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翰云看看前方道路上的鬼子，又扭头看看背后即将追来的敌兵，知道189团残部已经陷入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绝境。再看看自己手下仅有的几十号战士，个个都已经是疲惫至极，很多人受了伤。他沉默着走到周静波和乔依依身边。

周静波似乎看出了陈翰云的心思，她叫了一声：“团长……”

陈翰云让她们立刻带着孩子走，周静波和乔依依哪里肯答应，她们请求陈翰云让她们留下来，和队伍一起坚持到最后，陈翰云打断了她们：“都别说了，这孩子，不仅仅是我和依依的骨肉，也是咱们189团全部兄弟的骨肉，你们一定要把他养大，告诉他189团的故事。”

周静波听着默然不语，乔依依怀抱着孩子，悲伤地看着陈翰云。

陈翰云亲吻了小胜利的头，从胸口上摘下乔依依送他的护身符，塞在小胜利的襁褓中，大声命令道：“快走。”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枪响，子弹划破空气，从陈翰云身边飞过，钻入树干中，陈翰云冷静地喊道：“小虎……”他命令小虎：“保护好她们两个和孩子，我掩护你们突围。”

陈翰云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看着身边的兄弟，说：“兄弟们，你们怕不怕死！”

兄弟们高喊：“不怕！”

陈翰云大声说道：“好，我陈翰云这辈子没法报答你们了，等到了地下，我给你们摆酒，磕头，下辈子，我们还做好兄弟，跟鬼子拼了，杀……”

兄弟们高声附和：“杀……”

陈翰云带着兄弟们往山下杀去，吸引了鬼子的注意力，连绵不断的枪声响起……乔依依抱着小胜利，怔怔地看着山下，孙小虎催促道：“走吧，别看了，走啊……”

周静波拉着乔依依，跟随孙小虎往相反方向离开。

战斗在密林中打响，藤堂脑袋上的帽子被子弹掀翻，他暴怒着指挥道：“那边，那边……”

山林里传来陈翰云的喊声：“小鬼子们听着，爷爷在这儿等你们，有种的就上来，爷爷子弹打光了，就用刀，刀折断了，就用手，手没了还有鲜血，不管你有什么招，爷爷我都奉陪到底，来个痛快的……”

山林里回荡着他的喊声。

藤堂恍然，望着喊声的方向，命令道：“杀……”

藤堂带着小鬼子杀上去，山林中子弹横飞，很快就消耗了小鬼子的先头部队。

经过猛烈的战斗，陈翰云队伍的子弹打光了，小鬼子贴近了他们的藏身地。

陡峭的山坡上，飞来一块块大石头，189团战士推着石头，从山上滚下，小鬼子队伍被砸得七零八落。

藤堂和陈翰云都杀红了眼。

陈翰云带着人跳出了阵地，一轮杀下来，鬼子又被拼掉了几十个。

周静波、乔依依和孙小虎已经到了山下，往大道方向走去，乔依依疲惫不堪气喘吁吁，眼看就要掉队，周静波过去，从乔依依手上接过小胜利，抱在怀里。人都打扮成了平民的装束，一点都看不出曾经历过战斗。

正在这时候，大道上飞驰而来鬼子的一小队骑兵，三人和鬼子骑兵擦身而过，周静波拉着乔依依的手，示意她冷静，日军骑兵突然停住，勒住马，跳下来，厉声问道：“你们的，什么人？”人同时愣住，鬼子头目拔出了枪，走到三人跟前。

周静波冷静地说：“太君，我们是逃难的百姓，不是当兵的。”

鬼子头目冷笑，看了看周静波怀里的孩子，又看着孙小虎，道：

“你地，把手伸出来……”

孙小虎伸出了一只手，鬼子头目清楚看到了他手上的枪茧，鬼子一惊：“枪茧，你是……”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枪响，孙小虎另一手拔出了枪，击毙了鬼子头目。

孙小虎连续开枪，击毙了几个骑兵，鬼子躲入路边掩体，开始反击，孙小虎拉过他们的马，对周静波喊：“快，上马，上马啊……”

乔依依跟着周静波往马走去，孙小虎转身去抢另一匹马。

这时候，乔依依看到刚才被射杀的鬼子头目，还没有死透，只见他举起了手枪，扣动扳机……千钧一发之际，乔依依不顾一切，抱住了周静波，子弹穿透她的身体，鲜血洇湿了周静波的后背，更多的子弹飞来，乔依依嘴角流血，对周静波说：“静波，我欠你的现在终于还了……”

周静波瞬间泪如雨下，转身嘶喊着：“依依，依依……”

