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一想起日记中写的那副场景，便觉得无法呼吸，回头看一眼许小亲，然后低下了头。

“老师，是我丢给她的。”

说话解围的，竟然是施源。所有人都惊讶地抬头，包括千洛，以及得逞后得意笑着的许小亲。

“我写完考卷，觉得无聊便抄了份答案……想带回去对一对，结果一不小心就将它丢到了苏同学的位置上。并且，老师你知道，苏同学的化学成绩比我好多了，何必需要作弊呢？”虽然明知道这是个拙劣的谎言，却觉得他认真严肃的神情倒像是真的一般。

有些感激地望过去，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回应。惟看到许小亲，脸色转青。

“那你们二人，便都0分处理吧！”

自己倒是无所谓，却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可以拿全能奖学金的少年。忍不住朝过去，向他点头道谢。

他并不笑，却也朝自己点了下头。

多多听她这般说，心下又是疑惑又是愤慨地道：“一来这许小亲也太过分了吧，这般的明目张胆。二来施源竟然会帮你，甚至是违逆他的小绯闻女友。三来……”她抓了抓千洛的肩膀，定睛道，“你为何不当众揭穿她呢？”

千洛一下子被撩拨了回忆，心头不禁有寒意，只幽幽地道：“是我欠她的。”

多多便松开她，一副“你果然是个唐僧”的无奈表情。

经过拐角处传来男女争吵的声音。便不由竖起耳朵来。

“施源哥，你为什么要帮她呢！”先是许小亲尖锐的嗓音，未等施源回答，她似乎情绪愈加激动起来，“你说啊！”

施源犹豫了一下，发出了他好听的磁性的声音，此刻却有些压抑和伤痛：“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那么她对我做过的就是好的吗？”许小亲的声音尖锐地朝耳朵里奔来，又像是利剑般尖锐。

苏千洛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用一只眼睛偷窥着。

只见许小亲，捋起半覆盖住她左边侧脸的长发：“你便是都忘记了，对不对？”

在许小亲光滑如玉的左边肌肤上，赫然横亘着一条约摸有三四厘米长的疤痕，触目惊心！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在她美丽的脸颊上横行！

这……是自己……的“杰作”呀！

那道伤疤丑陋得……以至于千洛险些啊地叫出声，身子也一软，幸好有多多扶住了她。

她担忧地望着她，像是想安慰什么，终究只是移开了眼神。

这轻微的动作却被许小亲觉察到了，她警惕地放下头发，小心理好，眼神像小兽一般尖锐：“谁！”

千洛站出来：“是我。”她将多多推回墙角，低垂着眼帘，不去看她怒气冲冲的脸。

只听她一声冷哼：“竟然是你。”遂面朝向施源，“看，当事人来了。”转过来又盯住她，眼神里有不合她长相的伤痛和险毒，“苏千洛，既然被你看到了你伟大的杰作，我们，是不是终于可以开诚公布地来算算总帐了呢？”她望四周，没有觉察到李多多正随时准备跳出来，拉苏千洛走。

继续冷笑着：“终于，你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便要把我的帐一点一点讨回来。”说话间，便抬起手来。

“小亲！”随着施源一声制止，“啪”的一声，一巴掌落在了——许小亲脸上。

多多清了清嗓子：“我告诉你，苏千洛，可不是一个人。”

许小亲露出怒不可遏的表情来，眼角含着的泪，突然像是催化了千洛心里的铜墙铁壁倒塌的速度。她一下子跌到了施源的怀里，就连施源，也用哀痛愤怒的眼神望着他们。

“多多。你让开。”她轻推开多多，“是昔日我所亏欠她的，我今日便得还。”复意味深长地看了施源一眼，他的眼睛里仿佛对自己充满了失望。

“哪怕是，她身边的人，要来惩罚我，我也接受了。”她平静地说。

对不起……许小亲，若不是自己，她今日不会是这个样子。她的相貌以及她的心灵一定尚是如天使一般的美好的吧……也……不会为施源，带来那么多心疼的理由了……

对不起……且让我来赎罪吧。赎这永远也不能泯灭的罪。

为什么……会是这样子呢……

“施源，替我，给她一巴掌！”许小亲靠在施源的肩膀上，厉声道。

“这……”施源觉得为难了，又淡淡扫一眼千洛，突然，他貌似厌恶地说，“这便是脏了我们的手。”

