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卜林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本章字节:8878字
“我从南方来,我的工作岗位在那边。他们在路边杀掉了我们一个同志,你听到了这件事没有?”基姆摇摇头。他当然不知道e·23的前任在南方被人杀死,死的是阿拉伯行商打扮。“我找到了我奉命去找的一封信,我便逃出那个城,跑到毛城去。我非常有把握此行没人知道,所以没有易容。在毛城一个女人控告我曾在我离开的那个城偷窃珠宝。后来我看情形不对,他们要捉我,便贿赂了警察在夜间逃出毛城。可是警察也受贿一把我捉到便不加审问把我移交给我南方的敌人。我在赤陀下城装成一个赎罪的人在庙里躲了一个礼拜。我没办法摆脱奉命去取的那封信,便把它埋在赤陀城皇后石下,那地方我们大家都知道。”
基姆其实并不知道,可是他无论怎样也不旨断了线。
“在赤陀,你知道我是在英国统治的地区之内。在它东边的珂塔克就不是英国法律所能及的地方,贾坡尔和葛瓦利奥在更东边,这两个地方都不喜欢间谍,也没有公理。我被追捕得像落水狗。可是我在班达圭还是逃掉了,在那里我听说有人控告我在我所离开的前一个城市杀害了一个孩子,把孩子的尸体和证人都预备好了,等我自投罗网。”
“政府难道不能保护你?”
“我们搞‘游戏’的都无法受保护。我们如果死了,没人过问。只在名册上把名字划掉。我们有个人住在班达圭,我想易容也许可以摆脱追踪,于是化装成马哈拉塔人。后来我到阿克拉去,本想从那里再回赤陀去取信。我满以为自己已逃过敌人耳目,所以没发电报给任何人说藏信的所在。我实在是个贪功太切的人。”
基姆点点头,他很了解那种心理。
“可是在阿克拉的街上走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我欠他钱,他雇了很多证人追过来,想把我揪到法院去。啊,那些南方人鬼机灵!那人硬说我是他的棉花经纪,希望他在地狱里有火山!”
“你是吗?”
“傻瓜!他们要抓我只是为了那封信!我跑进肉店区,又从犹太公所跑出来,那里的人生怕引起暴动把我推出去。我步行到苏纳路,身上只有买张到德里火车票的钱,我发烧躺在沟里,有个人从草丛跃出、毒打我,割伤我,把我从头到脚周身搜查,而铁轨就在附近。”
“他为什么不把你干脆杀掉?”
“他们可不那么傻,要是由于律师要求,在德里以证实的杀人罪名把我逮捕,就会把我送往要求捕我的那一个邦,我被押解回去,然后慢慢死掉以作为对我们其他同志的警告。南方不是我的家乡。我像独眼羊一样兜圈子逃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有了标记”他摸摸腿上肮脏的包扎,“所以他们在德里会认得出我。”
“你在火车上至少安全。”
“你搞‘大游戏’一年之后再对我说这句话!德里会有关于我的电报发出去,把我的容貌和身上所穿的说得非常详细。会有二十个,必要时且可能多到一百个人口口声声说曾经目睹我杀害那孩子,而你一点用都没有!”
基姆对土人攻击的方法相当熟悉,并不怀疑罗织罪名的部署将至为周密连尸体都会如此,那马哈拉塔人疼得手指时时发抖。那贾特农夫坐在角落里怒目瞪视;喇嘛则聚精会神地掐念珠;基姆一面像医生那样摸摸那人的脖子一面在念咒之余想出计划。
“你可有能使我易形的法术?不然我是死定了。要不是我被追逐得那么急,能有五分钟到十分钟的时间,我也许”
“把他治好了没有,法师?”贾特农夫蹴踏地板。“你念咒作法已经够久了。”
“不,还没有。据我看,他的伤害治不好,除非他穿三天托钵僧的僧服。”僧人常叫肥胖商人如此赎罪。
“一个和尚总爱设法把另一个人也变成和尚。”那贾特农夫讽刺道,他像大多数过分迷信的人一样,总忍不住控告自己的宗教。
“那么你的儿子要不要做和尚?时候到了,他应该再吃我的奎宁丸。”
“我们贾特人都驯服得和小牛一样。”农夫的态度又软化。
基姆把一指甲的奎宁抹在孩子满心相信的小嘴唇上。“我除了,食物,”他对孩子的父亲严厉说,“没跟你要过东西。你难道连那个都挨不得?我去医治另一个人,难道要请求你王爷许可?”
