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陆锦原本兴致勃勃心惊胆战地迎接她等了三年之久的林帆后，却瞠目结舌地在一餐饭中，完全插不上一句话。程翰发现，这个霸道嚣张的姑娘，也有这样软弱无助的时候，却在触碰到他的眼神时，伪装成“老娘不在乎”。

不在乎？装得倒挺像，在林帆和肖睫互换电话眉目传情的时候，还装作开心地嘻嘻哈哈。她可真好欺负。那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叫他都不忍心看。

回到宿舍后，肖睫跟她乐不可支地说着林帆的种种表现，陆锦强忍着耐心听着，不让一点不悦流露。直到肖睫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压低声音问她，我和他做朋友，你介意吗？

介意？介意有p用，陆锦却打哈哈着说，才不会呢，我只是有点点喜欢他，也许，其实不是那么喜欢他啦。反倒是……反倒是我今天看着程翰蛮顺眼啊。

她脱口而出地拿程翰当挡箭牌，却让肖睫放宽了心。当晚短信滴哩滴哩。她听到上铺的肖睫笑得花枝乱颤，心里极不是滋味，暗骂道，林帆个王八蛋！

qq却亮了起来，好几天前，程翰加了她的qq，两人一句话没说，程翰的开场白是hello？

hello个p。她恶狠狠地回复。所有的不满和委屈，统统都打包扔到无辜的程翰身上，谁让他长得一副欠揍样？

那家伙是你的小姐妹？程翰问。

嗯。

会有小姐妹抢自己喜欢的男人吗？他发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喜欢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替对方开脱起来。

你这个笨蛋。程翰毫不客气，平时不挺霸气的吗？这种时候，遇到横刀夺爱的第三者，你应当奋勇当先，一举把第三者给千刀万剐了。

话虽没错，可是……她就是那么要面子，于是手微微颤抖着回复他，我才没有你那么没修养。

对方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她却急了起来，这时候，能有一个人转移她注意力都是好的。因为肖睫开始接起电话来，虽然她极力掩饰，把声音压到被窝里，陆锦却能分辨得出，是林帆打来的。

这时候程翰发过来，你哭了？

混蛋！他是有千里眼吗？怎么能发现自己居然没用到哭出来。只是无声地哭罢了，可是以她的个性，哭着哭着可能就惊天动地了。这个时候，她必须逃离现场，于是发过去，喂，能陪我喝个酒吗？

6、

程翰在校门口等着她，幽暗的白色路灯下，少年的颀长的影子拉得像灯柱那么长。

陆锦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竟想到要讨厌鬼来接纳她失恋的窘样。

程翰在小酒馆里买了酒，陪她在河边的座椅上喝起来。

这个晚上没有星星，一轮孤零零的月亮像缺了口似的挂着。远处的群山在并不是太暗的夜色里，像是浓重水墨画里的风景。

几十里山水，几十里月色，此番尽收眼前，看起来却极度伤感。

她喝下几口酒，便不管自己丢不丢人，她说，我以为林帆是来找我的。

程翰拉开一罐啤酒的拉环，将拉环抛物线地抛进草丛里。

他的的确确是来找你的，那天你没看到他的表现吗？虽然一副对旧爱割舍不下的样子，可是眼睛基本上都在你身上。

她闻言更加伤心，那为什么……他跟肖睫……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程翰看她的眼泪断线似的，叹了口气，你真是笨蛋。肖睫一见面就夸个不停，林帆那种人，最不禁夸了，只要是个姑娘，用崇拜的眼神看他一眼，那家伙就完全没辙。可是你……

我又怎么了？她止了哭，又狠狠地质疑他。

你太不会夸人，气场太强大，林帆胆小如鼠，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谁说我不会夸人？她又习惯性地挑眉，一边抽搭下鼻子，又可怜，又可恶的仗势。

程翰的眼睛弯起来，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脯，来，我牺牲一下当你的练习对象，从夸我做起。

