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曼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1
|本章字节:11062字
前岁,池州杨仁山居士接印度摩诃菩提会昙磨波罗书,欲遣青年僧侣西来汉土,学瑜伽、禅那二宗,并属选诸山大德,巡礼五天,踵事译述,居士遂偕诗人陈伯严创办祇垣精舍于建业城中,以为根本。函招阇黎,并招李晓暾为教师,居士自任讲经。十方宗仰,极南北之盛。阇黎尽瘁三月,竟犯唾血,东归随太夫人居逗子樱山。循陔之余,惟好啸傲山林。一时夜月照积雪,泛舟中禅寺湖,歌拜伦《哀希腊》之篇。歌已哭、哭复歌,抗音与湖水相应。舟子惶然,疑其为精神病作为。后为梵学会译师,交游婆罗门忧国之士,捐其所有旧藏梵本,与桂伯华、陈仲甫、章枚叔诸居士议建“梵文书藏”,人无应者,卒未成。
阇黎杂著亦多,如《沙昆多逻》《文学因缘》《岭海幽光录》《婆罗海滨遁迹记》《燕子龛随笔》《断鸿零雁记》《泰西群芳名义集》《法显〈佛国记〉、惠生〈使西域记〉地名今释及旅程图》,俱绝作也,又将《燕子笺》译为英吉利文,甫脱稿,雪鸿大家携之玛德利,谋刊行于欧土。
阇黎振锡南巡,流转星霜,虽餐啖无禁,亦犹志公之茹鱼脍,六祖之在猎群耳。
余与阇黎为远亲,犹念儿时偕阇黎随其王父忠郎弄艇投竿于溪崖海角,或肥马轻裘与共。曾几何时,其王父已悲夙草。弹指阇黎年二十有八,而余综观世态,万绪悲凉,权洞上正宗监院之职,亦将十载。今夏安居松岛,手写阇黎旧著《潮音》一卷,将英译陈元孝《崖山题奇石壁》,澹归和尚《贻吴梅村诗》,杜牧《秦淮夜泊》,陆放翁《细雨骑驴入剑门》绝句,及汉译师梨《含羞草》数章删去,复次加《拜伦年表》于末,系英吉利诗人佛子为阇黎参订者。今与莲华寺主重印流通,仍曰《潮音》。圣哉,响振千古,不啻马鸣菩萨《赖吒婆罗》,当愿恒河沙界,一切有情,同圆种智。会阇黎新自梵土归来,诣其王父墓所,道过山斋,握手欷歔,泪随声下。爰出是篇,乞阇黎重证数言。阇黎曰:“余离绝语言文字久矣,当入邓尉力行正照,吾子其毋饶舌。”阇黎心量廓然而不可夺也。古德云:“丈夫自有冲天气,不向他人行处行。”阇黎当之,端为不愧。
学人飞锡拜跋于金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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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瑾遗诗序
死即是生,生即是死。
秋瑾以女子身,能为四生请命,四生近日一大公案。秋瑾素性,余莫之审。前此偶见其诗,尝谓女子多风月之作,而不知斯人本相也。秋瑾死,其里人章炳麟序其遗诗,举袁公越女事。嗟夫!亡国多才,自古已然!余幼诵明季女子《绝命诗》云:
影照江干不暇悲,永辞鸾镜敛双眉;
朱门曾识谐秦晋,死后相逢总未知。
征帆已说过双姑,掩泪声声泣夜乌。
葬入江鱼波底没,不留青冢在单于。
少小伶仃画阁时,诗书曾拜母兄师。
涛声夜夜催何急,犹记挑灯读《楚辞》。
生来弱质未簪笄,身没狂澜叹不齐。
河伯有灵怜薄命,东流直绕洞庭西。
当年闺阁惜如金,何事牵裾逐水滨?
寄语双亲休眷恋,入江犹是女儿身!