那人举起大手合十:“不不,请别这样控告我。”
“我高兴医治这个病人,你帮助我应该可以积功德。你烟袋里的烟灰什么颜色?白的,那很吉祥,你的食物包包有没有生姜黄?”
“我我”
“打开你的包!”
里面是普通零零碎碎的东西:有点布,一些骗人的药,便宜的小礼物、一布包粗面粉、南方的烟丝、俗丽的烟水袋柄、一包咖哩粉,统统用一张被单包着。基姆以一个高明术士的姿态,把被单翻过去看,嘴里念一段回教咒语。
“这种智慧是我跟洋人学来的。”他悄悄对喇嘛说,想到他在罗干处所受的训练,他讲的并不假。“从星象看出这个人的命运中有很大的邪恶在困扰他,是否要把它拔除?”
“星辰之友,你一切都做得很好,由你自己斟酌吧。是不是医治另一个人?”
“快!赶快!”马哈拉塔人喘气说,“火车可能会停下。”
“在死亡阴影笼罩下抢救性命。”基姆说。他把农夫的面粉、炭及烟灰和在一起,e·23不声不响除了头巾,抖散他黑黑的长发。
“那是我的食物和尚。”贾特农夫咆哮起来。
“简直是闯入庙里的一只小牛!你可曾胆敢看我作法直到现在?”基姆说,“我必须在傻人面前显露神通,可是要小心你的眼睛。眼睛里是否已经起了一层薄膜?我救了你的宝宝,你反而啊,如此无耻!”那贾特农夫在基姆逼视之下不禁退缩,因为基姆完全认真。“我要不要咒你,或是”他拿起一张被单抛在那低垂的头上,“敢妄动偷看之念,不然不然连我也不能救你的命。坐着!不得做声!”
“我眼瞎嘴哑,请别咒我!来,孩子,我们玩捉迷藏游戏。要为我着想,在布底下千万不能偷看。”
“我看到希望,”e·23说,“你计划怎样?”
“要把这个脱掉。”基姆说。他揪揪那人身上的薄汗衫,e·23犹豫起来,西北地方的人不爱赤身裸体。
“杀人的还把阶级当回事吗?”基姆把那件衬衫扯到腰际。“我们一定要使你成为一个周身赤红托钵僧。脱快脱,我撒灰的时候,你得把你的头发晃散。现在再在你额上画个阶级符号。”他从怀中掏出测量用的小颜色盒和一小块深红。
“你是不是初出茅庐?”e·23说,他脱掉身上的衣物,只剩一块缠腰布,放在那里听任基姆在他抹了灰的额头上涂上一个阶级符号,简直是在挣扎求生。
“参加游戏才两天,老兄,”基姆回答,“还要在你胸口上多抹点灰。”
“你可曾遇见过一位修理珍珠的医生?”那马哈拉塔人转开他那卷得很紧的长头巾,并以极迅速的手法把它围在腰部,扎成托钵僧那种花样复杂的缠腰布。
“哈!那你知道他的手法?他教过我一阵子。你也必须光腿,灰可以治愈伤口,把它再从身上抹。”
“我以前是他的得意门生,可是你差不多还要高明些,神祗对我们很不错!把那个给我。”
那是贾特农夫那堆东西中的一锡盒鸦片丸,e·23吞下半把。“它们对于饥、惧、寒都有良效,也能使眼睛发红。”他解释说,“现在我有勇气玩‘游戏’了。我们只差托钵僧的夹钳,这些衣服怎么办?”