她将最后一口啤酒喝下去，白他一眼，你有什么好夸的，浑身上下，我看不出一个优点。

程翰大笑起来，看吧，你就是损人在行。姑娘，告诉你，这性格对林帆来说，不是好事儿。他就是需要人夸的主，他极端自卑，又极端自恋，你不夸他，他会躲起来哭的。

呸。她抢过他的啤酒，咕噜咕噜地喝下去。

程翰看着陆锦忽然变成一个需要人开导的小女孩，其实这家伙本来就很幼稚，胡乱不知从哪里捡来个大女人的皮囊，照姿势在演。他看着她伤心地喝了一罐又一罐啤酒，没有阻止她，他知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她给发泄了，只要她把胸中的抑郁都哭出来了，他给她打两拳也没有关系。

可谁料，陆锦的酒量竟其差，两罐下肚，便晕晕乎乎。跟他絮絮叨叨地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可怜巴巴地说着她和林帆的事儿。这个傻瓜！他真的想不到，看似这么没心没肺硬心肠的陆锦，竟会对一个人这样执着。何况那个人是林帆……真不忍心告诉她，林帆不配她喜欢。林帆那样花心的人，对每一个都手下留情，却又是对每一个都绝情。高三那年，他甚至还追求过他程翰的女朋友。只因为她欣赏过他的几行矫情诗句。自然，后来程翰分了手，那女生也没跟林帆在一块儿，可是林帆很快忘记了曾对一个女孩山盟海誓，转眼又爱上了新的人。

在陆锦哇哇地哭着，像个被打了一顿的布娃娃，念叨着，我这么不好怎么办，我这么不会夸人怎么办……

程翰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当然冒着被她打一拳的危险，轻声地像哄一个要不到糖果的小孩。

没关系。不会夸人算什么缺点，总有人喜欢的……比如我……说出后头三个字时，他心头一凛，靠，自己在胡说什么啊……那个……不是这个意思啊……陆锦……

她居然睡着了。

7、

陆锦清醒过来的第一眼就是过近过白的天花板。正诧异自己身处何处时，忽然听到下头有男生的声音。

“我kao，又爆我头！”

“喂，轻点……她还在睡觉啊。再鬼叫我在现实里爆你的头！”顶着黑眼圈的程翰压低声音威胁道。

因为不知她住哪一幢楼，又怕给她在外头找个房间不安全，陪着她就更不安全了，于是索性把她抗回了宿舍。

男生……宿舍！陆锦气哄哄地坐起来，朝着坐在位置上打着哈欠一晚上没睡的程翰吼道：“王八蛋！”

“喳……”有人替他吱了一声，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漂亮的陆锦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爬下床铺，站在四个赤膊的男生之间，然后扬起她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程翰抱住头，以免自己遭受一场雷霆之灾时，陆锦一把端起他旁边泡好的泡面。

“饿死我了。”她可怜巴巴地说。

在她和程翰的三个室友都成了cs里的好战友过后几天，肖睫已经和林帆在一起了。

肖睫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好几次说要请陆锦吃饭，都被她推了。她笑得落落大方，多大点事儿啊……不用请！我最近减肥！

多大点事儿？其实她也想狠狠地给肖睫和林帆各人一个巴掌，欺负我，让你们欺负我！可是她不想让自己得不到便成就一副遭人遗弃的怨妇模样。

那些不满和委屈，仍旧是悉数转化成折磨程翰的动力。

饭，就让程翰请吧！哭，就让程翰瞧吧！反正她在他那边的形象早已是人格分裂，何必再少这么一点呢？

可是林帆，还时常地给她发来短信。她有时想回，程翰便讥讽她，一副看她不起的样子。哼，那不回就是，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男人吗？

是啊，是个她暗恋了足足四年的男生。

二月，是一年最短的季节，可漫长的冬季迟迟不去，将日子拖得像是不会走了一样。情人节那天，肖睫收到了林帆托人送过来的99朵玫瑰，喜得她乐不可支。玫瑰掩映下的一张脸，充满了粉红色的甜蜜，更映衬了陆锦灰溜溜的心。

