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去看过他了。从离开赵主任的单位，春草就没再找过他，她心里有疙瘩，她看到了娄大哥的另一面，那是她不喜欢的一面，让她生分的一面。可是时间长了，她总是想到娄大哥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又觉得不该计较。也不知娄大哥和他的新媳妇过得怎么样了？想到他的新媳妇，春草心里还是有点儿酸酸的。他们也会像他们一样做好事吗？这么酸一下苦一下涩一下的，日子就过去了，过去很久了。

春草在心里说，娄大哥，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忘记你的。春草一个月有二百块好挣了，很舒心。晚上睡在床上一手搂着元元一手搂着万万说，姆妈跟你们说啊，以后每个月我们就可以存一百块钱了，一年就是一千二。

元元说，那我们可以再开一个卖花生的店了？

春草说，不，这个钱是存着给你们上学的。你们两个都7岁了，照道理说今年就该上学了，可是姆妈还没把学费挣够。明年子姆妈是一定要让你们进学校的。不能再晚过明年了。

元元点头。

春草说，你们要好好读书，读很多书。不要再卖花生了，要像你们小舅舅那样，到单位上去搞科学。

这话元元已经听春草反复说过了，她马上接过话说，我们读完书要在城里面工作，再也不要回乡下去了。

春草说，对对，再也不要像姆妈这样苦做一辈子。将来你跟阿弟过上好日子姆妈就算没白活了。

元元虽然不十分明白，但姆妈说的总是没错的，她再次认真的点头说，好的姆妈。万万已经睡着了，尽管他跟元元一般大，但相比之下他可是单纯多了，外公外婆的呵护让他对世界依然懵懂无知。元元现在是春惭台一可说话的人，不管元元能否听懂，至少她会认真听，会点头。

春草又说，姆妈这一步算是走对了。不光比赵主任那里钱多，还有个实惠你们不知道呢。元元不响，春草一看，元元也睡着了，她给她盖好被子，不再说话。

春草想说的另一个实惠，就是她每天给他们两家主人买菜时，可以落下一些菜钱。她沿袭了以前的做法，在菜市收市时买一些便宜菜，甚至拣别人扔下的菜，拿回家打理一下，第二天拿到主人家报账。蔡大姐是每天报一次菜钱，曹主任是一个月给一百块菜钱，多退少补。无论哪种，春草都是可以从中落下一些钱，少则几元，多则十几元。春草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反正她让他们有菜吃就行了。她给蔡大姐腌的咸菜就全是拣来的菜，蔡大姐还喜欢得不行呢。曹主任也很满意她，经常在工资之外给她一些东西，比如单位上分的水果，还有别人送给他他吃不完的东西。管他是什么春草统统都要，有一回还给了她一罐奶粉呢。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很实惠，可以给两个小东西补充营养埃春草搂着两个孩子，踏踏实实的困觉。

蔡大姐曾经问春草，你一天到晚嘎辛苦个做，也不见你愁眉苦脸，怎么想的啊？春草笑嘻嘻的说，愁眉苦脸要是能换钱，我早就一天哭它三次了。没用场的！

春草哪能没愁呢，愁在心里都打了好几个结了。一想到翻过新年马上要送孩子上学了，她就焦急心慌。她听蔡大姐说在城里读书很花钱的，一户人家一个伢儿都吃紧，何况她有两个伢儿。虽然她已经做两份了，可和需要相比，她攒钱的速度还是太慢了。

她的这点心思蔡大姐都知道，蔡大姐说她脑子每逃诩在滴溜溜的转，围着一个钱字。春草说，转也没用场啊，转了半天钞票还是躲着我呢。

春草觉得自己和钞票无缘，钞票都跑到像曹主任那样的人家里去了，有一回春草给他收拾屋子时，随便在沙发的缝隙里就发现了一沓子钱，至少有一千块。春草连忙去拿给他，他好像不知道似的，反复问春草在哪里发现的。钱多到自己都弄不灵清了。后来春草慢慢明白了，是有人给他送钱。大概他的官大，别人求他办事，就送他东西送他钞票。春草想，这种人命生得真好，钞票都有人往屋里送。

但春草不眼热。他是他，自己是自己。两样的。

这天她正在曹主任家做饭时，听见他们夫妻两个在卧室里吵嘴。平时他们不大吵嘴的，曹主任怕他老婆。但这天曹主任好像生气了，说，她再怎么也是快七十的人了，你还让她去送孩子？要是你姆妈你肯吗？他老婆说，你真滑稽，这个事怎么怪起我来了？

