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卜林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本章字节:7038字
“我不懂白人的风俗习惯。拉合尔妙屋里那位管理佛像的僧人要比这瘦子和气得多,他们将当我面把孩子带走。他们会把我的弟子变成洋大人吗?哭,伤心啊!这一来我怎么去找我那条河?难道他们没有弟子吗?问他们。”
“他说他很难过,不能再去找那条河了。他说,为什么你们没有弟子,别再麻烦他?他要洗清他的罪孽。”
班奈特和维克托神父一时都回答不出。
基姆见到喇嘛心里难过,便用英语说:“我想要是你们现在放我走,我们会悄悄地走掉,并不抢东西。我们将像我被你们捉到以前那样继续去找那条河,我但愿自己不是来找什么红公牛等那一套东西的、我可以不要它。”
“孩子你从来没替你自己干过这么一件好事。”班奈特说。
“我的天,我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维克托神父两眼紧望着喇嘛说,“他不能把孩子带走,然而他是个好人我敢说他是个好人,班奈特,要是你把那枚卢比给他,他会对你诅咒,把你咒个臭死!”
他们大家不言语,只听彼此的呼吸声,长达三分钟到五分钟,喇嘛后来抬起头,两眼掠过他们凝望空际。
“我是学佛修道的,”他痛心地说,“这是我的罪孽,我须受的惩罚,我使自己的假想我现在看来只是假想你是奉派来帮助我找那条河的,于是你的好心肠,你那彬彬有礼的态度和你年纪虽小却通达事理的智慧,博得了我的喜欢,可是修道的人不能有任何欲爱,因为那些都是空幻,然后……”他引述了一段中国经文,接着又引述了两段。“我偏离了道,徒弟,这不是我的错,我看到众生,路上那些新的人,和你看到这些东西那种喜欢的样子,心里都高兴。我对你也暗自得意,一心一意以为你只是为我的搜寻而来的,现在我伤心了,因为有人要把你带走,我的河离我好远,这是我犯了戒律的缘故。”
“撒旦真厉害!”维克托神父说,他听人告解经验丰富,听出喇嘛的每一句话都全带痛苦。
“我现在看出那红公牛的征兆不但是给你的也是给我的。一切欲念都是红色,而且是邪恶的,我将忏悔赎罪,独自去找那条河。”
“至少要回到库鲁女人那里去。”基姆说,“不过你在路上会走失,她会奉养你,直到我回来。”
喇嘛扬起手,表示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解决。
“现在,”他转对基姆说,声调改变,“他们预备把你怎样?我至少可以说,多积功德,消灭过去的罪过。”
“要把我变成一个洋大人他们这样想,后天我就回来,别难过。”
“哪一种的?像这个人或那个人的?”他指着维克托神父,“还是像我今晚所看见的那种佩剑脚步沉重的?”
“也许是。”
“那可不好,那些人完全受欲念驱使,将来一切都是空的,你可不能成为他们那种人。”
“乌姆巴拉的僧人说我的星象是战争。”基姆插嘴说,“我会问这些傻瓜可是真的没有必要。我今天夜间就会逃回来,因为我所要的只是看看新奇事物。”
基姆用英语向维克托神父提出两三个问题,然后把答复翻译给喇嘛听。
然后讲:“他说,‘你们把他从我身边带走而不能说你们要把他琢磨成怎样的人。’他说,‘在我走以前要告诉我,因为把孩子教养到大可不是小事。’”
“会把你送到学校去,然后,我们再看情形,基姆波尔,我猜想你愿意当兵?”
“白人,我不要!不要!”他拼命摇头,他秉性不喜欢操练和刻板行动,“我可不要当兵。”
“叫你做什么,你就得乖乖地做什么。”班奈特说,“我们帮助你,你应该感激我们。”
基姆做出体恤的微笑。要是这些人以为他什么都肯做,连不喜欢的都做,那就更好。
又是长长一阵缄默。班奈特躁急得不耐烦,提议叫哨兵来把喇嘛赶走。
“洋人之间是否买卖学问?问他们。”喇嘛说。基姆便翻译了。
“他们说钱是付给教师,可是那笔钱将由团队付……那又何必?只是住一个晚上。”
“是不是钱付得越多,传授的学问越好?”喇嘛不理基姆的早日脱逃计划,“付钱求学不是坏事,帮助无知的人得到智慧永远是一桩功德。”念珠像打算盘那样掐得飞快,喇嘛然后面对他的压迫者。
“问他们明智的、适当的教学要付多少钱?而且在哪个城市有?”
