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界之友有了师傅(2)

作者:吉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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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诗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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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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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274字

“不会的,要是你存心把它忘记只有这件事你没告诉我,你当然一定知道。你瞧,我已是老人!我是低头虚心求教。啊,那道灵泉。我们知道他曾挽弓!我们知道那支箭落下!我们知道泉水涌现!可是那条河究竟在哪里?梦叫我找到它,因此我来这里。可是那条河在哪里?”


“要是我知道,你想我不会大声喊出来吗?”


“它能使人脱离轮回,”喇嘛充耳不闻,只顾讲他的。“箭河!你再想想看!也许是一条在酷热中干涸掉的小溪?可是我佛如来永远不会是一个老年人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喇嘛把他那张有千道皱纹的脸再向英国人凑近一手之宽。“我看出你是的确不知道,你没有受过法,对这件事不得而知。”


“啊,对了不得而知不得而知。”


“你我都身不由己,好兄弟。我”他站起来把厚窗帘一掀,“我将要摆脱束缚,你也来!”


“我是身受束缚,”馆长说,“可是你到哪里去?”


“先到迦锡(贝纳尔斯):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我将在那个城的耆那教寺里和一位净土宗的人见面,他也在秘密搜寻,希望能从他那里知道这些情形,也许他会跟我一起去觉城,然后朝北朝两走,到迦毗罗围城去,再从那里去找要找的那条河不,我将到处寻找因为没人知道箭落处。”


“你怎么去?到德里很远,到贝纳尔斯去还要远。”


“赶路并搭火车。我下山之后便从派森河乘火车来到这里,它走得很快。起初我看见路旁那些高杆子抓住那些线觉得好惊奇”他做出火车掠过电线杆状,“可是后来我因为四肢不能舒展,想走路,我一直是走惯路的。”


“你认识路吗?”馆长问。


“啊,这个,只要问人并且给钱,指路的人便会把所有的人送到指定的地方。关于这点我在喇嘛寺里有确凿的报告。”喇嘛得意地说。


“那你什么时候去?”馆长想到今日的印度既有古老的虔诚信仰又有现代的进展,不禁微笑。


“越快越好,我将追溯世尊生前的足迹,一直走到箭河才罢休。此外还有一张印着火车南下的时间的纸。”


“食物呢?”喇嘛通常身上都带着很多钱,可是馆长想问清楚。


“一路上,我用世尊的乞钵。对,他当初怎么走的,我就怎么走,我抛弃了我那喇嘛寺里的安逸。我下山时照规矩有个徒弟随侍,替我化缘,可是在库鲁小停的时候,他发烧死了。我现在没有弟子,可是我将亲自行乞好让善士积功德。”他勇敢地点点头。喇嘛寺里有学问的法师是不行乞的,喇嘛却愿意这样做。


“那就这样吧,”馆长笑说,“请让我现在积点功德。你我都是行家,这里是一本新的英国拍字簿;还有两、三枝削尖的粗细铅笔,写东西很方便。现在把你的眼镜借给我。”


馆长用那副眼镜看了一看,镜片已有很多刮痕,光度和他自己那副简直一样,他便把自己那副塞到喇嘛手里,说道:“试试这副看。”


“一根毛!脸上有毛!”老喇嘛得意地头直晃,鼻子也挤起来,“我怎么不觉得!现在我瞧得多清楚!”


“是水晶的永远不会刮出印子。希望这副眼镜能帮助你找到你那条河,因为这副眼镜是我的。”


“眼镜、铅笔和拍字簿,我都收下,”喇嘛说,“作为修行人之间的友谊象征,现在”他在腰带上摸索,解下他那生铁无盖笔盒送他,放在馆长的桌上。“把我这笔盒,纪念你我之间的一段缘。我虽然年纪很大,它可还要古老。”


那笔盒是中国式样,所用的铁现在已经没人炼了,馆长刚才看见它时,他那收藏家的心便已动了。他无论怎样劝说,喇嘛也不肯收回。


“我找到了那条河回来的时候,会带给你我以前在喇嘛寺里在丝绸上绘制的莲花妙轮,对,还有轮回图,”他轻声笑道,“因为你我都是行家。”


馆长很想把他留下,因为现在精通佛教半写半画笔技的人寥廖无几。可是喇嘛昂首大步走出去,在一尊静坐的大佛像前稍微驻足,便穿过旋转闸门。


基姆像影予一般跟在后面,他在旁边听到的一切令他深为激动。他从没见过像老喇嘛这样的人,想进一步探究,就像探究拉合尔的一幢新房子和一个奇怪的节日一样。这喇嘛是他的新发现,他想把这发现据为己有。基姆的母亲也是好奇的爱尔兰人。


老喇嘛在参参玛前停下,四下打量,两眼落在基姆身上。他一时失去这次朝圣之行的感召,觉得自己老迈、孤零、十分空虚。


“别坐在炮下!”警卫神气十足地说。


“哈,去你的!”基姆替喇嘛回嘴说,“如果你想坐在炮下面,尽管坐好了。你什么时候偷走送牛奶人的拖屐的,邓奴?”