遮身只是旧罗衣,梦到湘江恐未归。
冥冥风涛又谁伴,声声遥祝两灵妃。
厌听行间带笑歌,几回肠断已无多!
青鸾有意随王母,空费人间设网罗。
国史当年强记亲,杀身自古以成仁。
簪缨虽愧奇男子,犹胜王朝供事臣。
悲愤缠绵,不忍卒读。盖被虏不屈,投身黄鹤渚而死者。善哉,善男子,善女人,谛思之,视死如归,唏嘘盛哉!
香山苏子谷扶病云尔
双枰记序
燕子山僧按:烂柯山人此箸来意,实纪亡友何靡施性情遭际,从头至尾,无一生砌之笔。所谓无限伤心,却不作态!而微词正义,又岂甘为何子一人造狎语邪?夫士君子惟恐修名不立,愿为婴婴婉婉者,损其天年,奚独何子?殆亦言者一往情深,劝惩垂戒焉耳!
若夫东家之子,三五之年,飘香曳裾之姿,掩袖回眸之艳。罗带银钩,绡巾红泪;帘外芭蕉之雨,陌头杨柳之烟,人生好梦,尽逐春风,是亦难言者矣。乃书记翩翩,镇翡翠以为床,拗珊瑚而作笔。宝鼎香消,写流魂于异域;月华如月,听堕叶于行宫。故宅江山,梨花云梦。燕子龛中,泪眼更谁愁似我?小旉山下,手持寒锡吊才人。欲结同心,天涯何许?不独秋风鸣鸟,闻者生哀也已!
甲寅七月七日
送邓邵二君序
余游东岛归,遇邓孟硕、邵中子于春申江上。二君天性孝友,宽平而不忮,质净而无求——昔人所谓“术素修而志素定,不以时胜道”者。故与之游,忘日月之多也。
今孟硕就王博士之召,中子作边地之游。悱然有感于离合之数。余亦将有意大利之行。绝域停骖,胡姬酒肆。遥念二君白马骄行,山川动色。即他日以卧雪之身,归来乡国,复见二君含饴弄孙于桃花鸡犬之间,不为亡国之人,未可知也。
民国六年二月十一日
画谱自序
昔人谓山水画自唐始变,盖有两宗,李思训、王维是也(后称王维画法为“南宗”,李思训画法为“北宗”)。又分勾勒、皴擦二法:“勾勒”用笔,腕力提起,从正锋笔嘴跳力,笔笔见骨,其性主刚,故笔多折断,此归“北派”;“皴擦”用笔,腕力沉坠,用惹侧笔身拖力,笔笔有筋,其性主柔,故笔多长韧,此归“南派”。
李之传为宋王诜、郭熙、张择端、赵伯驹、伯骕,及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皆属李派;王之传为荆浩、关同(一名种,又作童,《宣和画谱》作仝)、李成、李公麟、范宽、董元(一作源)、巨然,及燕肃、赵令穰、元四大家,皆属王派。李派板细乏士气,王派虚和萧散,此又惠能之禅,非神秀所及也。至郑虔、卢鸿一、张志和、郭忠恕、大小米、马和之、高克恭、倪瓒辈,又如不食烟火人,另具一骨相者。及至今人,多忽略于形象,故画焉而不解为何物,或专事临摹,苟且自安,而诩诩自矜者有焉。明李流芳曰:“余画无师承,又不喜规摹古人,虽或仿之,然求其似,了不可得。”夫学古人者,固非求其似之谓也。子久、仲圭学董巨,元镇学荆、关,彦敬学二米,亦成其为元镇、子久、仲圭、彦敬而已,何必如今之临摹古人者哉?
衲三至扶桑,一省慈母。山河秀丽,寂相盈眸。尔时何震搜衲画,将付梨枣。顾衲经钵飘零,尘劳行脚,所绘十不一存,但此残山水若干帧,属衲序之。嗟夫!汉画之衰久矣!今何子留意于斯,迹彼心情,别有怀抱。然而亡国留痕,夫孰过而问者?