“嗯,”基姆译过之后维克托神父用英语说,“那要看情形,你在军人孤儿院里,一切费用由团队付;你也许会在旁遮布共济会孤儿院的名单上(他和你都不会懂是什么意思);可是一个男孩子在印度所能受的最好教育,当然是勒克瑙市的圣查威尔学校。”翻译这一段话很花一些时间,因为班奈特要插嘴。
“他要知道多少钱?”基姆淡然问。
“每年两三百卢比。”维克托神父早已不感觉惊奇。躁急的班奈特却不明白。
“他说把那学校的名字和钱的数额写在一张纸上给他。他还说你一定要在底下写上你的名字,因为过些时候他会写信给你,他说你是个好人。他说另一个人是傻瓜。他现在要走了。”
喇嘛蓦地站起来。“我将追循我的寻求,”他大声说,随即走掉。
“他会撞上哨兵。”维克托神父喊道,跟着一跃而起,“可是我不能离开这孩子。”基姆想拔脚跟出去,可是强自忍住。外面没有喝止声,喇嘛已经隐去。
基姆镇静地坐在行军床上,喇嘛至少已经答应会和库鲁来的那位妇人在一起,其余的完全无关紧要,他暗自得意的是那两个军中神职人员显然十分激动。他俩低声谈论了好久,维克托神父有所劝说,班奈特看来不觉相信,这一切都新鲜有趣?只不过基姆觉得困了,他们把人叫进来其中之一肯定是上校,就像他父亲所预言的,那些人问他无数问题,主要是关于抚养他的那个女人,基姆统统照实答复,那些人认为那个女人不是良好的监护人。
说来这是他最新的经历,只要他高兴,迟早都可以脱逃,混入广大、灰暗、无形的印度,远离营帐、随军种职人员和上校,要是这些洋大人希望得到深刻印象,他就竭力命他们满足,他自己也是白人。
那些人讲了半天他听不懂的话之后,把他交给军士,并且严令军士不得让他脱逃。全团人马将开往乌姆巴拉,基姆运往桑纳瓦去,费用大部分由共济会分会担负,一部分由大家认捐。
“这真是连欢呼也不足表达庆喜的奇迹,上校。”维克托神父说。他已经一口气讲了十分钟的话,“他的佛教忘年交得到我的名字和地址之后便溜掉,我搞不清楚他究竟是要替这孩子付教育费还是准备用巫术作法。”他转对基姆说:“你要感榭你那朋友红公牛才对,我们将在桑纳瓦把你琢磨成铁铮铮的好汉哪怕牺牲掉使你成为基督徒的机会,也在所不惜。”
“一定会绝对会,”班奈特说。
“可是你们不到桑纳瓦去。”基姆说。
“可是我们一定会去桑纳瓦,小家伙,这是总司令的命令,他比欧哈拉的儿子稍微重要些。”
“你们不会去桑纳瓦,你们会去打仗。”
整个帐篷里的人都哈哈大笑。
“将来你对你自己的团队认识稍微清楚一点,你就不会把行军路线和战线混为一谈了。基姆,我们倒希望能有关于打仗的一天。”
“哦,这我都知道。”基姆又大胆放肆起来,要是他们不去打仗,那他们至少还不知道他所听到的乌姆巴拉某幢房子走廊上所讲的话。
“我知道你们现在不去打仗,可是我告诉你们,你们一开到乌姆巴拉,就会调派去打仗,有八千人将参加那场战争,炮不在内。”
“你说得够清楚的,你的本事可别添加预言这一项。军士,把他带走,从鼓手那里弄套衣服给他穿,小心别让他溜掉,谁说奇迹时代过去了?我想我要去睡了,我那可怜的脑子已经不行了。”
一小时后,基姆坐在营地另一端,像头野兽似的默不吭声,浑身刚洗干净,穿着一套扎手扎脚,好难受的军服。
“一个真了不起的小子,”军士说,“他率领了一位黑头婆罗门野僧人来,脖子上挂着他父亲的共济会会员证,满口天晓得的什么红公牛。那婆罗门野僧人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这小子盘腿坐在军中牧师的床上,对众人预言将有激战。印度对一个敬畏上帝的人来说,实在是个野地方,我把他的一只腿绑在帐篷柱上,要是他想穿出篷顶逃走的话。你那关于打仗的话是怎么说的?”
“八千人,炮在外。”基姆说,“就快发生了,你等着瞧吧。”“你这搅扰人心的小鬼,躺在两名炮手当中,睡觉吧,那两个孩子会看着你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