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洋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7 2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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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视元年(700),大周女皇帝又心血来潮,欲造大佛,狄仁杰上疏谏阻道:“今之伽蓝,制过宫阙。功不使鬼,止在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如来设教,以慈悲为主。岂欲劳人,以存虚饰?”狄仁杰诚恳地对女皇帝说,现在国家很多地方遭遇水旱之灾,边境还没有彻底安宁,国家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若是为了建造大佛而去空耗国家财政,浪费大量的人力,假若什么地方有难出现了危机之事,该用什么去救援呀?皇帝听了狄仁杰的话,于是便放弃了建造大佛的计划。
女皇帝向来仰仗狄仁杰,群臣莫及。在朝廷之上,武瞾尊敬地称呼狄仁杰为“国老”,而私下却亲切叫他“怀英”。狄仁杰忠臣耿直,只要认为是苟利国家之事,就要去与皇帝当面廷争,而大周皇帝每次都会让步而尊崇狄公之意。有一次,狄仁杰随女皇帝游幸,忽遇大风将狄公的头巾吹落马前使得狄公的坐骑受惊,那马狂奔起来不能停止,武瞾急了,立即命令太子去追拦惊马,太子奋身追赶,执其缰绳才将狄公救下。
狄仁杰与大周女皇原本并州(今山西太原)同乡,小女皇帝两岁,属虎,字怀英。狄仁杰的一生可谓宦海沉浮,但狄公为官,刚正廉明,执法不阿,兢兢业业,始终秉承“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的法则,为了拯救无辜,敢于拂逆君主之意,一生都保持着体恤百姓、不畏权势的本色,狄公居庙堂之上,以民为忧,以天下为忧。可狄公也年满七旬,常常感到时日不多,屡以老疾乞骸骨归乡养老,但皇帝总是不许。皇帝特下制,狄公入见,止其拜,立则可。武瞾看到狄公须发尽白,惺惺相惜,心疼地说:“每见公拜,朕亦身痛。”女皇同时还免其值夜班,戒其同僚说:“自非军国大事,勿以烦公。”由此可见女皇对狄公的爱戴。
一日,女皇帝将狄仁杰请进内廷,虚心垂问狄公道:“朕欲得一佳士用之,怀英可否向朝廷推荐人才?”狄仁杰望着面前这个华发如雪的女皇帝,心中生出了一份伤情,想起往昔,这个伟大的女人是多么的光彩照人啊,可如今也与自己一样,日进黄昏了。狄仁杰问道:“不知陛下要老臣推荐的人才是用来作何用之?”女皇帝轻轻说道:“怀英推荐的人才,朕当然是使之为宰相的。”狄仁杰便坐端了身子,严肃地回答皇帝说:“文学缊藉,则苏味道、李峤固其选矣。陛下若是必须要老臣给推荐一个有卓越才华的能担当国家脊梁的人才,则有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宰相才也。”
张柬之也是一位白发老臣,曾任凤阁舍人,圣历元年(698)女皇帝遣使护送武延秀入突厥去迎娶默啜之女为妃,张柬之提出了反对意见,由是忤旨被贬黜出京。
武瞾听了狄公的推荐,便叫上官婉儿下制将张柬之召回,擢为洛州司马。不几天,女皇帝再次将狄公请进内廷,皇帝求贤若渴地又要狄仁杰向她推荐人才,狄仁杰奇怪地问女皇帝道:“老臣先前曾推荐的张柬之,陛下还没有使用喃?”女皇帝说:“朕已经用了啊,早已将张柬之召回,委以洛州司马之职矣。”
狄仁杰站起身来,认真地女皇帝说道:“老臣所推荐的人是用来作宰相的,而不是用以作司马的啊。”女皇帝点点头,于是当即下制乃迁张柬之为秋官侍郎(刑部侍郎)。后来狄仁杰又向女皇帝推荐了夏官侍郎姚元崇、监察御史桓彦范、太州刺史敬晖等数十人,这些人后来都成为了一代名臣。有人对狄仁杰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狄公一听,正色道:“荐贤为国,非为私也。”
狄仁杰为大周王朝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终于病倒。这年秋天,狄仁杰在病榻上再次提请大周女皇帝以张柬之为相,但不知何故,一向对狄仁杰言听计从的女皇帝却始终没有依从,只是派上官婉儿给狄公送来了那和尚胡超调制出了长生不老药。不几日,狄公便抱着遗憾而逝。狄公去世的消息传进内廷,武瞾闻讯,颓然地坐在龙椅之上,呆了半晌,吓得上官婉儿不停地给她捶背抹胸。大周女皇泪飞如雨,悲痛万状,几乎气绝,她抽泣地说道:“朝堂空矣!朝堂空矣!”今后每有朝廷军国大事,众议不能决时,武瞾都会哀叹一声曰:“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狄仁杰死后被赠文昌右丞,谥曰文惠。后唐中宗继位,追赠司空。唐睿宗又封之为梁国公。
狄仁杰的去世,对大周女皇帝武瞾的打击很深,她似乎从狄公的死亡信息中读到了自己的未来。那和尚胡超调制的长生药看来依然不太管用,王子晋飞升成仙故事原来不过是一个传说。但女皇帝仍然不死心,他派出胡超前去嵩山投放了《赎罪金简》。不管是利州江潭感龙交而孕生,还是净光天女下凡,就算是弥勒转世,金轮圣王再现,这一切原来都将成为泡影。生老病死就真的是不可抗拒的吗?这个伟大、智慧的女人终于开始认真地思考死亡这个不得不面临的问题了。但是,这花团锦绣的洛阳,这乘风破浪的大周,这五彩缤纷的美好人生,叫武瞾又如何放得下?