一刹那，苏千洛仿佛被电击到。

“怕脏了我们的手。”

这样残酷的话语从眼前这个模样温暖的少年漂亮的唇齿间生硬地蹦出来，顿时准确地袭击了她。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去看他。施源啊施源，我是知道你讨厌我的，从我苏醒第一次见你以来，你便表现出了极度的警惕，怕是都与许小亲有关了。可是，你这么好的少年，怎能说出，如此让人绝望的话语呢？她倒希望，是他冲过来，用力地给自己一巴掌，也不至于，像现在，心砰砰碎得干净了！

“千洛……”多多见她发抖的肩膀，有些担忧。却见她像头小兽般走到他二人面前，抓住许小亲的胳膊，道：“跟我来！”说罢，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硬将她拽离施源身边，不管她在自己纤细的胳膊上又抓又掐，只顾着走。

她这是要干嘛！

李多多和施源同时反应过来，只不过担心的人不同，齐步跟上。

是到了最近的一家水果店，借一把短小却尖锐的水果刀，将刀柄塞到了许小亲的手心里。这时的许小亲，煞白了脸，全然没有了方才怨毒的气势。

千洛将脸靠近她，语气似乎都不带情绪：“来，报仇吧。”

“千洛！”多多焦急万分地叫她，却不敢去拉。她和那把刀光滑的切面太过接近，多多生怕，只稍稍一碰，那锋利刀面便会在她姣好的面上划上一条……她简直难以想象。

施源未说话，只紧紧握住拳头，心里默默念着，小亲，不要傻……

“对不起。”她用最低的声音向许小亲说道。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毁灭她的了。如果换作现在，就算是千仇万恨……她也不会选择如此。

许小亲的眼角溢出眼泪来，紧咬住唇，手中的水果刀也随着手臂发抖发抖……这是她求之不得的机会呀，可是，当她看到苏千洛水灵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愧疚，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属于苏千洛的表情……她想起她被刀子划破脸颊时，她还曾掐住自己的下巴说，你给我记住。她又咬起了牙关，可一回神……终究……

“啊！”她将刀子丢在地上，尖叫地跑开了。

施源深深看了千洛一眼，也追了上去，而多多抱住千洛，大叫着笨蛋笨蛋，你这是干什么！万一她割下来呢！你真的不要这张脸了是不是！你不要我还要呀……

千洛头次看到李多多，紧张得快要掉出泪来，其实说真的，她心里也是充满恐惧的，那锋利的刀割在细细白白的肉上，该有多疼呀……但内心里却也不为方才的冒险而后悔……潜意识里，她觉得，许小亲，并不坏，也不会真的下得了手。

只是施源那个怨恨的眼神，以及那句“打她便是脏了我们的手”，深深地，刺痛了自己。

对不起……多多，我不该让你担心……但是，你知道吗……我做错了……太多太多……甚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般做……

我竟然，连并那些险恶都遗忘了。

十二

那之后便未再与施源，有过任何一句话，他看她的眼神，终究是淡中又有那些仇意的。却终究还是会见到他与许小亲。

她会做好便当给他送过来，长发厚厚覆盖住脸颊时，她还是漂亮的，像个小仙子一般。关于他们的事，便也像长了翅膀似地到处乱飞了。

“施源，终于和许小亲在一起了呢。”

“哎呀，真的吗。他们倒也拉锯战了好久耶。”

“施源终于被她打动了呀？”

不用竖起耳朵，也会听见，偶然也会听到有关自己的。

“你看……苏千洛要伤心了嘛。”

“天晓得呀，她会不会又去为难许小亲呀。”

“她难道不记得施源打过她一巴掌了吗？要是我……哪个男的敢打我，哼哼……不过施源例外啦。”

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自问着，喂，请问，苏千洛同学，你会伤心吗？

呦。施源可是你喜欢的人耶。或者说，喜欢过。

现在不喜欢……

那为什么心里会有酸酸的滋味呀。

那……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操场上的少年，追逐着一个篮球，跳起，投球，阳光在他们头顶打着转儿。

