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专机被抢的消息就被报告到海都日军司令部。即使是日军在四海商行受到阻击，屡攻不下，都没有让松井如此震怒，因为被抢走的不仅仅是飞机，更是他的脸面。

他对空军发出死命令，务必要夺回飞机，就算夺不回也要击落它，绝对不可以让它落在中国人手里。

出发空袭江阴的机群被紧急召回，按照专机逃逸的方向进行分头截击。二战初期，日军还没有制造出探空雷达，发现空中目标几乎全靠目视。刹那间，日军阵地上的探射灯全部打开，数十道光柱在夜空中盲目地搅动着。

叶继光起飞后，并不是直飞云梦湖，而是首先朝着西南余杭方向飞去。因为北边从海都到江阴基本上已被日军占领，往那边逃就等于是自寻死路。正西面是水城和云梦湖，水城亦已落入日寇之手，云梦湖浩瀚数百里，飞机在没有无线电导航的情况下极易迷航，也不是理想路线。只有往西南方向的余杭，才是日军心目中最“合理”的逃跑路线。

已经出发到江阴的日军机群，要转飞到余杭，那可是真正的南辕北辙，可不是说到就能到的。就在他们疲于奔命的时候，叶继光其实已经悄悄地改变航向，朝着正西方向的云梦湖飞去。

飞机从龙华寺上空掠过时，北天生激动地叫了起来。不久前，他还在这个寺庙里希冀着哪天可以坐上飞机，没想到转眼之间这个梦想就已实现。只是实现这个梦想的代价太大了，他对着迅速远去的龙华寺残影再次起誓，绝对不会辜负师父的重托。

离开海都市区后，叶继光把飞行高度降低到几乎是紧贴着地平线，这样可以大大降低被敌人探射灯发现的几率。

从海都到云梦湖直线距离约三百华里，从被日军轰炸得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开车起码要一天，但是对飞机而言不过只是一跨步的距离飞了大约半小时，叶继光就回头对他们说：“云梦湖快到了。”

北天生好奇地趴在座舱盖边上，往下张望，南云的脸色却不太好，一路上都用手捂着嘴，仿佛想要呕吐的样子。

云梦湖的周边只有水城有军用机场，但现在已被日军占领，肯定不能在此降落。叶继光打算先直飞丘延翰标记的湖心，看能否找到迫降场地，如果实在找不到也可以再飞回湖边另外寻找滩涂平地降落，反正现在才飞了不到二百公里，油料还是很充足的。

就在这时候，叶继光突然看到前方地面上有几个光点亮起。

他几乎是本能反应地拉起机头，要提升高度，但已经慢了，“噗噗噗噗——”机身被连串子弹击中，发动机在发出一阵咔咔的怪响后停止了转动。

一路上都很顺利，怎么到了湖边才遇到日军的伏击？叶继光已经没有余瑕来想这问题，他必须竭力让失去动力的飞机保持稳定，同时尽快找到迫降地。

眼前一条闪亮的河流映入眼帘，就是它了！叶继光调整航向对着河流，同时大声呼叫：“抓紧舱壁，准备着陆！”

飞机依靠惯性滑翔着，慢慢贴近河面，然后哗的一声撞落水面，激烈的震动让他们感觉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撕裂了。

“啊！”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发生最后的呐喊。

当连串的震动平息下来后，北天生定睛一看，他们的身体仍然完整无缺，也没有沉入到深深的水底，飞机经过水面的缓冲后恰好搁浅在一片河滩上。

“完美的降落！”南云推开座舱盖，深深地呼吸着外面的生命气息。

“马上要走了！”叶继光顾不得庆贺这劫后余生，催促他们赶快离开飞机，“敌人就在几公里的范围内，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打开机腹的舱盖，里面有一个橡皮艇。”南云捂着腹部，有气无力地说。

叶继光将信将疑地打开舱盖，里面果然装着一个附带压缩气瓶的四方形橡皮物品，看来这架司令专机在设计时已经作好了紧急迫降在海面的准备。

南云拧开气瓶上的筏门，那个四方形的橡皮物品就立刻自动充气，像变魔术一样转眼就变成了一艘至少可以容纳四个人的橡皮艇，橡皮艇上还有一架小型的汽油发动机。

“快走吧！”南云用带着一点幽怨的眼神看着叶继光，仿佛在说，我没有骗你。

叶继光没有马上行动，反而问：“后面的人会不会也有这个东西？”这种橡皮筏携带如此方便，追击者也有可能配备。

“有可能。”南云认真想了一下才说，“这里水道密集，无论后面的是执行何种任务的部队，在这种地形下都应该带备橡皮艇。”