狄公去了,武瞾一下陷入了极度的孤寂之中。武瞾犹如登临高山绝顶,放眼一望,世界是何等的空旷和迷茫。久视元年九月,大周女皇帝叫上官婉儿起草制书,将自载初元年(689)起使用了十一年的周历废除,恢复原李唐王朝使用的夏历。也就是说以“正月”为“十一月”,一月为“正月”,回归正朔,大赦天下。当年她认为自己出生的“十一月”才应该为“正月”,现在武瞾觉得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这历法改来改去,让武瞾出生地蜀地利州(今四川广元)的老百姓感到无所适从,因为利州老百姓一直以来就在她的生日“正月二十三”这天要在嘉陵江边的“利州江潭”举行会期游河湾,以庆祝这形胜之地诞生的这位伟大的人物。现在历法回归正朔,老百姓也懒得去改,于是这“正月二十三妇女游河湾”的习俗便流传了千年。
女皇帝武瞾将历法回归正朔,其实就是在向天下变相地宣称,大周的皇权将向李唐回归了。皇帝将历法回归正朔后,一下感到轻松了许多,她为自己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而感到欣慰。于是将太子显的嫡长子李重润封为邵王,17岁的李重润原名李重照,避皇帝名讳改名重润,他出生的当年就由天皇李治册封为皇太孙。女皇帝还册封李重润16岁的妹妹李仙蕙为永泰郡主,并将永泰郡主下嫁给了武承嗣的嫡子嗣武延基。
新年到了,成州官员来报,说是郊外发现了一行很大很大的足印,都说这是“佛迹”,是祥瑞。女皇帝听说后很是高兴,就下旨改元“大足”,是为大足元年(701)。
女皇帝武瞾自觉已经将身后事安排停当,但对于权力的迷恋她依然不愿就此干净利落地将皇位交还儿子,尽管对于军国大事的处决女皇帝已经感到力不从心。武瞾便经常将女儿太平公主召进宫来,让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一道替她处理国政,但女皇帝似乎对自己的女儿和跟随自己多年的婉儿也不完全信任,有时女皇帝竟将国家大事去交与了身边的两个莲花郎办理。
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如今参与了朝廷要务,二人又对太子显有着拥立之功,于是在朝廷中的人气就更旺了。二张权势日熏,渐渐飘飘然了起来。此时武氏子弟虽然掌握了朝廷的许多大权,但明显皇帝不会传位武氏,因此朝中文武就有意无意地倾向了李氏。太子显虽说已被明确了大周的继承帝位,但李显(此时还只能叫武显)多年来吃尽了母亲所给的苦头,显几乎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地半坐在那太子的位上,他好像随时准备离位走人。相王李旦(此时也只能叫武旦)就更不用说了,被母亲释放出来重获自由,他几乎不敢对母亲产生丝毫的违背之心。但对于二张,李显与李旦却不愿意像朝臣那样去奉承巴结,这哥俩对张昌宗和张易之是敬而远之,不愿过多交往。
这二张见皇帝对他们很是信任,朝臣都在奉承依附,特别是诸武对他们极尽巴结之能是,连首相武三思对两个莲花郎都是恭敬非常。连昔日的旧主人太平公主进宫来见着了二张,都要礼敬三分,可太子李显却并不怎么买他二人的拥立之账,张昌宗、张易之就对太子李显生出了不满来。
