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为了哲学奋起论战

作者:苗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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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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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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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896字

1872年9月,尼采回到了巴塞尔。但是,他所有的学生都离他而去了,德国的语言学家们集体排斥他,宣布他在科学研究上的死亡。他们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并禁止他上讲台。


欧文写了一篇书评捍卫尼采的作品,可是所有刊物都拒绝接受这篇文章。欧文对这些拒绝感到不满,于是便修改了文章,将原文改成理查·瓦格纳的一封信,并以这种形式发表了。


尼采对欧文的行为表示感激,并说道:“任何人都拒绝看到刊登我的名字。就好像我是个罪人一般。而现在,你的文章终于问世了,它是多么有力而又勇敢啊,是我们团结奋战的见证啊!我的朋友们都为此而感到高兴。我们一定要保持勇敢的信念,我一直对我们向前的道路深怀着信念。我深信,我们将一如既往地忠诚于我们的抱负,提高我们的力量。我坚信,当我们成功的时候,我们将寻找到更远的目标,更加意气风发地面对未来。那些目送我们前进的观众寥寥无几,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前进的步伐,但是如果这些人具有批判的资格,那么仅仅是这几个观众就已经足够了。”


12月初,尼采再次见到了瓦格纳,虽然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但他们却相处得很亲密。这短暂的时光让尼采回忆起在特里伯森的愉快时光。


瓦格纳在一封信中谈到这次相聚时表达了这样的愿望:这种美好的时光足以消除两人之间的所有误会,防止他们再度发生争执。


1872年最后的几个月里,尼采拼命地工作着,他对古希腊悲剧哲学的研究进展顺利,他详细地将成果记录了下来留待以后著书用。


那些了解他性情的人将平静还给了尼采,而尼采也很好地利用了这种方便,在这段时间里,他再次对自己所处时代的很多问题进行了思考并分析了这些行为:


……我们忽视了对印度文化研究中哲学的研究。而在古典文学研究中,面对其中的每一件事,我们都缺乏对其与实际努力关系的质疑精神。


我们无法沉浸下来感受自然科学。我们不会像歌德那样感受到那种和善宁静的氛围。我们缺乏对历史学的热情。总之,所有科学都无法被运用到实际生活中。所谓的研究者并不具备真正的修养。他们只是将科学看作自己谋生的手段罢了。


但是,尼采无法求解,因此心烦意乱,他所质询的正是他自己的生活中所要解决的问题。他最终明白自己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音乐家,而且也不能成为一个诗人,他早已放弃了成为这两种人的希望,他缺乏想象力,也没有能力给予一出戏剧以生命。


因此,尼采在一个晚上看清了:自己注定只能成为一个哲学家,而且还只能算是业余哲学家、一个不完美的抒情艺术家。他问自己:“既然我唯一的武器只是一个哲学家的思想,那么我能做什么呢?”


接着,尼采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只能去尽力做得更好。苏格拉底并没有创造出可以让谬论禁锢在对话者灵魂中的真理,他的目标只是要成为思想的推动者。他不是一个称职的思想创造者,但却是一个卓有成就的批评家。”


尼采对这种力量的价值和界限作出了明确的阐释:“这将是我个人的任务。我要研究同时代人的魂质,并通过权威告诉他们:你们无法在科学和宗教中获得拯救,去找艺术和艺术家吧!未来的哲学家,必将拥有对审美文化的最高审判权,也必将有权对所有离题的枝节进行裁决。”


圣诞节到来之际,尼采回到瑙姆堡过圣诞节。瓦格纳捎信邀请他在回巴塞尔的途中前往拜洛特。当时的尼采工作繁忙,并且身体还有所不适,更重要的是,尼采本能地感觉到此时保持孤独的状态对他目前的沉思更为有利,因此他婉言谢绝了瓦格纳的邀请。


此外,尼采还匿名捐助了一笔钱给宣传机构。保持匿名符合他当时低调的生活方式,他甚至想在巴塞尔建立一个追随瓦格纳的爱好者同盟。


尼采所做的这一切都表明了他对瓦格纳绝对的忠诚,因此当他得知,瓦格纳对他的缺席感到极为不满时,他大吃了一惊。


瓦格纳夫人在给尼采的信中这样写道:“我们知道,你留在巴塞尔是为了布克哈特。”


尼采回信对这件事作了解释,但是在解释这件事的时候,尼采依然感到心痛。


在写给知道这件事的朋友的信中,尼采说道:“这件事已经平息了,可我还是不能彻底放下。瓦格纳知道我生病的事情,我现在沉浸于工作,需要一些自由。但自此之后,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我都会陷入更深的焦虑之中。我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伤害过他多少次了,这些事每次都让我感到很震惊,而且更要命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冲突。”