“那不能就这样走。”叶继光跳到飞机上，动手去拆飞机上的机枪。

“这种航空机枪太沉重，也没有地面上使用的三角架，带上它根本没用。”南云提醒他说。

“对我来说有用！”叶继光用力拿起机枪，站在下面的北天生也帮他抱起弹链，放到橡皮艇上。

装上机枪后，叶继光发动橡皮艇上的引擎，向对岸驶去。

靠岸后，叶继光抱着机枪和北天生一起下船，把船交给南云：“继续往下开，听到枪声后就回来接我。”

“为什么？你们留在这里很危险。”南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必多问，希望你对得起我的信赖。”叶继光打断她的话。南云只好驾驶着橡皮艇继续向下游驶去。

“小光头，你去帮我捡一些大石头过来，你能扛多大块就扛多大块。”叶继光吩咐完北天生就扛着机枪往高处走。这个地方恰好是一个峡谷的出口，河流陡然收窄，确实是一个狙击河上敌人的好地方。

叶继光爬到一块五六米高的大岩石上，北天生也气喘吁吁地捧着大石块跑过来。叶继光用这些石块垒成一个支撑起机枪的“枪架”。这时候远处响起橡皮艇发动机的声音，叶继光猜得一点都没错，敌人果然配备了橡皮艇。

“趴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冒头。”叶继光让北天生隐蔽起来，同时自己端起了机枪。

“来了！”在朦胧的夜色中，有几团黑影正在顺流而下。

叶继光一扣扳机，机枪立刻就吐出一尺多长的火舌。他打的并不是橡皮艇，在这么差的视野环境下，想要看清楚敌人都难，更别说要打中活动目标了，所以他打的是飞机。

这架飞机降落后一直在漏油，只要擦出一点火星就会立刻点着。果然他一轮扫射过去，飞机立刻就燃起大火，还爆起了一团火球。

靠着飞机的火光，叶继光已经看清楚敌人的位置，机枪立刻就朝着他们尽情地扫射过去。

“啾啾啾啾——”子弹在水面上激起一朵朵醒目的水花，为叶继光修正弹道提供了很好的依据。

“噗噗噗噗——”一艘橡皮艇被击中，几个鬼子翻身掉进水里。

“打得好！”北天生忍不住高兴地叫起来，虽然叶继光叫他别看，但少年心性的他哪里能忍住好奇呢。

其他橡皮艇上的鬼子也立刻作出回击，但是他们在明处，叶继光在暗处，而且叶继光的重机枪在射程上有优势，敌人的子弹在岩石上打得火花四溅，却没有一颗能命中目标。

叶继光的机枪没有丝毫停息，继续向着其他橡皮艇扫射过去，他的目标并不是要打人，而是船，这挺“由空改陆”的机枪射击精度确实欠奉，但胜在子弹充足，几百发子弹打过去，只要有一颗打中就可达到目标。

“哒哒哒哒——”机枪的火舌突然熄灭，所有的子弹都已经打光了。但江面上也浮满了像蚂蚁一样挣扎着的日军，所有的橡皮艇都被他击穿，他阻止敌人追击的计划成功了！

“原来刚在在雾里听到的枪声就是这场狙击战！”叶鹰恍然大悟，虽然未能亲见当日曾祖父痛揍小日本的雄姿，光听“现场录音”就足以令人心驰神往。

“没想到老叶你有个如此英雄了得的曾祖父，实在令人羡慕啊！”汤宝出于对叶继光的敬佩，都不叫叶鹰“夜鸟”，改口叫他“老叶”了。

“他不是摆脱了日军的追击了吗，怎么后来还是……”叶鹰惋惜地问，如果曾祖父可以活到曾祖母一样高龄，他就可以亲耳听曾祖父诉说他的抗日英雄往事了。

北雪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叹息说：“我这爷爷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错信了一个人。”

南云？叶鹰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女人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突突突突——”南云驾驶着橡皮艇从下游赶回来。

“快上船！”她在船上招手。

“她回来了！”北天生高兴地说，他高兴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获救，更重要的是他证实了南云确实是可以信赖的。

叶继光拉着北天生往河边飞奔，一些日本士兵已经游到了岸边，砰砰砰地朝着他们开枪，子弹不时落在他们身边。

“快！”南云在北天生快跑到身前的时候，跳下船来帮忙把他拉到船上，一颗子弹啾地从她肩膀上擦过。“啊！”南云一个踉跄，手掩着肩膀脸现痛楚的表情。

“快走！”叶继光一把将她推倒在船上，然后跳到船尾，掌舵掉转船头迅速地向下游冲去。

很快，身后的枪声就不再响起，他们暂时脱离了危机。叶继光把船舵交给北天生，回过头来查看南云的伤势。

“不碍事。”南云捂着伤口，血却不停地从指缝间渗出。

橡皮艇上还附带着救生包和干粮之类的紧急物资，叶继光拿出救生包来说：“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那个，有点不方便。”南云低声说。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在我眼里，你不是女人，而是战俘。”叶继光冷冷地说，“完成任务后，我还要把你带到南京，让你接受公正的裁决，我可不能让你轻易就死在这里！”