说那太子显的嫡长子邵王李重润与永泰郡主的丈夫魏王武延基在一次酒后说了几句女皇帝怎么还不将皇权禅让给太子的牢骚话,却被下人举报给了二张。二张一下来了精神,于是在枕边将那情形告诉给了女皇帝。女皇如今最敏感的就是这样的话题,她不由分说便把太子李显召进宫来一顿痛骂,要李显好好管管那三个十几岁的孩子。李显刚从房州幽禁生活中回到洛阳,一见母亲发怒,吓得是魂飞魄散,他脆弱的神经几乎崩溃。一回到家便将李重润和武延基叫来身边,李显为了自保,他含着泪、狠着心,下令说:“谁叫你们生在帝王家啊?生在帝王家不是你们的错,可乱讲话就是你们的错了啊。事到如今,你们只有自尽才能表白对大周王朝的忠诚和清白了。”李重润与武延基只好双双自杀,曾贵为皇太孙的李重润才刚满19岁,不知天皇李治地下有知该是何等感受。17岁的永泰郡主也刚结婚一年,正身怀六甲,即将临产,一听丈夫与哥哥死了,受此惊吓流产,母子双亡。
这四个年轻生命的结束,无疑埋下了李、武两家对二张痛恨的种子,这两个莲花郎却自是不知。
几个如花的生命在自己严厉的问责中凋谢了,武瞾突然感到了这个冬天的洛阳怎么是如此的寒意逼人,她忽然觉得神都洛阳怎么充满了这样多的不幸和悲凉?武瞾自登极作了皇帝定都洛阳后,她除了外出封禅和巡幸外,几乎全在洛阳度过。春去秋来,花谢花开,伟大的女皇帝同样不能抵御岁月的流逝,老年的她忽然想念起她年轻时曾带给了她无上荣光和机遇的西京长安来。
在长安,她14岁进入太宗李世民宫廷作才人,21岁太宗驾崩她进了感业寺为尼,24岁再回皇宫成了高宗李治的昭仪并生下了决定她人生命运的长子李弘,27岁成为了大唐母仪天下的皇后。是长安给她奠定了走向皇位的所有基础,还有她的丈夫李治、她的母亲杨氏、她病逝的长子李弘和那早夭的女儿玉兔,这些她人生中的至爱全都埋在了长安附近的黄土高坡上。想起这些,73岁的武瞾黯然神伤,于是决定离开神都洛阳西去长安。这年十月,女皇帝带领群臣回到了作别已久的长安,到了长安后女皇帝便大赦天下,干脆就把纪元年号叫着“长安”,是为长安元年(701),并将“含元宫”改名“大明宫”并就此住下。这一年,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出生在了安西四镇的碎叶城。
由于女皇帝武瞾对张昌宗、张易之兄弟过于宠信,即便是间接害死了李重润、武延基和永泰郡主及郡主腹中的孩子,但李氏兄妹对二张还是敢怒不敢言。李显、李旦和太平公主甚至联合上表请求封张昌宗为王。女皇帝觉得封一个没有什么功绩的异姓之人为王还是不妥,就改封张昌宗为“国公”。这下张昌宗更是尾巴翘上了天,真以为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竟将女皇帝仰仗多年的重臣宰相魏元忠和太平公主的情人司礼丞高戬一齐告在武瞾的枕畔,说这二人私下在议论“皇帝年老,不如侍奉太子长久些。”并说有证人张悦在场。武瞾本来就上了年纪,近来也感到身体健康不如从前,正为这事愁眉,哪里听得别人在背后说这样的话呢。女皇帝见张昌宗说得头头是道,还有证人可以作证,当即就将魏元忠和高戬下进了监狱。这下朝臣群情激奋了,魏元忠不仅是武周老臣,同时又是太子李显的左庶子,乃东宫首臣。很明显,张昌宗打击魏元忠的最终目的是想打击太子李显。幸好在朝堂审讯中作为证人的张悦没有昧着良心去站在二张一党的路线上,张悦保持了一个文人最基本的操节,他没有替二张去诬陷魏元忠。但女皇帝武瞾不知是真的老年昏花了,还是也太袒护二张了,女皇帝虽没有问魏元忠等人的死罪,但却将魏元忠、高戬连同张悦一道贬斥和流放岭南。
魏元忠上朝谢恩辞阙,真情流露于女皇帝说道:“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时。”女皇帝问道:“何故?”当时张易之、张昌宗皆侍立皇帝一侧,魏元忠指着二张说到:“此二小儿,终为乱阶。”魏元忠一身正气,浩然凛冽,吓得二张急忙去跪在皇帝面前,高呼冤枉。女皇帝没有理会二张的言词,只是望着魏元忠离开金殿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元忠去矣!”