佛灭度后二千三百八十三年,粤东慧龙寺曼殊
画跋
│题《参拜衡山图》│
癸卯,参拜衡山,登祝融峰,俯视湘流明灭。昔黄龙大师登峨嵋绝顶,仰天长叹曰:“身到此间,无言可说,惟有放声恫哭,足以酬之耳。”今衲亦作如是观。入夜,宿雨华庵,老僧索画,忽忆天然和尚诗云:“怅望湖州未敢归,故园杨柳欲依依。忍看国破先离俗,但道亲存便返扉。万里飘蓬双布履,十年回首一僧衣。悲欢话尽寒山在,残雪孤峰望晚晖。”即写此赠之。
│题《长松老衲图》│
癸卯南游,客盘谷,西村澄君过我,以《耶马溪夕照图》一帧见赠,并索予画。予观西村杰作,有唐人之致,去其纤;有北宋之雄,去其犷。诚为空谷足音也。遂纵笔作此答之。己酉秋八月既望,曼殊命守补书于徐家汇之半隐行窝。时夜已四鼓也。
│题《清秋弦月图》│
“始夜枫林初下叶,清秋弦月欲生华。凉凝露草流萤缓,云断西峰大火斜。藏壑余生惊逝水,迷津天上惘星槎。兴亡聚散经心地,商柳萧森隐荻花。”曼殊写王船山诗意。
│题《卧处徘徊图》│
“谁知卧处徘徊,谢庭风景都非旧。画堂尘掩,蓬生三径,门垂疏柳。白昼初长,清风自至,流年空又。看多情燕子,飞来还去,真个不堪回首。昔日娇随阿母,学拈针、临窗桃绣。斜阳楼外,熨残铜斗,线纹舒绉。蚕欲三眠,莺还百啭,落花时候。问重来应否销魂,试听江城笳奏。”右录明末女子素嘉《水龙吟》一阕。绿惨红愁,一字一泪。呜呼,西风故国,衲几握管而不能下矣!
│题《潼关图》│
昔人《出山海关诗》,有“马后桃花马前雪,教人那得不回头”句,然稍陷柔弱。嗣同仁者《潼关》诗云:“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余常诵之。今奉母移居村舍,残冬短晷,朔风号林,吾姊榎本荣子属画,泚笔成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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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关界河南、陕西两省,形势雄伟,自古多题咏,有“马后桃花马前雪,教人那得不回头”句,然稍陷柔弱。嗣同仁者诗云:“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余常诵之。今奉母移居村舍,残冬短晷,朔风号林,泚笔作《雄关图》,不值方家一粲耳。
│题《悼故友念安图》│
甲辰,南归岭海,风雨连绵,故友念安属作《茅庵偕隐图》。及后归自星州,忽闻念安已辞尘世矣。但见三尺新坟,芳草成碧,邻笛之恫,乌能己已!曼殊。实书款。
│题《白马古寺图》│
惟东汉孝明皇帝永平七年,岁次甲子,帝敕郎中蔡愔、中郎将秦景、博士王遵等一十八人,西寻佛法。至印度国,延迦叶摩腾、竺法兰用白马驮经,并将释迦画像,以永平十年,岁次丁卯,至于洛阳。帝悦,造白马寺,译《四十二章经》。是为佛教东流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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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东汉孝明皇帝永平七年,岁次甲子,敕郎中蔡愔、中郎将秦景、博士王遵等一十八人,西寻佛法。至印度国,延迦叶摩腾、竺法兰将白上画释迦像,及《四十二章经》一卷,载以白马。以永平十年,岁次丁卯,十二月三十一日,至于洛阳。帝悦,造白马寺于城西雍门外,译《四十二章经》,是为像教东流之始。曼殊画此并识。实书。
│题《白马投荒图》│
甲辰,从暹逻之锡兰,见崦嵫落日,因忆法显、玄奘诸公,跋涉艰险,以临斯土。而游迹所经,都成往迹。今将西入印度。佩珊与予最亲爱者,属余作图,以留纪念。曼殊并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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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辰,由暹逻之锡兰,见崦嵫落日,因忆法显、玄奘诸公,跋涉艰险,以临斯土,而游迹所经,均成往迹。余以絷身情网,殊悔蹉跎。今将西入印度。佩珊,与余最亲爱者也,属余作图。适刘三诗赠余,诗云:“早岁耽禅见性真,江山故宅独怆神。担经忽作图南计,白马投荒第二人。”因画此留别。呜呼,异日同赴灵山会耳!
