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中秋鼻血长流(2)

作者:裘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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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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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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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478字

尽管春草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说不出宽容他的话,也说不出无所谓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春草很艰难的说:那怎么办哪?你还是先回来再说吧。


可何水远接下来说的话更让春草目瞪口呆。何水远说,阿草,我没脸见你,我想出去一段时间,挣到钱了再回来。


春草大惊,什么?你说什么?你要上哪去?


何水远说,阿珍说她父亲在新疆做葵花子生意,需要帮手,我想过去看看。你不是说我一个大男人,说话要给话作主吗?


春草几乎是喊起来,阿远,别去,你千万别去,我不怪你的!真当不怪你!我那天说的都是气话。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和伢儿。你赶快回来,啊?什么事都可以慢慢讲的。钱我们还可以挣的,那么大的事我们都挺过来了,这算什么啊?那些钱就算是给你阿爸看病了,我想得通的。阿远,阿远,你答应我啊。别走!你走了我和孩子怎么办啊?阿远!


春草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哭声了。何水远在停顿了片刻之后,还是放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春草仍朝着话筒喊,阿远阿远,你要做啥啦啊,你别做傻事啊?


再也没人应她了。


春草傻在那里,脸色苍白,手发抖。阿远走了,他抛下她们娘仨不管了!最最关键的是,他是和阿珍一起走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背叛她了!天!她的天垮了!


干杂店的女人轻轻拍她一下,问,做啥了?和老公吵嘴啦?


春草搁下话筒,手仍然在抖,抖得厉害。片刻之后,她又拿起话筒,拨了她脑海里唯一的一个电话号码,娄大哥的,她必须马上和人说说,她受不了了,她要死了。


电话通了,有人接了,但接电话的人说,娄大哥出差还没回来。春草朝着接电话的人喊起来:你告诉他,他阿妹出事了,要死了,叫他快来帮帮她!对方吓了一跳,问她是谁。春草说,他有几个阿妹?你就说是他阿妹他就晓得了。


春草搁了电话,再没别的招数了,尽管她在这城市呆了三年多了,可这城市没有她的任何依靠,这里不是她的家,找个像她姆妈那样骂她自作自受的人都找不到。她转身离开,木呆呆的移步回到自己的铺子里,又木呆呆地坐在床上,眼前发黑,发晕,发蒙。


忽然,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她鼻腔里爬出来,春草下意识地用手一摸,粘乎乎的,鲜红鲜红的。她想,这是什么?不像鼻涕啊?还是元元的喊声惊醒了她。元元叫道,姆妈姆妈,你流好多血啊!哦,是血,流鼻血了。大姑妈说过,人气急了七窍都会出血的。春草拿起一张包花生的纸把血擦掉,可鼻子里又流出来了,滴在了她的衣襟上。她仰起脸,把元元给她的纸揉了揉,卷成一个条儿,塞进鼻孔里,倒在床上。


元元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姆妈你不要死啊!姆妈你不要死啊!


元元一哭,万万也哭起来。两个孩子的哭声唤回了春草的魂儿。春草惊了一下似的坐了起来,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说,姆妈不会死的,姆妈怎么会死呢?放心好了,姆妈还要让你们在城里厢上学呢。就是别人要姆妈死姆妈都不死,坚决不死!姆妈死不了的,你们外婆说姆妈是竹子命,砍了都要长的。那年子你们阿爸欠了那么都债,我们房子都抵掉了,什么都没有了,姆妈也没事的,也过来了。这算什么啊?现在我们还有地方住,还有那么多炒货可以卖,还可以重新赚钱。再说你们阿爸还要回来,他肯定要回来的,他跑不了的。


春草滔滔不绝的说,说了恐怕足足有半小时,两个孩子竟然依偎着她睡着了。她感觉心里好受些了,有些知觉了,就决定去找管理员。虽然她拿不准管理员的态度,但她现在急需和人商量,也许管理员能帮她。


管理员一见她,脸拉得老长,说,我正要去找你呢?怎么回事?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春草说,我,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说完腿一软,坐在了门口的凳子上,半是自语半是解释的说,我只知道他们赔了钱,没想到他们会一起跑掉。管理员气势汹汹地说,你老公做什么呀?那么大个人了干出这种事体!我脸都给他丢尽了!我原来还以为跟着你做好放心,没想到送到狼窝里去了!让我怎么跟我阿弟交待?


