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南·道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52
|本章字节:12270字
这是一件非常奇特难解的案子,其难度跟我平生所办的称得上难办的案件一样,这是发生在我退休后的一件案子,并且可以说是它自己找上门来的。当时我隐居在苏塞克斯的一栋小别墅里,那时的我已经上了年纪,十分惬意地过着安静的田园生活,这种生活是我多年生活在阴暗的伦敦时一直渴望的。我退休以后,华生就似乎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只是偶尔还会在这儿度过一个简单的周末,这也仅仅是我和他全部的回忆。所以,记录案情这种事只能由我自己亲自做。如果他在现场的话,一定会大肆渲染故事的紧张,以及我最后终于克服了困难而取得胜利!然而他并不在场,我也只能用我直叙的方式,把我探索狮鬃之谜的所有步骤都用我自己的话来表达。
我所居住的别墅坐落于苏塞克斯丘陵的南麓,面朝着宽阔的海峡。在这个海角地区,整个海岸边遍布着白垩峭壁,想要去海边,唯一的通道就是一条又长又崎岖,而且相当陡峭的小径。哪怕是涨潮之时,小路的尽头也总有卵石铺成的一百米远的海滩。但弯曲而凹陷的地点却到处都有,它们是天然的游泳池,每次退潮之后,它们就会充满水。这是一条向两旁延伸数英里的海岸,这条直线唯一被打断的地方就只有一个小海湾,也就是伏尔沃斯村的所在地。
这儿只有我孤零零的一栋别墅。这所房子里只有我、老管家,以及我养的蜜蜂。在半英里以外,是一所着名的私人学校。是哈罗德·斯泰赫斯特所有的,那是一座接近三角形的房子,里面有几十名为各种职业进行练习的青年学生,还有几位教师。斯泰赫斯特年轻的时候曾是剑桥大学有名的划船运动员,同时还是个全能的优秀学生。我自从移居到海滨,我就和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他是我唯一的一个不用邀请就能互相在晚上来访的好朋友。
那是1907年7月末的一天,突然刮了一次大海风,从海峡向海岸吹来,把海水冲上了峭壁底,在退潮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大咸水湖。清晨的风是平静的,海滨在被海水冲洗过后,显得异常清新。在这样的美景里,留在家里工作实在是太浪费了,我在早餐之前出来散步,呼吸着新鲜空气。我在海滩的小路上散步。听到有人在背后喊我,回头看原来是斯泰赫斯特,他挥舞着双手喊我的名字。
“真是美好的早晨,福尔摩斯先生!我猜你一定会出来散步的。”
“你是去游泳吧。”
“你又开始推论了,”他笑了,用手拿起那鼓鼓的衣袋,“是的,麦菲逊一大早就出门了,我应该回去找他。”
弗茨罗伊·麦菲逊是学校里的一名教师,是一个体形健美的青年,虽然他患过风湿热之后,身体有些衰弱了。但不管怎样他都是一个天生的运动员,只要是不太激烈的运动,他的表现都是杰出的。一年四季,他都坚持游泳,因为我也是一个爱游泳的人,所以常常能遇到他。
走了没多远我们就看见了他。在小路尽头的峭壁边缘上,他的脑袋露了出来,随后他的身影也出现在崖上,整个人像是喝醉了一样左右摇晃。他突然两手往头上一抱,大叫一声,就往前扑倒下去了。我和斯泰赫斯特快速跑了过去——距离他的路途有五十来米。我们帮他翻过身体想看他怎么样了。他看起来是不行了。眼睛失神下陷并且两颊发青,这是死亡的征兆。刹那间,好像是回光返照,他用认真警告的神情说出两三个字。声音听起来是含糊不清的,我最后听他从嘴唇里发出来的三个字似乎是“狮鬃毛”。实在是不明白它的含义,可我又无法把它读成别的字音。他说完之后,想抬起身子,突然两手一伸,就这样侧着倒了下去。他就这样死了。