这桩麻烦事没有影响到尼采的思考。在他全集第十卷中的笔记当中,尼采透露了自己思想的最细微处:“我是精神的探险者,我在自己的思潮中漫游,只要思想召唤我,我会随时待命。”


1873年年初,尼采的思想漫游最为大胆。他完成了论文《论超道德观念中的真实和谬误》,这篇文章在众多文章中显得十分冷静并且出彩。他十分看重诗人建造的幻想世界,在他看来,这个幻想世界远比真实世界重要。


席勒曾经这样说:“要敢于欺骗自己,敢于梦想。”尼采采纳了这一建议。尼采肯定,现代人的倾向是要打倒生命,肯定真实!为什么人们会产生这种盲信呢?因为它颠覆了人类更为明智的信条——打倒真实,肯定生命。


尼采在自己的思考中记下了这些教条主义的程式,但他在此基础上继续前进着。


1873年5月初,尼采准备好了所有的笔记,但是当一切就绪,工作刚要开始的时候,他突然感觉筋疲力尽,剧烈的头痛在折磨着他,眼睛不能忍受任何光线的刺激,病痛使得尼采不得不放弃了自己想要做的工作。


短短几天之内,尼采几乎成了一个残废和瞎子。他的朋友欧维贝克和罗门特都在尽力地帮助他。但是他们两个都有自己的工作,因此不能时常照顾尼采。


此时,格斯道夫正在意大利旅行,他有足够的时间。得知尼采生病的消息后,格斯道夫急匆匆赶到了巴塞尔。罗门特的一个朋友,保尔·李也来给尼采解闷。


多亏了这些朋友的善意帮助,尼采才有了和病痛斗争的勇气。他总是在昏暗的屋子里,躺在床上对格斯道夫进行口述,格斯道夫将他所说的都记了下来。


到了6月底,这本书的手稿就被送到了出版商那里。


作品完成的时候,尼采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他急切地向往着户外的新鲜空气。伊丽莎白从瑙姆堡赶了过来,将他带到了格里松山地。经过休养之后,尼采的头痛逐渐开始减轻,视力也开始恢复了。


在山地进行休养的几个星期里,尼采完成了样稿的校对,稿件的进展和山地的环境让尼采享受着那重新恢复的力量,但同时愤怒和抱负也萦绕着他。


一天,尼采和妹妹一起去了弗利姆郊区,散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城堡边。尼采说:“这里是一个多么美丽宜人的隐居地啊,如果把我们的世俗修道院建立在这里,那将会是多么的美丽啊!”


伊丽莎白答道:“城堡正好待售,我们可以进去参观一下。”


他们走了进去,对这里感到十分满意:花园、视野极为宽广的平台、带雕石壁炉架的大厅。房间不多,但是在尼采看来,这里却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房间。


这间可以给瓦格纳,那一间留给老师的夫人科西玛·瓦格纳,剩下的另外一间则可以给拜访的朋友们使用,他们可以经常住在那间房间里。


尼采计划:“在这里,我们可以建一条走廊,有了这条走廊,我们就不会受天气影响,可以边散步边交谈。因为我们不用写作,只需要少量的,但是我们却不能缺少交谈。”


尼采再次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梦境,在这里,弟子和老师就像是兄弟一般。伊丽莎白对哥哥的设想也感到很兴奋:“你需要一个女管家,我是不是人选?”


伊丽莎白长得太年轻了,所以园丁们都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


当尼采康复后回到了巴塞尔时,他的那本小册子已经激起了大量的讨论。


瓦格纳写道:“我读了好几遍,诸神在上,你绝对是我的知己,是唯一理解我的需要的人。”


而汉斯·冯·布娄写道:“你的小册子简直是晴天霹雳,简直就是当代的伏尔泰,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是比赤匪或黑匪还远为可恶的魔鬼。”


而其他大多数上了年纪的评论家,都对这位年轻的辩论家予以了极高的评价。用尼采自己的话说,格丁根的埃瓦尔德、布鲁诺·鲍威尔、卡尔·希尔德布兰特,“这些都是最和善的德国人”,都在为尼采说话。批评家在文中写道:“这本小册子的出现,让我们看到德国精神朝严肃的思想和理性的激情转向的希望。”


但友好的声音却寥寥无几。这个民族刚刚尝到了征服者的胜利滋味,而尼采这句话却深深伤害了它,因此,尼采必然会收到许多侮辱和粗俗的指责,这个民族甚至给予了尼采背信弃义的骂名。


