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包光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2
|本章字节:10514字
“我床底下纸箱子里有十六元八角钱,买一件差点的的卡中山装还不够。你再给我添一元二角,帮我买一件的卡中山装。我出来后要穿的。”
小五子没敢说他进工作要穿的。
一个星期后一个炎热的上午,灼烈的太阳把中山广场照得像个蒸气笼。全市公检法在中山广场联合召开公判大会。一个身材魁梧穿深蓝色制服头戴大盖帽的法官宣读了厚厚一迭判决书。当读到铁头他们的判决书时,铁头猛地挺了挺胸,小五子紧张得脸通红,因为前面宣判的大部分都是死刑,癞蛤蟆转头看了看铁头和小五子。在认定他们犯罪事实时判决书是这样写的:七月二十九日下午二点三十分左右,柳承成(绰号铁头)张五(绰号小五子)到赖祖跃(绰号癞蛤蟆)家,三人经过谋划由张五先到毛某某家,把毛某某家的门先骗开,然后,柳承成,赖祖跃就冲进小毛头家。他们不顾毛某某的坚决反抗,先是对毛某某进行猥亵,抚摸了毛某某的***,后又由柳承成带头张五其次赖祖跃第三分别强奸了毛某某。有证人林某某和被害人毛某某证言供述。三人犯有流氓罪,强奸罪。三人犯的罪行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打击流氓的嚣张气焰。判决如下:判处首犯柳承成死刑,立刻执行;判处主犯赖祖跃死刑,立刻执行;判处从犯张五死刑,立刻执行。
小五子听完立刻瘫在了卡车上,大小便瞬间拉了出来。
王家林阿姨恨恨地说:“铁头这种流氓早就应该枪毙了,只是有点可惜了小五子和赖蛤蟆,白白里把命赔进去。啥人喊他们跟铁头这种流氓一起玩的。”
自从公判会后,小毛头常常自言自语地说:“我一直说他们只是摸摸我,他们没有强奸我。这不能怪我,不能怪我┅┅”
慧慧看完后,悲郁和疼痛已经把她的心里涌满了。她坐在那儿虚软无力,仿佛她内里的精气神全都被抽空了。她不明白老师为什么总是要写这么让人喘不过气来让人悲凉透心让人彻底绝望的?慧慧这么想的时候,泪水已经把她的美丽的眼睛润湿了,泪眼中她虚幻地看到了小五子癞蛤蟆在向她走来。
我知道,和每次讲完明姨的故事一样,你都会出现巨大的悲痛。窗外下着冬天少有的大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并没有像往日听到后在我心里产生出一股亲切和愉快,相反伴随着你的低低的哭泣像刀子一样轻轻在割着我的心壁。别哭了慧慧。我轻轻地抚摸着你的头发。你转身悲伤而无力地靠在我的身上。
你别再这样悲伤,这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现在尽管还不很好,但已经远比那时好多了。我们不会再遇上那种残酷的摧残心灵的运动,不会再有那种对青春对爱情肆无忌惮的蹂躏。我们的生活不是越过越好吗?我拥抱着你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但是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天宇缓慢而厚重地传来。林森,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地宽容和忘记呢?我无言以对。
这次听了明姨的故事后你太过伤心。你长久地沉浸在于泳潭从八楼的教学楼顶上跳了下去的悲痛之中。你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怎么来回答你。
之后我带你去听了一个大堂音乐会。事实上也不是什么音乐会,只是在一个五星级宾馆的大厅里,听一个钢琴师弹琴罢了。我们走进了著名的五星级大酒店太平洋宾馆大堂,在咖啡厅临街的一张红木圆桌旁坐下。渐渐地,优美的钢琴声使你忘却了刚才的悲痛。一会儿,你沉浸在优美的钢琴曲中。你欣赏着钢琴曲的神态让我感动。昏暗的灯光下,你那漂亮的眼睫毛在你眨眼的过程中显得楚楚动人。钢琴师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舒伯特那首著名的《冬之旅》。漫天的雪花在你也在我眼前茫茫苍苍地飘舞着。白皑皑的大地上一个穿着风衣头发零乱的男人在风雪中艰难地走着。你很投入地欣赏着《冬之旅》,全身心地浸没在《冬之旅》的旋律中。没有哪首钢琴曲像《冬之旅》这样在凄婉中充满幻想,在美丽中流溢着哀伤。我又再次感觉到乐曲中那种特有的人情味、亲切感扑面而来,就像那次你在弹《冬之旅》时一样。我仿佛又觉得一辈子穷困潦倒的舒伯特正坐在我们的对面与我们长谈。
我抬头看着钢琴师,又转头看着你,我忽然明白了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曲子了。