这完全是基姆临时胡诌出的控罪,可是邓奴就此不做声了,他知道基姆在必要时只消大声一叫,街市上所有的野孩子都会呼啸而至。“你在里面膜拜了准呢?”基姆一面和颜悦色地问,一面在阴凉地方蹲在喇嘛身旁。


“我没有膜拜什么人,孩子,我只礼拜大法。”


基姆接受这个新神,一点都无所谓,他已经知道好几十个神。


“你做点什么?”


“我行乞,想不出自己多久没吃没喝了。这个城求人布施的风俗怎样?是默小吭声,像西藏那样,还是大声央求?”


“默然行乞就得默然挨饿。”基姆用一句谚语回答。喇嘛怨站起来,町是身子立刻又瘫下去,哀叹那死在库鲁远处的弟子。基姆头歪在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他。


“把钵给我,我认识这个城的人他们都是乐于布施的。给我,我会把它装满了拿回来。”


老喇嘛像小孩一样把钵递给基姆。


“你休息,我认识人。”


他快步走到摩提街市环状电车线对面的一个菜铺去,宝菜的贱女人跟他很熟。


“哈哈,你拿着托钵,变成瑜伽派修行僧了吗?”


“不是,”基姆傲然说,“来了一个新和尚,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人。”


“老和尚小老虎,”卖菜女人愤然说,“我对于那些新和尚可讨厌透了,他们死盯在菜摊上,像苍蝇一样。我那儿子的爸爸生来的爱布施,只要对他开口,他就给!”


“不对,你那男人实在是恶人而不是圣人。可是这新来的和尚与众不同,妙屋里的洋大人跟他称兄道弟。啊,好妈妈,把这钵装满了吧,他在等。”


“那个要命的钵!那个牛肚篮子!你莫客气得像圣牛,它今大早上已经把篮子里最好的洋葱吃掉;实在我也应该把你的钵子装满,那牛又来了。”


区内那双大鼠色公牛横冲直撞地穿过衣着五颜六色的人群,嘴里衔着一根大蕉。它直向菜铺走来,深知自己是具有特权的神物。它低着头沿着一筐筐的莱喷鼻息,选择自己想吃的东西,基姆飞起一脚,踢中软湿的牛鼻子,牛怒冲冲地哼了一声,气得牛背颤动,越过空车轨走掉。


“你瞧!我替你保全的比一钵饭的价值三倍有余。好妈妈,给一点饭,上面放点鱼干,对了,还加上一点蔬菜咖喱。”


躺在店里的汉子咆哮起来。


“他把牛赶跑,”那女人低声说,“救济穷人是好事。”她接过钵来,进去盛了满满的热饭。


“可是我那修行和尚不是牛,”基姆甩手稍在饭上戳了个洞,“我想加一点咖喱很好,再来块炸糕,一点子蜜饯,他会更喜欢。”


“这个洞跟你的头一样大。”那女人烦躁地说,可是仍在饭上加了热汤、蔬菜咖喱,上面加了一块炸糕,糕上有一个酥油,旁边放了一些酸罗望子蜜饯。基姆望着这堆吃食,喜不自胜。


“好得很,只要有我在街市,那只牛就不会到这铺子来,它实在是个胆大妄为的乞丐。”


“可是你呢?”卖菜女人咯咯笑着说,“不过你要对牛讲得客气一点。你那天不是告诉我说有一天一只红牛会从田野来帮助你吗?现在挺直腰杆,去叫那个人为我祝福吧,也许他也能医好我女儿发肿的眼睛。也问他这个,啊,你这世界小友。”


可是她还没说完,基姆已经连跑带跳地走掉,一面闪避狗和肚饿的熟人。


“你瞧我们在行的人是这样要饭的。”他得意洋洋对喇嘛说,那喇嘛睁开r眼睛望着满钵子的饭。


“快吃我跟你一块吃,喂,挑水的!”那挑水的正在浇博物馆旁边栽的巴豆,“给点水来,我们爷们儿很渴。”


“我们爷们儿,”挑水的哈哈笑,“你们俩一皮袋够吗?那么请看大慈大悲的菩萨的面子,喝吧!”


他把细细的一道水倒到基姆手里,基姆照本地规矩把水喝下去;可是老喇嘛必得从他那永远不空了的僧衣上部掏出一个杯子,郑重其事地喝水。


“外国人。”基姆解释说,因为老喇嘛显然是用叽哩咕噜的怪话在祝福。


两人吃得很痛快,把钵里的东西统统吃掉。喇嘛然后朝着一个样子很怪的鼻烟壶里闻点鼻烟,指点珠,随着参参玛炮身影子的加长,像老年人那样一下子就睡着了。


基姆走到最近的一个烟草铺去,向那年纪着实很轻的回教女人讨了一根烟味很冲的雪茄,这种牌子的雪茄是卖给崇洋派的旁遮布大学学生抽的。基姆在炮管下头架在膝上一面抽雪茄一面思量,后来忽然朝尼拉·拉姆的木厂那边悄悄走去。


喇嘛醒来已是华灯初上,城中晚间的生活开始,白袍的职员和政府低级公务员们纷纷回家时。他眼花花地四面八方看,可是除了一个头缠肮脏头巾,身穿灰黄色衣服的印度野孩子以外,没有一个人瞧他,他忽然头垂到膝,低泣起来。


“什么事?”那孩子站在他面前问,“你被人打劫了吗?”