借口不舒服而坐到角落里，可以看到施源，动作漂亮地在球场上跑来跑去。

“想什么呢。”多多拍拍她的头。

是呀，想什么呢。

便八卦地朝着多多说着你看你看那个穿着8号球服的男生。

哎，那个叫向前呀。嘿，名字很好玩吧。

恩长得也很帅呀。故意牵扯开话题。

嘿，你倒还真是忘得干净呢，他可是曾经为了你，找过施源碴噢。

看，绕啊绕，竟然又绕到了这个人的话题上来。

这时候，看到许小亲递到他手里的水和毛巾。

——他们，是在一起了吧？

多多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施源对她，是只有妹妹的情谊罢了。”

“你还喜欢施源吗？”

喜欢吗？苏千洛已经琢磨不清楚喜欢究竟是什么感觉了，便回问道：“你呢？你喜欢吗？”

多多便头一次羞涩地笑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红了脸，千洛却捉摸到她的眼神里，突然掠过的一丝幸福。微笑着想要开口，忽然听到球场传来一阵嘈杂。

咿？发生什么事了呢？

竟然是施源受伤了，鼻梁被球打到，汩汩流着殷红刺眼的血。

哎呀，千洛觉得心内紧紧一扎，也顾不得去思索心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心疼感觉了，捏了下多多的胳膊，轻问道，这可怎么是好呢。

多多像是发现了什么似地狡黠地晃了下脑袋，继而换上认真的神色：“我妈说了，用冷毛巾可以止血。”

千洛便抢过身旁一个男生手里拿的毛巾摊在手里，又迅速取来一瓶矿泉水，倒上去，拧干，正欲递到施源手里时，这时却见许小亲，急急地跑到了施源跟前，声音细糯地嘘寒问暖，周围的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千洛骤然觉得自己这行为是多余又可笑的，顿时失了兴致，想退回来时，见施源的鼻血还是使劲流着，许小亲气恼却没有办法，便清清嗓子。

“喏，用这个敷一下！”

周围人的眼睛便齐刷刷地向她扫过来，直扫得她窘迫不堪，顿时红了脸颊，她分明看到许小亲的脸色变白变青，很是不好看。

这让施源也看在眼里，他似乎还对当日的事牢记在心，也不看她递过的毛巾，右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我没事。

便拉过许小亲，要走出人群去。

全然，当递着毛巾的苏千洛是空气一阵，透明物质一般，突然被如此待遇，虽然不是第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却奈何她再无所谓，也有点欲哭的冲动了。只巴巴地递着，也忘记了收回。

这时却是许小亲停了下来，像是哀求似地望了眼他，从千洛手里接过那条毛巾。

——流了好多血，你且擦一擦吧。

“啊……”当他把毛巾覆到鼻子上时，却发出疼痛的声音，直疼的他龇牙咧嘴。

“你怎么了怎么了！”

“盐水……”

众人又将目光重新抛到了苏千洛的身上。

怎么会是盐水呢……她是真的不知道那是盐水呀……她委屈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险些被许小亲怨恨的眼神给杀死。

——我以为你变好了，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坏呢！

她百口莫辨，只担忧地看着施源，流了血的伤口沾上盐水，一定疼坏了吧……他似乎缓了疼痛，他忿忿地将毛巾丢到了她的面前。

——是不是，要报复我呢？

“喂，她是好心诶！”

突然有人跃出来，纠住了欲离开的施源的球服，把他生生地拽回来。

“快向她道歉啦！”

千洛手中的毛巾一下子失手掉在地上，沾染了一大块淤泥。

来人竟然是齐少航，他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拉住了施源，看向她时，却露出了微笑的神色。

他怎么会突然跑到学校来呢，不是，去美国一段日子么？此刻的他正穿着西服，本该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却被他不合时宜的动作给打破协调。

“你放手。”是命令似的语气，冷冷的，却重重的，压到耳膜。

“你道歉，我便放手。”