这场景把我的同伴吓得愣在原地。至于我,和大家想象的并无差别,马上警觉了起来。这么做当然是十分必要的,因为这事态很快就让人觉得,这的确是个奇怪的案子。他的身上只穿着柏帛丽雨衣、裤子以及未系鞋带的帆布鞋。他倒下时,那似乎是被他匆匆围在肩上的柏帛丽雨衣从他的身体上滑下来。我们震惊了,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的条纹布满了他的背,就如同被人用细细的鞭子抽过一般。那一定是条十分有弹性的鞭子才造成了这样的创伤,因为肿起来的长长的鞭痕环绕着他的肩部和肋部。血从他的嘴边淌下来,因为极度的痛苦让他咬破了自己的下唇。痛苦写满了他那张痉挛扭曲的脸。我半跪在死者的旁边,斯泰赫斯特就站在一边,一个阴影突然罩了过来,原来伊恩·默多克走到了我们身旁。他是学校的数学教员,一个又瘦又高、肤色很深的人,平时的沉默寡言和内向性格让他没有什么朋友。似乎抽象难懂的圆锥曲线和不尽根就是他的世界,日常生活与他并无关系。学生们都当他是怪物,他成为学生们的嘲弄对象,但这个人的身上是有相当多的异乡气质的,墨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皮肤还不是全部,他那间或发作的脾气才是主要的,用暴躁一词来形容也并不为过。一次,麦菲逊的小狗把他烦透了,他迅速把狗抄起来,扔出了玻璃窗。如果不是因为他在教学上足够出色,仅凭这一件事,斯泰赫斯特就不会再留下他。这位复杂奇怪的人物走到我们身边。看得出来他已经被死者的恐怖景象惊呆了,虽然小狗事件令他和死者之间再无好感。
“这可怜的人啊!太可怕了!我可以做些什么?我能帮得上忙吗?”
“你刚才和他在一起吗?你知道都发生哪些情况了吗?”
“没在一起,我今天很晚才从学校出来。海滨我还没去呢。我能做些什么?”
“你可以立即前往伏尔沃斯分驻所,马上报案。”
他什么话都没说,马上掉头就奔跑起来。我当然主动承担起办这个案子的任务,而斯泰赫斯特傻愣在死者旁边,还没缓过神来。第一步我当然是把海滨的所有人都记下来。我站在小径的顶端,整个海滨尽收眼底,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远处的三两个人影缓缓向伏尔沃斯移动着。弄清这一切后,我走下了小径。黏土和灰泥岩混杂在白垩的土质中,小径上只有同一个人上行和下行的脚印。看来今早没有旁人走这条路去海滨。在一个地方,我发现了按在斜坡上的手掌的痕迹,也就是说可怜的麦菲逊在上行时还曾跌倒过。一些路上的圆形小坑则说明麦菲逊多次跪下来过。退潮遗留下来的咸水湖就位于小径的下端。一块岩石上放着他的毛巾,看来麦菲逊曾在湖边脱衣。但毛巾是叠好且干燥的,他应该还没下水。可是他的帆布鞋印和赤足脚印却不止一次地出现在硬卵石上,看来他已准备下水,虽然他实际上并未下水。
问题是非常明显的——我生平还从没遇到过如此怪异的问题。当事人来到海滨只有一刻钟左右。随后跟来的斯泰赫斯特可以证明这一点。他去游泳,赤足的脚印说明他已经脱了衣服。然后他又匆匆披上衣服——衣着凌乱并未扣好——还没下水或者是没有擦干就回来了。残酷的鞭打应该就是他改变主意的原因,他被折磨得甚至咬破了嘴唇,他最后只剩下一丁点儿力气,从那块地方爬开就死了。那么如此残忍的事情是谁干的呢?其实在峭壁的底部确实有些小洞穴,但初升太阳的光芒直射洞内,根本不可能隐蔽起来。远处的海滨虽然晃动着几个人影,但他们相距实在太远,和案子有关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且和麦菲逊还相隔着咸水湖,湖水直延伸到峭壁。海上的两三只渔船倒是离得并不很远。也许船里的人倒是可以查问一下。虽然眼前还有几条线索可以调查,但是这些线索都不明确。
当我再次回到死者身边时,已经有几个人围在那里。斯泰赫斯特当然还在,默多克则把村里的警察安德森找来了。那个高大、黄髭、迟钝却十分结实的苏塞克斯类型的人就是警察——这种人的明智的头脑往往隐藏在笨重无声的外表之下。他闷头听着我们说话,把涉及到的所有要点一一记录,最后我被他拉到一旁,他对我说:
“福尔摩斯先生,你的教导对我十分重要,因为这可是个大案子,要是我不小心出了差错,我的上级刘易斯一定会有话可说了。”
我让他尽快把他们的顶头上司找来,然后再找个医生,在这些人到现场来之前,切记不要动现场的东西,尽量不要让新的脚印出现。利用这段时间,我对死者的口袋进行了搜查。里面包括一块手帕,一把折刀,一个能折叠的名片夹,里边夹着一块纸。我打开它然后交给了警察。女性的笔迹潦草地写在上面:
我肯定来,你放心吧。
莫德
看起来这应该是情人间的约会,但时间和地点并没有标注。警察把纸重新夹在名片夹中,和别的东西一起放回了死者的柏帛丽雨衣的袋子里。由于并无其他的情况出现,在提出彻底搜查峭壁底部的建议后,我就回到家里用早餐去了。
一两个小时后,斯泰赫斯特就赶来了,他告诉我尸体已经被转移回学校,到那里再进行尸检。而且他还提供了另外一些重要的信息。我所料不错,壁底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但他在检查麦菲逊的书桌时,找到了几封关系相当密切的信件,都是伏尔沃斯村的莫德·贝拉密小姐寄来的。她也应该是麦菲逊身上条子的笔者。
“信已被警察带走,”他辩解道,“我不方便把信带来。但这是场严肃而认真的恋爱无疑,至少,我没看出那场横祸和这场恋爱有何关系,只有那个姑娘和他的这次约会除外。”
“但地点设在一个大家都常去的游泳场就很奇怪了。”我说。
“因为偶然的情况,几个学生今天才没和麦菲逊一起前往。”
“偶然?”
斯泰赫斯特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是默多克留下了学生。”他过了半晌才说道,“他今天坚持在早餐前上课。看得出来,今天的惨事令他相当难过。”
“可我似乎听说过他们两人不对头的事。”
“确实有过不对头的时候。但这一年来,默多克和麦菲逊似乎越来越好了,之前默多克还从未和别人如此接近过,他的性情是个问题。”
“原来如此。可我听你谈起过他们在小狗事件上的争吵。”
“可这事早就过去了。”
“说不定会有积怨。”
“不,不,我确信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好朋友。”
“那咱们只能再对那个姑娘展开调查了。你知道她吗?”
“没有人不知道她。她是这个地方的美人,真正的美人,她是那种无论在哪里都会被人关注的美人。我已经知道麦菲逊在追求她,但还不知已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她是什么人?”
“她就是老汤姆·贝拉密的宝贝女儿,贝拉密是伏尔沃斯的渔船和游泳场更衣室的拥有者。虽然他最初只是个渔民,但现在家底非常殷实。他和儿子威廉一起经营企业。”
“咱们还是去伏尔沃斯走一趟吧,见见他们如何?”
“没什么借口吧?”
“只要找,借口总是有的。无论如何,死者总不会如此虐待自己吧。要是死者的身上确实是鞭伤的话,总还得有人手握鞭子柄吧。他在这个偏僻地方的交往应该是十分有限的。如果每个角落我们都能寻访到,总会发现某种动机的,而动机往往又能牵出罪犯。”
如果不是带着被亲眼看到悲剧毒化了的心情,散步在这飞扬着麝香草芳香的草原上该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海湾附近的半圆地带就是伏尔沃斯村。几座现代的房子就位于旧式小村的后面。在斯泰赫斯特的带领下,我们朝着一幢这样的房子走去。
“贝拉密眼中的‘港口山庄’就是它了,那座有角楼和青石瓦的房子。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拥有这些并不算坏了——嘿,看那儿!”