朋友们都已有约，整个情人节，天底下，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落单。她打电话给程翰，问他有没有约。程翰故意犹犹豫豫，气得陆锦想要挂电话才说，好啦，想去哪里吃饭？

哪里都已满人，于是只好错开饭店，在城市里闲逛。可四处都是情侣，他们似乎把全世界的玫瑰花都给收集到了，满鼻子都是玫瑰的香气，和爱情的香气。

馥郁，却有点儿酸溜溜的香气。

连小公园里都被小情侣们进攻了，大胆地，亲吻，拥抱，大声的我爱你不绝于耳。陆锦气恼地咬牙切齿。

“世风日下。”

程翰看着她别扭的样子，暗暗发笑，从背后拿出一盒巧克力给她。

“喏。情人节快乐啊。”见她一脸惊奇，然后一副“你不是对我不怀好意吧”的把他当流氓的样子，他紧张地接道，“礼貌而已，如果你想减肥什么的，我替你吃好了……”

“有便宜不占是傻逼！”她一把夺下巧克力，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异样的温暖来。

程翰两手插进袋里，看着陆锦红扑扑的脸蛋，露出一个晴朗的笑容来。

真是……小孩子。

有叫卖玫瑰的小孩来到他们身边，最后一束鲜艳的玫瑰送到程翰面前，哥哥，买一束送女朋友吧。

我才不是他女朋友呢……她的话却堵在嘴边，不知怎的，似乎不忍心破坏这种伪爱情的气氛，旁边站着的少年，在寒冬的夜里里，像一尊侧影好看的雕塑。

情人节的玫瑰卖得那样贵，他却二话不说不听她阻挠地买了下来。

“喂……你不用这样子。”她忽觉感动，怎料程翰却说，又不是为你买的。我只是看这孩子手冻得都成萝卜干了，哪，给你捡个便宜。

他把玫瑰塞到她怀里，漫不经心地呵着手，没去注意陆锦的脸色越来越悲伤。

如果这巧克力，是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人送的，该有多好。

可是今年的冬天，怎么会这么长。

8、

肖睫分手那天，把眼睛都哭肿了。她抱着陆锦，不停地说着，林帆怎么可以那样。他真以为自己很好吗？他真以为自己是个王子吗？他就是个混蛋。混蛋。

可是你明明就觉得他很好……陆锦不识时务地纠正她。

才没有！夸人谁不会！肖睫大声地打断她，我只是为了让他高兴，才总是夸他，其实他哪里好了。他甚至一点儿都不帅！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他应该是好人……

哎。夸人她就不会。可是不知怎的，林帆莫名其妙地跟肖睫断了联系这件事，她忽然恨起林帆来。往常，她总是为他开脱，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事。

可是此情此景，她却有点心疼起肖睫来，她连在心里都说不出活该。

她像个局外人般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她不是都熬过来了吗？

尔后她忽然惊觉，熬……过来了？原来她已经不暗恋他了？放下了吗？

是啊，他的短信她一条都没有再回过，他几天前还曾发短信说，他会来看她。当时以为是来看肖睫，顺带着晒晒幸福，可是后来才知道，发那条短信的时候，肖睫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上他了。

陆锦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原来，他还真是这样的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永永远远地不安生。

她忽然庆幸起程翰的提醒，也庆幸起自己的“残缺”：不会夸人，不爱示软。否则，此刻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人，就是她陆锦。