“是我的新徒弟不见了,我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你的徒弟长得什么样子?”


“是我在里面礼佛积功德时,来接替我那死掉徒弟的一个孩子。”他指着博物馆,“他来到我这里,向我指点迷津。他带我到那妙屋去,他讲的话使我鼓勇大胆和那管佛像的人讲话,从而精神振奋起来。后来我饿得发晕的时候,他又像弟子服侍老师那样替我去要饭。他忽然受命而来,又忽然不见了。我本想在到贝纳尔斯的路上把大法传授给他。”


基姆听到这些话惊怔住了,因为他在博物馆中已经听见过喇嘛讲的话,心知这老人讲的是实话,而本地人是绝对不在路上跟人讲实话的。


“可是我现在看出他受命而来只有一个目的,这使我知道我将要找到我在找的那条河。”


“是箭河吗?”基姆带着得意的微笑问。


“这难道又是一个天派来的人吗?”喇嘛惊呼道,“除了那个管佛像的番僧以外,我没和任何人讲起自己的搜寻,你是什么人?”


“你的弟子。”基姆坐在自己的脚跟上说,“我一辈子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我跟你到贝纳尔斯去,我也想,像你年纪这么大的人,在黄昏时对偶然相遇的人竟讲真话,实在很需要一个弟子。”


“可是那条河那条箭河,你怎么知道的?”


“哦,那是我当时靠着门躺着,听你告诉那英国人的。”


喇嘛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是天派来的向导呢。这种事情有时候会发生的可是我不配,那么你并不知道河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基姆笑得不安,“我是去找,找一只绦地上的红牛,它会帮助我。”一股孩子脾气,要是同伴有个计划,基姆自己也很容易想出一个。一股孩子脾气,他真的为他父亲讲的预言想了二十分钟。


“到那里去,孩子?”喇嘛问。


“天知道,可是我父亲亲口那样告诉过我。我在妙屋听见你讲起山里那些新奇的地方,要是一个老人那么老又那么小那么容易说真话为了一条河的小事而肯冒险犯难,我觉得我也应该去间一番。如果我们命中注定要找那些东西,我们就会找到你找到你的河,我找到我的牛还有粗柱子和我忘掉的其他东西。”


“不是柱子,是我将摆脱的轮子。”喇嘛说。


“那都是一样。也许他们会使我成为国王。”基姆恬然地准备面对一切。


“我会在路上教你其他更好的欲望。”喇嘛用权威口吻回答,“咱们就去贝纳尔斯吧。”


“晚上不能走,到处是盗贼,等到白天走。”


“可是没有睡觉的地方。”老喇嘛在喇嘛寺里过惯了,虽然是按照戒律睡在地上,还是喜欢比较像样的地方。


“我们可以在喀什米尔招待所找到奴宿处。”基姆看到喇嘛迷惑的神情不禁笑了,“我在那里有朋友,走吧。”


街市又热又挤,灯火辉煌,他们从熙攘的北印度各种族人群中穿过去,老喇嘛像在梦中一样,神情恍惚。他来到一个大工业城市还是生平第一遭。装满人的电车不断尖锐刺耳地刹车,把他吓坏了。他在被半推半拖之下到了喀什米尔招待所的高门前,那大广场在火车站对面,四周有拱廊,从中亚细亚回来的行商骆驼队和马队都停在这里。这里有北印度各式各样的人种,有的在照料拎着的马、跪着的骆驼;有的装卸成捆成包的货物;有的吱吱嘎嘎响的辘轳从井里打水烧饭;有的目露凶光,在不断狂嘶的雄马前放草秣;有的在套住商队恶犬;有的在付赶骆驼的工资;有的在雇用新马夫。他们在人山人海的广场上咒骂,大喊叫,争论,讨价还价。踏上三四级石阶便是拱廊,离开了嘈杂人群显得清静,大部分租给买卖人,就像我们租出高架道的拱那样。拱柱之间用砖或木板隔断成为房间,有木门和笨重的木镇。镇上的门表示屋主不在,门上会写有粗话,有时用非常粗的话说明屋主哪里去了,例如有一扇门上写着“鲁特夫,乌拉正往库特斯坦。”下面有一首十分粗俚的打油诗说道:“哎呀,真是,您为什么让虱子活在喀布尔人的衣服上,您为什么让这混账的鲁特夫活得这么久长?”


基姆卫护着喇嘛,挡住激动的人和激动的畜生,沿着拱廊一直走到最近火车站的尽头,马贩子马哈布·阿里就住在那里,他是从北部山口还要远的神秘地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