基姆把那些衣服卷得很小,塞入他僧袍的宽折中。他拿来黄色在马哈拉塔人腿部和胸部所涂面粉、烟灰和姜黄混合物上画出几道大横纹。
“光凭衣服上的血迹就可以把你处绞,兄弟。”
“也许,可是不必把它们扔出车窗外。现在大功告成了。”他的声调充满一个孩子玩“游戏”的高兴和得意。“贾特人,你转过身来看看!”
“神灵保佑我们,”那戴有头巾的农夫像水牛从芦荡***现一般。“可是那马哈拉塔人哪儿去了?你施了什么法术?”
基姆是受过罗干大人训练的:e·23于工作关系演技也不差,以前在角落里的是个全身抖颤瑟缩的行商,现在却是个全身近乎赤裸而且抹灰,上有朱色横纹,头发尽是灰土的托钵僧,盘腿而坐,两眼发肿空肚子的鸦片的影响发作得很快一脸骄横贪残之相。他的脖子上挂着基姆的念珠,肩上搭着一小块破花布。那小孩子连忙把脸埋在惊怔父亲的手臂里。
“抬头看,小王子!我们和术士一起旅行,可是他们不会伤害你。噢,别哭……一下子把孩子医好,一下子又把他吓死,这捣的是什么鬼?”
“你那孩子一辈子会有好运。他见到了医疗的大奇迹,我小时候只能做泥人泥马玩。”
“我也做过。神仙大爷夜里到我们房后面来使它们都变成活的。”小孩子细声说。
“原来你什么都不怕,呃,王子?”
“我怕是因为我父亲害怕,我觉得出他的手臂发抖。”
“哈,没种的人!”基姆说。连那不好意思的贾特人自己也纵声大笑。“我医治了这可怜的行商。他必须抛弃他所获的利益和账簿而坐在路边三夜,以克服他的对敌恶意行动,星象对他不利。”
“放债的人越少越好,我总是说;可是不管他是不是托钵僧,他应该为他肩膀上涂的东西,付给我钱。”
“有此一说吗?可是你肩膀上是你的孩子不到两天前远在烧得要死。还有一点要跟你说清楚,我当你面施行法术,是因为情况非常迫切,我已经改变了他的形状和灵魂,可是你这朱伦朵尔来的人,如果你和村老坐在树下谈天,或是在你自己家里,再或者在村僧求神保佑你的牛只时,记起了你所目睹的一切,那你的牛会发生牛瘟,你的茅屋会火烧,谷仓里会闹耗子,神会使你的田当你犁过了后在你脚下变成不毛之地。”这是基姆不懂事的时候,跟塔萨利门的一个苦修僧学来的一段老咒语,他现在照讲一遍不会有害。
“求求你别讲了,圣者!饶饶我,别讲了!”贾特农夫急嚷道,“别对我使咒,我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听见!我是你的母牛!”他想抓住基姆那对在火车地板上打拍子的赤脚。
“不过我既然准许你帮助我,让我用了一点面粉、鸦片和我作法时所用其他零碎东西,所以天会保佑你。”他跟着嘴里念念有词,还有好一阵功夫,那贾特人这才大为放心。那段保佑经文是基姆跟罗干大入学的。
喇嘛两眼透过眼镜瞪得大大的,在易容时他却没瞪过眼。
“星辰之友,”他终于开口,“你已经得到了大智慧。可是要小心,即因此而骄傲,没有人目睹大法师显神通而敢冒失讲出自己所见所遭遇的一切。”
“不敢不敢不敢,真不敢。”农夫急喊,他生怕师父要显露出本领,比徒弟的法术弄得还要好。e·23嘴角轻松下来,听让鸦片发挥作用。对筋疲力竭的亚洲人来说,鸦片兼有肉、烟草和药的功能。
于是他们就在敬畏和莫大误解中,于点灯时默然抵达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