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Q点调皮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53
|本章字节:10362字
文q点调皮
1、
袁露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得几乎都要腻掉的街,那尽头有一棵脖子很歪的树,听说历史悠久,却长得一点都不气势恢宏,低矮,残破,倒是与整个街巷十分相称。
小的时候,她和袁城就在那棵树下捏泥巴。他们没有新鲜的玩具,也没有够炫的赛车,甚至除了彼此,连玩伴都没有。
她还记得袁城小的时候瘦瘦的,显得其实也已经很瘦的她在他身边简直可以用硕大来形容,他干巴巴地像难民区的小孩,过于白皙的一张脸上,一双大眼睛无神地挂着,常吸着鼻涕跟在她后面,扯着她的衣服,声音轻微地叫着,姐姐。
就是这样一个袁城,比她小两岁的袁城,她的弟弟,那么瘦弱的小孩,在他10岁那年,为了给姐姐弄一支钢笔,在一间小文具店里,把那支锁在柜子里的钢笔偷了出来,那是她觊觎已久,每次都多看几眼的笔。然后他把它从衣服里头拿出来,傻笑着跟她说,姐姐,生日快乐。
那时候12岁的袁露,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在袁城脸上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抽在他本来就破了的脸颊上,疼得他咧开嘴,委屈地哭了起来。其实袁露知道,那一巴掌同样抽在了他小小的自尊上,却也抽在了她的心上。
她12岁的心,早已负荷了太多,她只是不希望,袁城,变成下一个父亲那样的人。
2、
袁露不知道袁城是否记得,但起码在她的印象中,父亲一贯是温顺却能予她力量的人。年少的时候,因为家中境况不好,也曾受过欺负和嘲笑,但袁露从未觉得自己卑微过。父亲教她的道理铭记于心,她一直将他奉为英雄,那些道理却终有一天,成了一个杀人犯教她的道理。
8岁那年,父亲因为抢劫杀人而被判了死刑。袁露甚至还能复刻出当日的场景,仓皇回到家满眼血丝的父亲,和他白色汗衫上溅的血迹,他那双眼睛里写的颜色她读不懂,除了惊慌,不知所措,悔恨,还有些什么呢?她记得他伸手要来抱她和袁城,可是他的手那样脏,上面沾满了凝固的血液,她害怕地将弟弟塞到身后,像个小卫士一样张开了手掌,像年少时每一场老鹰捉小鸡,她警惕地望着陌生的父亲,直到奶奶从厨房里跑出来……
往后的记忆,她好像丢掉了哪一块。好像那一幕不过是她的一场梦魇,梦里的魔鬼上了父亲的身,把他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眼睛血红,身上血红,吐出蛇信子,吞没了她和袁城的童年,吞下了她的家。
后来,父亲便被枪毙了。那年的凶杀案的细枝末节,她其实全都清楚,虽然只有8岁,她却觉得自己在那一刻,从指甲缝里被灌进了年华,膨胀成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小大人。她变得敏感又颓废,可她不希望袁城这样,所以在6岁的袁城问起父亲时,她总是骗他。
爸爸,被公司派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那为什么爸爸身上有血?
那是爸爸自己的血,人难过了,就会流血。
她编出很多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情节,来为袁城的童年开脱。甚至在那些孩子称他们为抢劫犯杀人犯的孩子时,撒谎说,爸爸是去做特务了,为了不让他们怀疑,他的工厂假装他被枪毙了。
其实爸爸没死。爸爸一直都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并且,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总有一天,会让他们沉冤得雪。
3、
那天,袁露把被自己揍得落花流水的弟弟拖到那家文具店门口,将那支钢笔揣在怀里,决定要补救这一切。
她警告他,万一她要是被捉住了,叫奶奶千万别来救她,家里已经有了个杀人犯了,再多个小偷,奶奶的高血压肯定承受不住,一飙会出人命的。
袁城被姐姐一揍本来就心慌,这么一来,更是后悔得差点咬舌自尽了,一边说,姐姐,让他们抓我吧……
袁露瞪他一眼,没出息,你难道不知道你姐姐我智商高吗?我只要把钢笔往原处一放……这坎儿就过去了,要是换你,简直是自投罗网不识好歹人尽可夫!
说完这些,在袁城崇拜又担忧的眼神下,袁露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那支钢笔的摆放位置她自然知道,在文具店的角落的柜台里头,虽然对他们来说是天价了,但事实上也不过是普通文具罢了。又不是什么英雄牌,当初袁露贪了几眼,也只是因为她连支像样的钢笔都没有。
这个点恰是文具店繁忙的点,所以店主压根没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忐忑的女孩。纵使她在袁城面前再信誓旦旦信心满满,事实上,她一点儿底气都没有。她想着,要是被抓住怎么办,怎么办……她是宁死也不要给奶奶和袁城脸上抹黑的,她一定会找一块最硬的墙,血溅三尺……
血。
想到这个念头,她的腿软了一下,眼前一白,手发抖着,将那支钢笔从怀里掏了出来,小心翼翼地遮掩着,眼神骨碌骨碌转着防备着所有人,弓着腰的样子,她自己没见着,简直偷偷摸摸地……到了极致。
手伸到一半的时候,被人钳在了半空中。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到一个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少年,神色严峻地盯着她。
你想干嘛。他刻意压低嗓音,但言辞里的锋利还是叫她心里一惊。
那时候的袁露,早已经被生活逼成了个叉着腰保护弟弟的地痞小妹,她锻炼出一副凶神恶煞不符合年纪和长相的表情来,靠着这表演,可是溃败过许多敌人的,此刻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狠狠地瞪了一眼那阻止她“偿还邪恶”的动作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盯着她的家伙,他的眼神里,分明写着她就是个贼!