原来曹主任的母亲早上送孙子上学时摔了一下，骨折了。曹主任就责怪媳妇让自己母亲受了伤。不想媳妇更厉害，说送孩子本来就该是他的事，他不管他母亲才去的，他母亲是帮他不是帮自己。夫妻俩虽说是关着门在吵，但整个家都能听见。

老母亲从医院打了石膏回来，躺在另一间屋子叹气，跟春草说，都怪我不小心，给儿子添麻烦了。春草很有些同情老太太，想，城里人虽然有文化，对爹娘也不好啊。

春草看老太太黯然神伤，就安慰她说，勿碍事的，我也骨折过，会好的。老太太说，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是怕影响伢儿上课。这伢儿学习很好的，很聪明的。在班上考第一名呢。

春草听了心里一动，找到曹主任说，曹主任，我看阿婆的腿一时也好不了，你们也都忙，要不早上我来送胖胖上学好了。曹主任眼睛马上亮了，说，你行吗？早上七点就要出门的，你来得及吗？春草说，有什么不行，我早点起来好了。我六点半赶过来，还可以给胖胖弄早饭吃。然后送他去。我有自行车。曹主任说，那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一个月给你加五十块钱好不好？春草忙说，哦哟不用了，我又不是为了钱，帮个忙应该的。曹主任说，那怎么行呢？你肯做我就很感谢了。钱一定要加的。春草笑眯眯的说，哎唷，再加五十那我不成二百五啦。曹主任说，你是嫌不好听啊，那就加六十？两百六总好了。

春草偷着乐。下午到蔡大姐家，就忍不住跟蔡大姐说了，蔡大姐说，你不嫌累啊？还要揽早上的活儿？小心把身体累垮。春草说，身体哪里会累垮啊？睡一觉力气就生出来了。蔡大姐说，你可要当心啊，那伢儿是他们家的命根。春草说，不会有事的，我喜欢会读书的伢儿。说完又后悔，蔡大姐不会多心吧。

这下春草又得摸黑出门了，六点起床，六点半赶到曹主任家，送了胖胖又赶回来照料自己两个小的，九点再赶出去给曹主任家买菜洗衣服收拾屋子烧饭。烧好饭赶回来照料自己小的，午饭后再赶过去给蔡大姐买菜打扫卫生烧饭。

这么半个月下来，春草还没叫苦，那辆自行车已经受不了了，烂了。曹主任索性买了一辆专门接送孩子的小三轮，俗称老人车，让春草骑着送孩子。春草有了这辆车，有时也把自己的两个伢儿拉到蔡大姐家，她烧饭，让两个伢儿看电视。蔡大姐有些不满，可实在太熟了说不出口。加上心软，看着两个小的每天锁在家里，也就容忍了。

曹主任一家对她很感激。曹主任甚至问她可不可以全天在他家里做？他母亲因为腿一直没好，上他妹妹那里去住了，她可以住在他家。他再给她加五十元钱。春草心想，做他一家，再加五十也才二百一十，我现在做两家有二百六呢。我不可能越做钱越少啊。这个曹主任也是，那么有钱，给她三百块她就会安心来嘛！把别人送他的钱分一点点给她就好了嘛！

春草没答应，还把曹主任的话告诉了蔡大姐。蔡大姐有些不快的说，是我好不容易把你找来的，他倒好，还想过河拆桥。春草说，就是嘛，我想不管他给多少钱我也不能把你蔡大姐丢下埃我这个人是很讲义气的。

蔡大姐不领情的说，其实你现在对他们已经比对我上心了。春草说，哪里啊，实际上我也不想为那六十块钱起那么早的，他个伢儿胖得要命，我车子轮胎都压扁掉，每天都饿得来，前心贴到后背。可我不好意思推啊。人家有困难嘛。蔡大姐不信，说，我看你还是想挣这个钱。春草说，我真当不是为了那六十元钱，我一看见读书好的伢儿就会想起我阿弟，想起我小时候好馋读书，现在每天能在校门口站站，蛮开心的。要不了多少辰光，我那两个伢儿也该上学了。我一想啊，心里就有劲儿了。

蔡大姐看看她，没再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