二张原本希望通过对李显的拥立来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却不想一句枕边风就将李显的儿子、女儿、女婿全部送上了不归路,等于是同时得罪了当朝最有权势的李、武两家。后来又去诬陷魏元忠,无疑将朝廷元老重臣集团又竖立成了自己的敌人,同时加深了太子集团对二张更深层的敌意。在对大臣的陷害中竟又将太平公主的情人高戬也弄了进去,这就等于是连他过去的旧主子、旧情人太平公主也给彻底地得罪了。二张四面树敌,虽然有一帮年轻才俊纠集在这哥俩的身边形成了“拥张派”,但朝廷中却有几股强大的力量正在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暗中形成了“倒张派”的势力集团。
大周伟大英明的女皇帝老了,日薄西山,落叶飘零,她已经没有了凌云的壮志雄心啦。武瞾也如同那个昙花王朝的末代帝王杨广一样,开始了大修宫室,以供享乐。侄子武三思为了讨好姑妈,他积极建议在万安山修建兴泰宫,工程自然就被二张的党羽成员宰相李迥秀承包了去。古今相同,这些官员要从项目中鲸吞工程款,自然修出来的就只会是“豆腐渣工程”,工程出了质量问题就被“倒张派”抓了把柄,罪证如山。大周女皇帝见这帮人给自己的宫殿都要修砸,皇帝买马的钱也敢贪污,她自然生气,于是罢了李迥秀的相。女皇帝虽然年老,但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也就没有去理会身边两个面首的胡作非为。
宫殿修砸了也就罢了,又是在武三思的建议下,女皇帝准备建一尊巨佛,除国库拿了大笔银子外还向天下僧尼募捐了17万贯银钱。二张见发财的机会来了自然不肯错过,两兄弟又去打工程的主意,强行将工程中的木料供应权交给了二张的另外三个弟弟张同休、张昌期、张昌仪,低进高出,强买强卖,这下张氏五兄弟可就赚大了。“倒张派”于是再次出手,他们状告了二张的三个弟弟在佛建工程中贪赃受贿。我的天,连造佛像的钱也敢吃,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了,这次女皇帝还真生了气,于是就将那三兄弟抓进监狱让人审理。这锦衣玉食的三兄弟怎么经得起武周狱卒们的拷问呢,在监狱里才过了一晚,幕后支使张易之、张昌宗便被抖落了出来。这张家五兄弟便齐齐地聚会在了监狱里。
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也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女皇帝离不开莲花般的二张兄弟,于是最后判决结果是罚款了之,“罚铜二十斤抵罪”。武瞾一见报上来的判决结果,心想这法官(司刑正)还真会办事,此案拿捏得恰到好处,她会心一笑,就御批同意了。可“倒张派”还是不依不饶,御史台竟拿出了不同的复核意见来,“张氏兄弟贪污数额巨大,合计四千余缗,光是罚款不能服众,为严肃国法,建议免去张昌宗的官职。”
在朝堂上,张昌宗一听御史台的意见就急了,他竟然说:“臣于国家有功,按律犯了点小错不应该免官。”可一个莲花面首对国家有什么功呢?说当年的薛怀义对国家建立过功勋还说得过去,当年的薛怀义除修建了“明堂”、“天堂”外,至少还数次挂帅领军去平定过突厥呢,你这张家兄弟就编辑了一下《三教珠英》,也敢说有功于国呢?女皇帝见有人否决二张于国家有功,便装模作样地去问群臣道:“昌宗、易之二位将军对国家有过功劳吗?”
马屁精杨再思又出场了,当初就是杨再思将莲花比六郎,现在身为宰相的他又出来说:“六郎有功,六郎为陛下调合丹药,陛下服用有效果,这不是对国家有功是什么?”此话一说,满朝哄笑,女皇帝也笑了。大周女皇帝便合起了稀泥,将“倒张派”的官员调离,二张的贪污案就不了了之。
山雨欲来风满楼,虽然用“贪污罪”没能扳倒二张,但“拥张派”和“倒张派”的巅峰对决由两个莲花郎的贪污行为而拉开了帷幕,序曲里已经上演了王室年轻成员的流血事件和元老重臣的被贬黜,年迈多病的大周皇帝武瞾武元华还在温柔乡里做着她如何才能长生不老的美梦,但一场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