对于民众的反应,尼采感到非常兴奋。他说:“司汤达已经向我提出了建议,因此我将以决斗的姿态投身于社会。”


就在小册子出版后的几个星期里,施特劳斯就去世了。尼采认为自己的作品是杀死了这个老人的凶器,他为这件事感到痛心。


尼采为第一次的论战所激励,他期待着更加深广的论战。他很快就准备好了一组论文,他草拟了《不合时宜的思想》这个总标题,并希望能够将它们发表出来。


第一篇论文的主题由施特劳斯提供。尼采将第二篇的题目定为《历史的运用与滥用》,接下来还有另外的20篇文章。尼采认为,他的朋友们虽然还存在于幻想中,但都会在这件事上给予他帮助。


欧维贝克刚刚出版了一本名为《现代神学的基督教》的小书,在书中,他抨击德国学究及其过于现代的倾向,他认为这种倾向对基督教的存在是一种削弱,而这也严重动摇了早期基督教的不可更改的严肃教义。尼采将欧维贝克的《基督教教义》跟自己的《d。f。施特劳斯》装订到了一块儿,并在封面上写下了6行短诗:


亲生兄弟双生子,


欢欢喜喜降人世。


目的就是铲除人间恶龙。


他们拥有两位父亲,


同时还有一部作品,


哦,多么神奇。他们的母亲叫友谊。


尼采渴望看到百花争鸣的现象出现,他这样写道:“越来越多习惯于英雄主义的人出现了,他们的出现和成长注定就是为了现代观念的论争,他们的出现,使得从前嘈杂和懒惰的文化自此而沉寂。文艺复兴的重担自此落在了这些人的身上。”


可是这件事却没有向尼采希望的方向发展,他的希望最终落空了。他的朋友没能将他所希望的帮助提供给他,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按照计划写出20本小册子,他最后留给后人的只有这些作品的题目和几页粗略的大纲。


尼采的手头还有另外一项工作,瓦格纳向尼采发出了一个请求,他希望尼采能够帮他写一封告德国人的呼吁书。尼采接受了这个任务,他开始了草拟工作。他急需欧文的帮助和建议,但欧文向来做事谨慎,因此他拒绝了。


10月底,瓦格纳追随者的首脑们从各地齐聚到了拜洛特,他们邀请尼采朗读他新写的宣言《告德意志人民书》:


我们之所以要大声疾呼,是因为现在大家都身处于危险之中,而你们却还在保持缄默,对此漠不关心、麻木不仁,我们对你们的处境感到忧心忡忡……


我们现在满怀着热忱,向你们呼喊,而我们寻求和期待的利益也属于你们,那就是德意志民族精神和名誉的拯救和荣光……


尼采在朗读这个宣言时,语气裹挟着威胁并且铿锵有力,等到朗读结束时,会场陷入了静穆当中,没有观众对这个演讲表示赞同。


尼采也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最后,终于有听众发表了评价,他说:“这个演讲太严肃了,言辞不够礼貌,必须要进行大量的修改。”一些人认为“这看起来和一封修道士的训诫书没有什么分别”。


尼采没有作任何争辩,他默默地收回了这封训诫式的草稿。


所有听众中,只有瓦格纳一人对尼采表示了极大的热忱,他全力支持尼采。他说:“不要着急,我们要做的就是再等。不用等多久,他们就会回来,遵从这份宣言的。”


在拜洛特,尼采只待了很短的几天。现在的境况令人绝望,公众们几个月以来一直都在嘲笑这项事业,而现在他们似乎已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宣传工作被一种可怕的冷淡阻碍了。筹集资金的难度变得越来越大。诸如商业贷款、抽奖等所有计划都被取消了。


瓦格纳的追随者又寄信给德国许多剧院经理,请求各剧院进行一场义演,同时把义演所得的收入用以资助拜洛特,三家剧院都回了信,但都拒绝了这个请求,剩下的则没有回音。


尼采重新回到了巴塞尔。格斯道夫帮助他成功起草了《不合时宜的思想》中的第二篇《历史的运用与滥用》。但是,尼采几乎不再写信,不做笔记,也没有对未来作出新的规划。


帮助瓦格纳取得成功,并为取得成功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这是尼采年轻时的愿望,但是现在这两个愿望却同时破灭了。他四处请求帮助,但却都遭到了拒绝。他收到的答复大多是:“你的东西过于严肃,太一本正经了。”


面对这种情况,尼采扪心自问:“拒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瓦格纳的艺术不是一项神圣庄重的事业?”为此,尼采的心情开始变得忧郁,觉得失去了尊严,他的自尊和梦都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