从介绍中知道,钢琴师是个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学生。她穿着一身质地优良做工考究的深黑色长连衣裙。一头披垂到肩上的秀发在她弹琴时落到了她的两颐旁显得楚楚动人。白嫩的脸美得让眼光挑剔的我也叹服造物主的伟大。钢琴师让我觉得是那么雍容高贵而又青春盎然。钢琴师的美完全不同于你那种美。
我忽然想到在那个有着圆圆明月天气略有凉意的仲秋之夜。微风轻轻地吹拂着,飘起你的长裙和秀发。飘动着的柳枝在你面前妩媚地起舞。在朦胧充满诗意的月光中,你左手轻轻地抓住一根柳枝,用右手纤细的食指和姆指摘下一片柳叶。你盯着手上的柳叶看了一会儿,然后把柳叶放到嘴边,轻轻地吻着,吻着。之后你抬起凄迷而忧郁的双眼,望着不远处的市政府大厦。这时,你对我说,语调是柔柔的脆脆的,充满着忧伤,仿佛大山深处的湖面上飘过的一缕轻岚:
“我爸爸说,我出生的那天,天上下了几十年来少见的大雪,整个城市被无边无际的白色覆盖住,非常美,非常美。爸爸说在我们这座南方城市,这样的大雪是几十年不遇的,所以就显得特别珍贵。写了一辈子诗的爸爸久久地望着窗外,尔后对妈妈说,女儿的出生是一首最美的诗,比这大雪天还美,还美。爸爸一直非常宠我爱我,把我当成他的心肝宝贝。可是爸爸在我十岁生日那天,服了一瓶安眠药,安静地躺在了他的书房里。”
你停住,遥望着黑黑的天宇,眼里盈上泪,尔后泪水流了下来,脸上却平和得如一泓秋水,表情平静得仿佛在叙述一件别人的往事。当时我的心里就像被人用刀狠狠地剜了一下。后来,鲜血像蚯蚓一样流过心壁的感觉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几乎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要在我心里翻涌一阵。这时我会流出两行清泪。这时就会有许多忧伤的句子流出我的脑中。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关心着你。
我端起咖啡,吮了一口。你的两眼忧郁地盯着钢琴师,然后又转脸看着我。《冬之旅》在空旷的大厅里悠悠地回荡着。这时《冬之旅》已弹完。钢琴师弹起了贝多芬的《致艾丽丝》。优美温柔的旋律,在钢琴师的弹奏下表现得淋漓尽致,在空广而有些落寞的大厅里孤独地回荡着。
这会儿你悠悠地说,林森你知道吗?有时我从睡梦中醒来,有时晚上从教室回到宿舍,孤独和恐惧会像海水一样把我包住,仿佛马上就会把我淹死,我好像都已经感觉到咸咸的海水已经呛入我的肺呛入了我的心,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这时我绝望到了极点。我看着你,脑中却猛地跳出了左丘那张平静而苍白的脸,犹豫和疼痛一瞬间泛遍了我的心。这时你脸上浮上凄苦而迷人的微笑。那时惟一能使我支撑下去的就是想念你。你这么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心里是巨大的疼痛,我紧紧地握住了你的手,捏着捏着。每当我看到你,心情就平静安稳得就像儿时偎在父亲的怀里一样。我感到你有一个巨大的磁场向我温暖地辐射着。迷人的微笑在你脸上荡漾着。
iamyours
andmydreamsareyours
你用纯正的伦敦口音对我说。你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表情像宗教般虔诚。我心里流泪了。我知道这是《卢布林的魔术师》里的一句话。我是你的,我的梦也是你的。我忽然害怕现实会像摧残生命一样消灭着你的爱情和青春。尽管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安慰你说不会再有那种对青春对爱情肆无忌惮的蹂躏了。我的心快碎了。
这时我看到另一桌上的一位先生站起向钢琴师走去。
他身着一套高档灰色西装,里面是件白衬衣,结着灰色领带。他沉稳而风度翩翩地向钢琴师走去。
“你今天弹得真好,”他走到钢琴师边上俯下身轻声对她说。他的语调像重金属的声音在钢琴师的耳旁回荡。当然这是我的想像。我是听不到他的说话声的。钢琴师脑中嗡嗡拱涌着幸福。泪水汩汩地顺着她的脸颊滚动着。他用手绢擦掉她的泪水。钢琴师妩媚地笑着,伸出手,等着那位先生的搀扶。他把手绢放入裤袋,扶住钢琴师的手臂,用力把她搀起。钢琴师在他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她像情侣一样挽住他的手臂,头靠在那位先生的肩上。钢琴师仿佛回到了儿时偎着父亲时的感觉中。他们慢慢地走出宾馆的大厅。
这时你和我都惊人地发现,美丽绝伦的钢琴师的右腿有些残疾。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人类啊!你吃惊地看着我,有些害怕地捏紧了我的手臂。我相信人人看到钢琴师的腿都会悲伤和难过。我们平静而又有些伤感地看着跛子美人钢琴师在那位先生的挽扶下一拐一拐地走出高贵的太平洋宾馆那富丽堂皇的大转门。
他们走出门时,雨已经停了。
你抬头看了一眼墨黑的天际,一脚踩空,“哎哟”你叫了一声。
我一把把她抓住。然后蹲下来,用手抚摸着你的脚腕。
“有没有伤着?”