两个一般高的少年，就这样面面相觑着。

糟糕，这样子，是要爆发大战的。

许小亲冲过来想要掰开他的手，少航纹丝不动地站着，想起这个女孩是谁时，发出恍然大悟的一声感叹，上次便是你呢。施源的小女朋友是不是呢。我倒是……

施源的鼻血已经凝在了一起，却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容貌，他听到齐少航说着：“你快道歉。现在的千洛可没必要为你做任何事情了。她和以前的不一样，我也不会再允许她受到你的嘲弄和无礼！”

少航……千洛顿然觉得感动萌生了。终究是有一个人愿意这样保护她，维护她小小的尊严的呀，她又何必，为一个对自己冷漠又无礼的人感到内心难过呢？

却未来得及伸出手去拉一下他崭新的西装，两个少年已经是扭打在了一起。

初夏，梨花已经开得轰轰烈烈了。

在结束恶战之后的第一句话，是施源说的，他冷冷的声音，却是望着一旁手足无措的苏千洛的：

“齐少航，你便是为了这样的女孩子，值得不值得？”

他说话时的眼神，好似她与他有血海深仇一般。那眼神，让她顿时失去了坚强的能力，只咬着牙，发不出话。

他却朝向了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你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苏千洛了。那个小小的，也是善良的苏千洛了。”

“你像一只刺猬，伤害身边的人。谁会喜欢你呢？只有齐少航那个笨蛋才会！！！”

像一只刺猬……伤害身边的人……秦阿姨是……许小亲也是……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呢……多多过来握住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我只是……想给他送条毛巾。我怎么会知道那是盐水呢？我不是故意的。多多。可是，他怎么能这样子说我呢？

多多轻柔地说，千洛，别这样，只是我不明白，那瓶矿泉水，怎么会变成了盐水呢。

远处，许小亲的笑容如花眷般，洋溢着得意。

才知道齐少航是刚从美国回来，去到苏家找她，才知道她来上学了，并且他支吾着告诉她，秦阿姨，昏倒住院了。

她顿时失神一分钟，顿时也忘了刚才所受的委屈，一下子急得跳了起来，怎么会昏倒呢！

医院。浓重的苏打水味道。

父亲在病房外抽着烟，只淡淡看了一眼急急赶来的苏千洛。

秦温宛已经醒来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让千洛一眼便忍不住要难过起来。

“秦阿姨。”她走过去，坐到病床边，担忧地抓过她的手来，凉得没有任何温度，病床上的女子像是透明了，如纸张一样薄弱。

“你好不好。”张口觉得要哽咽了。“你这是怎么了呢。”

“还问怎么呢！”身旁是小梅，眼神是忿忿的，“小姐就莫要一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样子了。”

“小梅……不要说了。”秦阿姨任千洛将她的手握着，对着小梅制止到。

“夫人要注意身体呢，别被一些有心之徒，寻了机会去。一次又一次，我看夫人可被折腾得够呛！”

有心之徒？谁是有心之徒呢！千洛对小莉的无礼和指桑骂槐有了些许的愤怒，却张张口想说什么时，听到苏父在门口唤她。

“千洛，你出来下。”

他的沉默让千洛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苏浅城总是忙着出差，故而，怕是她这个亲生女儿，在苏醒后的全新生活里，也是见不得几面的。

“爸爸，你找我……”

“你们何必这样苦苦难为她呢？

“为难？”

他深抽一口烟：“你可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今天……5月13日……与11月13日，正好相隔半年！也就是说……今日，是秦阿姨肚子里的宝宝……夭折半年的日子……

她惊奇地朝苏爸爸看去，莫非，她的晕倒……与此有关么……

他将烟头丢到地上，用脚狠狠地踩去。

“今天，你妈给她送了一份大礼。”他仿佛是自嘲又悲伤地摇了摇头，“一个花圈，和一套婴儿服。”

一个花圈，和一套婴儿服。

脑袋顿时像是哐当一声炸开。爸爸的下一句话更让她头脑一片茫然。

“是你想的好主意吧。”

怎么会是自己想的呢？看着他怀疑又沧桑的神情，她顿时连辩解的能力都失去了。她是个罪人，又怎能大喊着我冤枉呢。亲手毁灭了她的孩子，已经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了，而正是她的生母，又时刻跑来提醒着这受害者……

她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那样的震撼与悲痛。可那经历，体验起来怕是要痛千倍万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