这话刺激了春草,春草腾的一下站起来说,话不能这样讲啊,是你家阿珍鼓动我们家阿远炒股的,套牢了也是她不让扔掉的,全赔光了又是她叫阿远去打工的!小小年纪主意蛮大,你还怪我,真是滑稽哎!管理员说,再怎么讲,阿珍是伢儿,你家老公是大人,怎么能被一个伢儿牵着走?春草说,这要问你了,你们男人家是不是就喜欢听年轻女伢儿的话啊?老婆讲什么都不听?脑子里线搭牢了!管理员尴尬的说,你瞎讲什么?怎么问到我头上来了?


春草的气找到了出口,继续发泄道:从你家阿珍到我家来以后,我们家就不得安耽,她一天也没好好干过,就知道打扮玩儿。我的腿早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可以不请人了,还不是看你的面子没有退掉她?每个月多花好几百你以为我是钱多啊?没想到她嘎过分,到头来还把我老公拐跑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我前辈子欠她啊?真作孽啊!气得我流鼻血!


春草把鼻孔里红红的纸团拿出来,往管理员眼前一杵。管理员感到理亏了,说,好了好了,我们两个不要吵了,赶快想办法把他们找回来。不然我真是没办法和我个阿弟交待。阿远说他们去哪里了?


春草仍是气咻咻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管理员答应,他马上就给他新疆的弟弟打长途电话,叫那边不要留他们,让他们赶紧回家。


春草一夜无眠,就如同四年前那个夜晚。那时她身边还有个水清可商量,现在却只有两个孩子。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好好的,两个伢儿也是好好的,就是走掉一个何水远嘛,他也是迟早要回来的,他离不了我。我打赌他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他离了我怎么过?挣什么钱?


就这么支撑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忽听有人敲门。春草激动得一跃而起,她想,一定是何水远改变主意了,不走了。真要是那样,她今年除夕一定要到庙里烧上三炷香,感谢菩萨。


她连忙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却是娄大哥。


娄大哥一见春草就说,你没事?怎么单位上的人给我打电话,说我阿妹要死了,我吓了一跳,想肯定是你出事了,我又没有其他阿妹,昨天乘夜班车赶回来的。


春草的眼泪哗的涌出来,如果不是两个小伢儿在一旁,她早就一头扑进娄大哥怀里了。


元元在一边说,娄伯伯,姆妈流了好多好多血。万万也说,阿爸走了,不要我们了。


娄大哥吃惊的看着春草,问,怎么啦?何水远打你了?他是不是……知道了?


春草仍在那里流着眼泪,一句话讲不出来。


娄大哥说,你倒是说话啊,急死人了。他一边说,一边用两手摇着春草的肩膀,春草这才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天昏地暗,她一边哭一边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娄大哥,讲讲哭哭,哭哭骂骂,骂骂讲讲,满腹的委屈伤心不满愤懑如洪水一般把小屋给淹没了。


起码一个小时后春草才安静下来,娄大哥也才算从洪水里探出头来换口气,他似乎放心了,安慰春草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他会回来的。他是一时糊涂,等在外面吃点苦头自然就回来了。再说他又没和你离婚,你和伢儿在哪儿哪儿就是他的家,他能不回家吗?你不要哭了,钱没了可以再挣,身体哭坏就坏了,现在两个伢儿可全靠你了。


娄大哥的话真是一句顶一句,十分见效,春草忽然就平静下来了。对啊,她想,他怎么能不回家呢?我们还是夫妻,他还是两个伢儿的爹,他能跑哪儿去?也许他真当是挣钱去了,挣到钱就会回来的。


她撩起衣襟把眼泪擦干,把两个吓坏了的孩子搂到身边,朝娄大哥笑笑,说,谢谢你啊娄大哥,我心里好受多了。


娄大哥松口气,说,哭哭也好。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你不能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