥官又急匆匆赶回联合作战中心重新部署。通过绑在线人腿上的小型无线电通讯装置,指挥部命令他必须再次回到那片街区,停在那栋该死的房子前。他们紧盯着屏幕,看着那辆车又回到了哈瓦迪大道上。这次它驶过了奥林匹克饭店,停在了一个街区以北的对面。这正是侦察机早些时候观测到萨拉德进入的那栋房子。


此时是下午三点整。加里森让参谋通告托马斯·蒙哥马利将军,他们即将采取行动。蒙哥马利将军是联合国驻索马里部队的副总指挥官,也是第十山地师下辖的快速反应部队的直接指挥官。之后,加里森又确认了一下该处附近没有联合国机构或其他非政府慈善组织——以防重蹈利哥雷加托袭击中误捕联合国雇员的覆辙。


所有无关飞机都接到了远离目标上空的命令。第十山地师的指挥官则奉命留出一个连的兵力随时待命。情报部门开始干扰一切无线电和手机信号——摩加迪沙没有固定电话系统。


将军在最后一刻决定,给“小鸟”挂上火箭弹。这也正是游骑兵连的火力支援指挥官,中尉吉姆·莱希纳一直在向将军努力争取的。莱希纳清楚,假如地面部队遇到了麻烦,这些火箭弹就能派上大用场了——每架“小鸟”的两个弹仓都分别挂载了六枚火箭弹。


简短的作战计划会上,莱希纳再次询问:“今天我们要挂装火箭弹吗?”


加里森将军回答:“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