南云的身体微微一颤，叶继光这句话说得虽然不客气，但是却把原来的“敌人”换成了“战俘”，说明他对她的敌意已经有所减弱。

“那就拜托了。”南云伸手解开衣服胸前的扣子，缓缓地把半边身子裸露出来。淡淡的月光下，她身上的肌肤有如羊脂玉一般温润洁白，肩膀上有一道子弹擦过的血痕，让人看了我见犹怜。

叶继光帮她上药的时候，她因痛楚而微微发抖，由于她和叶继光靠得很近，从她的肩膀看下去，应该可以看到胸前那浑圆精致的颤动……

北天生虽然年少，但也开始懂得害羞了，早就把脸转到一边去不敢看。

叶继光没作声，帮她上完药后顺便帮她把衣服披好。南云突然转身，整件衣服自然滑落，但她转过身来的同时也立刻愣住了，因为叶继光也以同样快的速度拔出枪来抵在她赤裸的胸脯上。

“别在我面前耍花样！”叶继光的声音和他的枪一样冷。

“我只是……我只是……”南云眼圈一红，又掉下眼泪来，“我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失去了所有，如果我愿意竭尽全力帮助你，你，愿意收留我吗？”

她的意思很明确，面对这样一个媚到骨子里的女人，大概很难有男人会拒绝她。

“东洋女特工，很罕见的品种啊！”听到这儿，汤宝禁不住垂涎三尺地说，“换了我先收入后宫再说，做不了正室也可以做情人啊！”

“呸，你以为男人都像你一个样！”北雪骂了汤宝一句，眼睛却在看叶鹰。

此刻叶鹰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琉璃，琉璃同样是一个充满诱惑、让人一见难忘的女人，但让叶鹰念念不忘的并不是她的妩媚，而是第一眼见到她时那种被践踏的清纯。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到完美被摧毁更令人心痛了，如果世间的遗憾都可以弥补，叶鹰最希望的就是能够让琉璃回到那一晚以前。

“叶继光并没有上当。”北雪摇头说。

叶继光平静地说：“我已经有妻儿了，如果你真的想弃暗投明，戴罪立功，我们中国人一定会给你机会的。”

“哦，”南云轻叹一声，眉宇间说不出的失望，“我了解了。”她缓缓披上衣衫。

“南云姐姐，你想做好人，我也会支持你！”北天生忍不住安慰她说，善良淳朴的他已经完全忘了南云曾经如何威胁过他。

“谢谢你！”南云像叶继光一样伸手去摸北天生的小光头，两人相视而笑。

就在她的手碰到北天生头顶的时候，北天生一个踉跄，身体情不自禁地向前仆倒。

“你干什么？”叶继光大怒，一手就把南云按倒在船上，用枪抵着她的胸口。

“不关她的事！”北天生吃力地抓着自己的右手，“有一股吸力……”

只见他右手掌心的那个光点再次浮现，而且开始不断变大。

“它在拉着我！”北天生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住一样，缓缓地向前滑动。

叶继光连忙搂住他，确实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北天生拉向前，而且那力量还越来越大。叶继光把脚撑住橡皮艇的两边，同时对南云说：“快，抱住他！”

南云也赶紧上前像他一样抱住北天生，同时用脚撑住艇身，这样就等于三个人和橡皮艇紧紧地贴合在一起了。

在那股力量的作用下，三人明显感觉到橡皮艇的速度在加快，而且越来越快，到最后，只听到艇底啪啪啪地撞击着水面，整艘艇就像飞起来似的。三个人在强烈的水流冲击下，都身不由己地平躺下来。

北天生被叶继光和南云怀抱着，虽然身处险境，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就像昔日在师父身边一样。

叶继光却是暗暗心惊，橡皮艇的速度已经快得难以想象，在这样的高速下只要一个小小的浪头就可以把他们掀得连续翻跟斗。在这种情况下，水很容易就会从口鼻呛进肺里，别说是北天生这样的小孩子，就是大人都有可能一下子就完蛋了。

南云像是又晕船作呕了，手死死地捂着嘴。

不知过了多久，橡皮艇滑行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但艇身却开始向右侧倾斜起来，而且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

叶继光想起他在乘船前往德国时，在船上听水手讲过，在挪威博多城沿海，每天都会出现神秘的巨大旋涡，旋涡的直径可达数十米，黝黑幽深的涡心就像是魔鬼的巨眼。船在数里之外就可以听到旋涡发出的凄厉呼啸声，如果不小心靠近，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卷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难道他们此刻正处身于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但这不是大海，而是平静的内湖，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旋涡？

叶继光忍不住勉力挺起身来，想看个究竟，但他一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红色的长满利齿的巨口正向他猛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