程翰却好几天没有联系她，陆锦忍着忍着发现不对，自己这是干什么了？讨厌鬼不联系自己，不是好事吗？

她就那样较劲着，看着程翰总是灰着的头像，却发起呆来。

满脑子，竟是那日的绿皮火车，下午三点钟的阳光把她的心窝照得又暖又焦心。

陆锦终于受不了了，拨出程翰的电话，却始终关机。

混蛋！他是想学着林帆的样子，玩失踪吗？她正生着气，却忽然灰心地想，她有什么权利要他接她的电话，时时刻刻保持着联系，做她的出气包呢？那个讨厌鬼，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而回忆竟是那样地充斥过来，那下午三点钟的阳光取代了林帆头顶的阴雨天，把她照得极其不安。在安慰完肖睫，对方表示了“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的时候，陆锦却瘪瘪嘴，没忍住说道，肖睫，其实，我还是挺信爱这个邪的。

她几乎是狂奔到的他的宿舍。

一路上，她都在想程翰的好。这个曾说要将自己牺牲给她做练习对象，抬起脸等她夸他的家伙，其实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优点了。她虽然总叫他讨厌鬼，可不知何时，这竟然变成了一个带有撒娇意味的词。这半年多以来，程翰带给她的东西，实在太多。因为她临时而来的情绪，推掉自己重要的体育比赛，就那样呆坐着看她哭一个小时，不安慰她，还逗她哭起来像一只被奥特曼猛打的小怪兽。他总是笑，笑起来看似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热心肠。他长得又那么好看，那天卖玫瑰的小孩，曾凑到她耳朵边说，这个哥哥真帅，姐姐你真幸福！她只是习惯性地贬低他，傲气地不承认罢了。而且，她还睡过他的床。他床上有一股好闻的柠檬香气，一点都不像旁的男生，总是又脏又乱的，不得不承认，他的床铺比她的还干净……

这么好的程翰，该不要被人抢走才是！她似乎生怕这事儿就在这几分钟里发生，于是近乎脚底生风，跑得像是飞人一样。

然而程翰的寝室里，只有三个宅男依旧打着游戏，一齐抬起头对她笑。

“程翰呢！”她凶巴巴地问。

被称老大的瞪住最小的老四：“靠，老三参加集训你没告诉陆锦？”

老四这才恍然大悟，可怜巴巴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忘了……那天刚好传奇开新服，于是我……”

老大飞了他脑袋一个巴掌，然后跟陆锦说：“这混蛋小子……老三他去参加足球队的比赛集训了，那边严得要死。手机什么都不能带。”

“他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下午就回来！”

“那我坐在这里等他！”她坐下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集训有女生吗？”

老大愣了一下：“哪来的女生……何况老三眼里……”其他几个投过一个暧昧的眼神，嘿嘿一笑地心有灵犀。

9、

已经是深春，整个城市成了一个花海。

程翰更瘦了一些，被春天的太阳晒得黑了一点，显得牙齿更白。

通往洛城的绿皮火车的最后一班运营，成了一次纪念之旅。他们赶上了那班车，在车厢里，有人拿着单反拍照，他们坐在一年前坐过的位置，下午三点钟的阳光，细细碎碎地打在两人的身上。

得知他们第一次相见便共乘了这班马上就要成为古董不再动弹的绿皮火车，摄影师对准他们咔嚓了好几张，然后从相机后面抬起一张年轻的脸。

“真是羡慕啊……”

列车驶出的时候，陆锦张望着窗外忽然开始哭了起来。

她哭起来还是凶巴巴的，似乎是被人惹哭的，怪哀怨地看着身边的程翰。

怎么了……又想起什么不高兴了？还是列车要停运……所以……

其实她是觉得高兴，只是她才不要让程翰得意呢。

不是……她抽抽搭搭地说，我只是有点伤心，我怎么眼光这么不长进，看上你了啊……

程翰敲她的脑袋一下，无可奈何地说，哎……还是学不会夸人啊……不过可是你追得我啊……

半个月前，当程翰背着背包回到宿舍时，看到坐在里面的女孩一阵风似的把他拖了出去，她表白的声音有点像在发脾气。

“喂，我可不可以追你啊。”

他愣了一下，几乎疑心自己听错，然后露出他皓白的牙齿。

“女孩子怎么这么不矜持啊……”然后他抓住她握成拳头的手，“我答应你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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