乔依依艰难地说着：“照顾，好，胜利……”她冰冷的身体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孙小虎骑着一匹马过来，一把拉住周静波，周静波跳上了马，紧抱着孩子，马拉着他们飞驰出了鬼子的视线。

周静波不断回头，看着乔依依的尸体被扔在原地，眼泪直流。

巨石之后，陈翰云身边只剩下了两个战士，189团其余的战士都已经阵亡，周围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陈翰云从石头的细缝中看到鬼子，离他们只有十来米距离，他扔掉了手中的枪，把一捆手榴弹抱在手里，转头对战士说道：“闭上眼，跟爹娘，家人，告个别吧。”

两个战士都闭上了眼。

山下的鬼子离他们只有七八米的距离，藤堂命令部下：“不许开枪，要抓活的……”鬼子上刺刀，快步包围大石头掩体。

陈翰云仰望苍天，自语道：“乔依依，我陈翰云一辈子亏欠你的，我这就下去陪你，你等我一会儿，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守着你……”

鬼子杀到了陈翰云和两个战士头顶的巨石上，端着刺刀，冲了过来。

陈翰云仰天长啸，脑海中闪过他和乔依依过往的点点滴滴，他拉掉了手榴弹的导火线，战士过来搂着陈翰云，三人紧紧地抱成一团。

鬼子包围过来，越来越近……手榴弹的导火线嘶嘶嘶地燃烧……鬼子惊恐的眼神……轰！

手榴弹爆炸，将陈翰云和战士炸成了碎片，周遭的七八个鬼子，也都被炸飞。

常德城外的一间旧仓库，挤满了难民，旧仓库内灯光昏昏沉沉。

门哗啦开了，漏进来一丝光亮，难民都吓坏了，扭头看着门口。

两个人渐渐走近，传来孩子的哭泣声，二人继续走近，渐渐才看清楚了两人的脸，是怀抱孩子的周静波和孙小虎。

周静波向难民群中询问：“有吃的吗？孩子，孩子需要吃东西。”

一个妇女站起来，说：“跟我来。”她带着周静波和孙小虎走到了前方，从柜子下面翻找出了一包饼干，说：“只有这个了。”

周静波用手把饼干捏碎，喂到小胜利的嘴里，小胜利喃喃地吞咽着，停止了哭泣。

旧仓库外，日军的小股队伍从村外走来，小队长挥了挥手，几个人持枪走向了旧仓库。

日本兵走到了旧仓库前，透过门缝看向屋内，旧仓库内微弱的灯光下，影影绰绰是难民的身影。

日本兵全都把子弹压入枪膛，拉上枪栓，小队长回头冲机枪手示意，机枪手端着歪把子，对准了旧仓库大门。

最前面的小鬼子撞开了旧仓库的门……小鬼子冲进了旧仓库，啥话都没有说，就开始开枪扫射，机枪火舌将整个旧仓库吞没，哀号遍野，难民被残害，血流成河。

妇女拉着周静波，孙小虎掩护，往后面的隐蔽处逃去，隐蔽处，妇女打开一个木箱子，对周静波说：“快，躲进去，别让孩子哭。”

周静波捂着小胜利的耳朵，小胜利安详地睡去。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扫射终于停止，周静波透过木箱的缝隙，看到一群日本兵走到了妇女面前，妇女怒骂着：“你们这群魔鬼，会遭天谴的……”

鬼子队长没听明白妇女的话，回头问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将妇女的话翻译出来，小声告诉鬼子队长，队长拔出手枪，顶着妇女的脑袋，一枪击毙了妇女。

妇女脑袋上钻出一个血窟窿，咕咚倒在了木箱旁边，身子慢慢滑下，被打穿的脑袋正好落在了周静波的眼前，周静波一惊，孙小虎下意识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队长回头对鬼子说：“检查一下，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鬼子开始用明晃晃的刺刀，一刀刀捅过已经死去的难民的身体。

鬼子队长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慢慢地转头，箱子里的周静波和孙小虎都屏住了呼吸……鬼子队长挥手，带着一队鬼子离开，周静波松了一口气，孙小虎瘫软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待鬼子全部离开后，周静波和孙小虎也急忙离开了旧仓库，匆匆赶路。

旧仓库外村庄的空地上还燃烧着没被完全烧毁的民房，鬼子在这个村庄暂时露营，火光中，鬼子的身影隐约可见。

周静波躲在一个墙角的草垛里，怀里抱着小胜利，孙小虎从不远处过来，走到周静波身旁，告诉她：“到处都是鬼子，只有一条出路，顺着农舍后面的篱笆爬过去，有一条小河，趟过小河就能到小阳山附近。”他还告诉静波，前几天，新四军李师长的部队就在小阳山，如果他们能在小阳山碰到新四军的人，说不定就有希望得救了。