│题《听鹃图》│
“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每诵古人词,无非红愁绿惨,一字一泪,盖伤心人别有怀抱。于乎,郑思肖所谓“词发于爱国之心”。余作是图,宁无感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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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人天津桥听鹃词云:“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衲今秋弛担韬光庵,夜深闻鹃声,拾笔图此,并柬季平一诗,诗曰:“刘三旧是多情种,浪迹烟波又一年。近日诗肠饶几许?何妨伴我听啼鹃!”曼殊命蔡守书。
│题《华罗胜景图》│
华严瀑布在日光山,蓬瀛绝胜处也。仲子曾作《华严瀑布诗》十有四章,词况丽瞻。又忆昔入罗浮,过黍珠庵,读破壁间何氏女诗,有“百尺水帘飞白虹,笙箫松柏语天风”,亦可诵。吾今作是图,未识可有华、罗之胜否?曼殊令倾城录。
│题《百助照片》寄包天笑│
无量春愁无量恨,一时都向指间鸣,我已袈裟全湿透,那堪重听割鸡筝。
楼上玉笙吹彻,白露冷飞琼佩玦。黛浅含颦,香残栖梦,子规啼月。扬州往事荒凉,有多少愁萦丝结?燕语空梁。鸥盟寒渚,画栏飘雪。
余尝作《静女调筝图》为题二十八字,并录云林高士《柳梢青》一阕,以博百助眉史一粲。
日来雪深风急,念诸故人,鸾飘凤泊、衲本工愁,云胡不感!故重书之,奉寄天笑足下。雪蝶拜。
三次革命军题词
冯君懋龙,余总角同窗也。少有成人之风,与郑君贯一齐名,人称“双璧”。会戊戌政变,中原鼎沸,贯一主持清议于粤五稔。一夕,掷笔长叹曰:“粤人多言而寡要,吾知其终无成也。”遂绝食而殒,君亦翩然遐征,与余不相见者十有余载。前年于上海遇之,正君仓皇去国之日。余方愿其有迈世之志,用释劳生,比日君自美利坚国观巴拿马大会造游记以归,更有撰述,命余作序。余愀然告君曰:“久病之人,终日解衣觅虱而外,岂能共君作老健语耶!”
君有澄清天下之志,人但谓广东人有生为乱,而不知君故克己笃学之人。若夫傅嘏所云:“志大心劳,能合虚誉”者,期无望已。
女杰郭耳缦
│女杰与无政府党│
咄!咄!!咄!!!北美合众国大统领麦坚尼,于西历一千九百○一年九月十四日被枣高士刺毙于纽约博览会。捕缚之后,受裁判。枣高士声言:“行刺之由,乃听无政府党巨魁郭耳缦女杰之演说,有所感愤,决意杀大统领者也。”
当局者下捕郭耳缦女杰之令,追寻四日,竟由无政府党员西脑李斯之住宅就缚。
│女杰之素行│
郭耳缦年三十二,生于俄京圣彼得堡。当十六年前,姊妹偕至美国,定居于洛旗斯达。身在中流社会,常寄同情于不幸之贫民,被种种不正裁判事件所驱,竟投身于无政府党,以鼓吹该党之主义为生涯。
│女杰与枣高士之关系│
第一章苏曼殊杂文(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