“还好,没事。”
你羞赧地笑笑,语调细弱清脆轻脆得让人仿佛看到了大山深处那嫩绿的小草。
“你要当心点。”
你幸福地看着我,眼里流溢出柔柔秋波。
我一把横抱起你走下台阶,走向出租车。你勾住我的脖子,心里涌动着滚烫的陶醉。
“今天你陪我走走好吗?”你用气声对着我的耳朵说。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你,我觉得奇怪,这还要问吗?
“别这么看我,是的,我忽然觉得我的脚也瘸了,我心里特别难过和悲痛。”你说。
你的眼里闪亮着。我挽着你慢慢地走向大街。你的眼里盈上了泪水。我知道你的心灵又一次因为看到这么美丽的钢琴师是个瘸子而受伤了。
这天晚上在安抚好你睡觉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书也读不进去。瘸子的钢琴师的形象,你的忧伤的眼泪不断地在我脑中翻涌。我只得拿出葛拉西安的《智慧书》。这本书对我来说在任何时候都能使我安静。
人非生而完美。你要每日德业兼修,不断进取,最终成为尽善尽美者,使你秉性圆满无缺,声名
显赫。凡完美之人有如下特征:趣味高雅,才智精纯,意志明晰,判断老练。有的人永远难以臻于完美,
总是缺点什么。另外一些人则需要很久的时间来修养才能初见成效。凡臻善臻美者总是言语明智、行
为谨慎、小心翼翼的,上流社会总是愿意与之结交,乐与之为伍。
天气很好。太阳很大很大。满世界的阳光像跳动的小鹿。蓝天上有几片白云在缓慢地飘动,像养尊处优的少女在幽静的小花园里悠悠地散步。初冬的风像翩翩起舞的少女的裙子。
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些退休的老人在活动着。他们个个都很投入地做着各种健身操,仿佛十分留恋这个世界。我看着他们,心想,或许他们年青时蹉跎得太多,所以才这样,想尽量长寿些,以便去办那些过去没抓紧办的事情。从这些老人的眼神我看到了一种对生活,对活着的渴望。
每当看到这些眼神,我都会在心里生出感慨,生出一些岁月易逝的伤感,心里便涌动着要更认真地活着绝不蹉跎岁月的欲望。
我在公园的水泥路上跑着,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运动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我从小学起就养成了早晨跑长跑的习惯。这是我父亲训练出的习惯。那时,我常生病。每次季节交替,我总会发烧。父母亲为我病弱的身体焦急万分。父亲很认真地从我八岁时就每天早上把睡梦中的我叫起,然后陪着我一起长跑。父亲对我说,这样坚持半年,身体一定会好起来。
那时,城市还没像现在这样发展,我居住的新村空气非常清净,新村外就是茫茫无际的田野,田野上长满了各种庄稼,满目的绿色把空气都染绿了。我们在田野里跑着,呼吸着整个新鲜空气,把自己溶入大自然的怀抱。
我从那时起就产生了强烈的对土地,绿色,庄稼的亲近感,心里涌满了冲动,那时,我不明白那种冲动是什么,后来他知道了,那就是灵感。我清楚地记得,还是在读小学时,盛夏的一天,忽然下起了巨大的雷暴雨,我激动地冲到窗前,欣喜地看着昏茫茫的天宇,听着炸雷声。我被那气势感动了。就着雷雨声我写下了我的第一首诗。我记得很清楚,那首诗写得很长,足有几十行。但那首诗我不知道放那儿去了。我后来想,若那时就意识到自己以后会成为一个以写作为职业的人,一定会把那首诗保存下来,看看自己小学时写的诗是怎么个样子。
后来,我上大学时爱上了诗歌,才明白自己从小就有对诗对艺术的感应。而我的父亲从小对我的教育就是要远离社会科学,远离文科。在文化大革命中深受冲击的父亲深刻地认识到在中国学文科的危险。
那时,我心里就涌满了对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热爱,我会为一株枯死的老树而在一旁伤心流泪,会为没把一对小白兔养活而痛哭。那次两小白兔死后,我流着泪把它们埋在家门口的花园里,并在墓旁种了一株树。事实上,我从小就已经具备了一个优秀诗人所应具备的最本质的东西。但我后来并没有成为一个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