周静波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去投奔新四军……”

孙小虎点头，看了看小胜利，小胜利还在熟睡着，孙小虎说：“这娃比团长还勇敢，这样都睡得这么香。”

周静波抱着小胜利站起来，她已经疲惫至极，腿脚发软，孙小虎抱过小胜利，说：“我来吧，你歇会……”

路过旧仓库门口，忽然远处走来了一队鬼子，离周静波他们大约有二三十米的距离。就在这时，突然，一声清脆的哭声，刺破了宁静的夜幕。

孙小虎急坏了，用手捂住小胜利的嘴巴，小声说：“不哭不哭……”

然而小胜利根本不听话，哭个不停。

眼看着鬼子越来越近，周静波急了，她对孙小虎说：“快，带孩子进去，我来掩护。”孙小虎哪里肯听静波的话，情急之下，周静波从孙小虎手里夺过了枪，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小虎，我是共产党，你听我说，一定要保护好小胜利，带着他去桃花山根据地。”

说着，她把半张绣片塞进孩子的衣服里。

孙小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你是……”

周静波催促小虎：“快走！”说着一把推开孙小虎，拿起枪一边射击，一边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孙小虎抱着孩子跑进了旧仓库。

鬼子被枪声吸引，追着周静波而去，周静波端着狙击步枪，一边跑，一边开枪，鬼子一个接一个被周静波射杀，她暗暗念叨：小虎，一定要保护好小胜利，让他看到新的中国，新的世界……仓库内，小胜利停止了哭泣，孙小虎躲在暗处，手里握着枪，不知道该过去救周静波，还是带着孩子走。

孩子灵动无知的眼神，脸上露出了笑容。

孙小虎无声地痛哭。

周静波跳出了墙根，一路往外狂奔，并开枪吸引鬼子注意力，鬼子紧追其后。

周静波跑进了死胡同，没有了出路，子弹还剩最后一颗，她平静地站在了巷子的尽头，鬼子包围上来，端着枪，一步步逼近。

周静波缓缓举起了枪，瞄准了其中一个鬼子，她带着微笑大喊：

“小鬼子，你们失败了……”说着她扣下了扳机，与此同时日本鬼子的子弹飞来。

一个鬼子中枪倒下，周静波连中数枪……宁静的常德城。

孙小虎抱着小胜利缓缓走出了旧仓库，除了孙小虎和怀里的孩子，街上没有一个人，这是一座死城，一座空城，日本人已经撤退，城内的百姓躲着不敢出来，常德城成了一座空城。

孙小虎抱着小胜利在瓦砾堆里走过，突然，废墟中跳出一个持枪的战士，袖标上写着“虎威”俩字，那正是虎威团幸存下来的战士，孙小虎冲他笑了笑，他告诉孙小虎：“鬼子撤了。”

战士说：“鬼子援军被新四军打得落花流水，没了援军，常德战役已经陷入僵局，小鬼子也彻底承认自己的失利，听说那个横山勇和冈村率领残余日军放弃常德城，撤兵了。”

孙小虎露出疲惫的微笑，继续往城外走去……废墟里陆续走出来更多的士兵，还有始终留在常德城内的百姓。

孙小虎走出了城门。

孙小虎从小道走来，前来增援的军队抬着担架上的伤兵，从孙小虎身边走过，有穿着军服的战士，也有戴着新四军军帽的战士……

孙小虎看着怀里的小胜利，抬头看着那些年轻的救护队员，仿佛看到了周静波，乔依依，杏儿，张敏，段思琪和邓嘉文……护士们对孙小虎微笑，孙小虎也对她们微笑。

这时候，担架上的一具尸体吸引了孙小虎的注意力，他认出了担架上的尸体，正是周静波。

孙小虎上前，发现周静波身中数弹，已经死亡，抬担架的人自动停了下来，孙小虎抱着小胜利，让小胜利看着周静波的脸，他拉着小胜利的手，轻轻地拂过周静波的眼帘，替周静波合上了双眼。

小胜利发出清爽的笑声……笑声在空气中弥漫，散开，整个常德城仿佛都能听到小胜利的笑声。

孙小虎满眼晶莹的泪珠，脸上却是笑容，笑中带泪。

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正艳。

春天来了，桃花丛林中的空地上，新四军队伍正在操练，喊声震天：1、2、3、4……

这正是新四军李师长部的根据地。

孙小虎抱着小胜利出现在村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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