山庄的花园门突然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我一眼认出了那个瘦高、嶙峋、懒散的人,他就是数学家默多克。一分钟后我们就在路上遇到了。
“嘿!”斯泰赫斯特向他打招呼。他机械地点了点头,用怪怪的黑眼睛扫了我们一眼就打算过去。但校长拦住了他。
“你去那儿干什么了?”校长问道。
默多克气得脸都涨红了。“先生,我是你学校里的下属,但我没有义务把自己的私人行为也向你报告。”
在经历了一天的紧张后,斯泰赫斯特的神经也变得脆弱而易怒,否则他的耐心相当不错。可这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默多克先生,你的回答极其放肆。”
“你自己的提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已经无法容忍你一再表现出的这种放肆和无礼。希望你尽快另谋高就吧!”
“我早就想走了。我在今天失去了唯一一个令我对这个学校有所留恋的人。”
说完他就气鼓鼓地大踏步走了,斯泰赫斯特气愤至极地瞪着他。“这么浑的人你见过吗?”他对我喊道。
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却从我的脑海中显现出来,默多克把握住了第一个能让他离开犯罪现场的时机。一种模糊的猜疑已经在我脑海中形成。也许贝拉密家能让我对这个疑问有进一步的了解,斯泰赫斯特强打精神,我们随后进入了住宅。
贝拉密先生是个留着通红大胡子的中年人。我们进去时,他好像正在生气,没多长时间脸也红了起来。
“不会的,先生,我对什么细节都不感兴趣。我儿子,”他把屋子角落里的一个壮实但脸色阴郁的小伙子指给我们,“和我都把麦菲逊先生追求莫德当成一种侮辱。先生,从来没有过结婚的话头,可是却有一大堆通信和约会,还有相当多我们十分反对的做法。她的母亲过世了,作为她仅有的保护人。我们势必……”
但小姐这时进来了,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事实上,她是那种走到任何地方都会充满光彩的人。可谁又知道,这样的鲜花竟是在这样的环境和家庭中生长、开放的呢?对我而言,很少有女性会对我构成一种吸引,因为我总会用理智控制着心灵,但当她那张带着草原上那种特有的新鲜血色的、完美而清晰的脸出现时,我承认任何一个青年都会甘愿成为她的俘虏。她就这样推开门走了进来,会说话的眼睛紧张地大睁着,然后走到了斯泰赫斯特的面前。
“我已经知道了弗茨罗伊死亡的消息,”她说,“不要再犹豫,请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有一位先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她父亲解释说。
“不要把我的妹妹也牵扯到这个事件里去!”小伙子咆哮着说道。
妹妹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我自己的事,威廉。我知道怎么处理,请相信我能做到。从大致的情况看来,这是一件他杀的案子。只要我能为这件案子有帮助,这便是我能为死者唯一略尽的心意。”
我的同伴同她简单地讲述了情况。她的镇静和专心的神色让我觉得她不仅有美丽的外貌,同时还具备了坚强的性格。莫德·贝拉密这个女孩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一个非常完美杰出的女性。看来她已经认出我了,于是她肯定地对我说:“福尔摩斯先生,把那些罪犯找出来让法律制裁他们吧。不管他们是谁,我都会尽我的全部来协助你。”我感觉她一边说着这些话眼睛一边有意地看了她父亲和哥哥一眼。
“谢谢你,”我说,“我相信一个女人在某些事情上的直觉。刚才你说‘他们’,是不是觉得这其中牵涉到的不止一个人?”
“根据我对麦菲逊先生的了解,他是一个非常勇敢,并且十分强壮有力的人,如果只有一个人根本欺负不了他。”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可以吗?”
“莫德,”她父亲生气地大声喊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再牵涉到这个事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