她感到恼怒极其,用口型向他警告道:你敢宣扬,我就弄死你。
然后她快速地将那支钢笔往他手里一塞,撇下一脸愕然的他甩头就走。
事实上,袁露自个儿也被吓坏了,她没留神自己的腿一直在发抖,眼眶里许久没有流过的泪,此刻几乎就要落下来。
没有什么,比让人当做贼一样盯着更糟糕的事了。尤其是被那个穿着干净好看校服,一看起来就衣食无忧的男孩这样盯着……盯到她从里到外都寒颤起来,一种深层次的悲哀,刺激着她的自尊,以及灵魂。
赵言愣在那里,直到店主看到他,问了句,赵言,你是怎么从上锁的抽屉里搞到这支笔的……
要不是自己是老顾客,一定要被当做贼一样抓起来吧!赵言挠挠头,慌张解释道,那个……我看到它掉在外头……那个……这个多少钱?
赵言抓着那支钢笔,迅速地拐角出门,他的脸上也烧烫着,心里痛恨着方才的那个女小偷,他一贯正直,怎么能容忍……容忍自己助纣为虐,还把那罪证往他手里搪塞,最后……
他在门口,看到了那个“女小偷”,正想发作时,他看到那女孩狠狠地拧了一下她面前那个小孩的耳朵。
那小孩真瘦啊,其实女小偷已经够瘦了,他觉得她的凶悍简直没有道理,他一只手就可以把她拎起来了。可那小孩苍白着一张脸,脸上带着眼泪,委屈地瘪着嘴。
靠,不但偷东西,还欺负小朋友啊!
赵言刚迈腿,忽然听到那女孩说话。
袁城,我警告你,你以后再敢拿别人的东西,我就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把你做成个人彘!那种破钢笔,你姐姐我根本不稀罕!
赵言看到她面前的那个小孩,泪光盈盈地说,姐姐,我错了,以后不敢了,以后我有了钱,把它光明正大地买给你。不要生气了嘛……
她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没出息,你姐姐我要英雄牌的好吗?我才不要那支呢!
原来如此,赵言觉得自己手上握着的罪证烫了起来。对,它依旧是一件罪证,却指控着自己,自己方才险些喊出嗓子的高声警告,差点害惨了那个小女孩。
而袁露恰好回过头,看到方才抓住她胳膊的赵言,换上她凶狠的眼神,狠狠地剜了一眼,拖着袁城就走了。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几乎没有对话,对视擦出的火花足以将对方射杀。
没有任何见证人,唯一能作证的,只有那支并不昂贵,赵言却舍不得用而藏在抽屉里的钢笔。
那天晚上,做着中考卷子的赵言在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想起那个穿着发白牛仔衫的女孩,和她毛糙又分叉的马尾,她倔强的眼神,好像两颗子弹,射进他年轻的心脏。
那是个脾气很差的女孩,不过,好像人不坏。
4、
希蓓走得太慢了。赵言耐心地回头等她,见她捂着自己的心脏,一副痛苦的样子,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要不你上来,我背你?
希蓓点了点头,苍白的一张脸上,写满了感激。
她真轻,像纸片儿人似的,骨头勒得他有些心疼起来。
他终于开口问起她手臂的淤青,你后妈又打你了吗?
希蓓恬静地笑着说,没有啦。赵言哥,是我不小心磕着了。
他叹了口气,没再问下去。
希蓓比她小两岁,是母亲旧友的女儿,她母亲去世后,父亲娶了后妈,本来连书都不让她念,要不是自己母亲执意要帮着,怕是希蓓已经被迫辍学了吧。
此时赵言已经上高二,希蓓的成绩差得可以,母亲让他辅导,有时候希蓓的反应真叫他啼笑皆非无言以对,可只要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又心软下来。
他遗传了母亲的性子,耐心,谦和,又有良好的教养,已出落成一个大男生。
她的瘦胳膊箍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在文具店里的那个被自己捉住的手臂,瘦得如同火柴棒。
诶,不知道她好不好?那种小孩,应当是蛮让人头疼的那种,眼神过于锐利,像一只……嗯,刺猬。
简直就是刺猬无疑。跟希蓓完全不一样,希蓓的可怜,是叫人心疼的,是柔软的,是可以呵护的。而那个小孩,就算当初赵言跑过去跟她说误会一场要道歉,她也会一脚踹过来,恶狠狠地说一句“走开”吧。
希蓓的营养很差,他奉母亲的命,每周三的下午带她去医院抓药。药也要偷偷地喝,否则她的后妈,一定又要借题发挥了。幸好那些蓝色的小药丸,可以放在掌心,几秒钟就着开水喝下去,维持她的健康。
赵言没想到,时隔那么多年,他竟然又会遇到那个女孩。
那个头很大,身子很小,像一根火柴棒,脾气很差的女孩。
他听到希蓓甜甜地叫她,袁露,你给你奶奶抓药呢。
嗯。袁露瓮声瓮气地回答,看到她身后的那个高个子男生,眼神轻飘飘地过去了。
她不记得他了,甚至可以说,她从来没有费心记过他。袁露在逆境里习得了一种能力,那就是但凡是不快乐的回忆,她统统能够删除,不去记,就不需要遗忘。
显然,那场风波对她来说是不快的,而那风波里头的那个对她一副卫道士一样的赵言,当然没空留在她的记忆里。
她只是平静地抓了药,她已经长高了许多,那原本老是要跳着才能够着的窗口,如今跟她的视线齐平,只是,还是瘦。
她好像不太喜欢希蓓,眼神淡漠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
希蓓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赵言忽起了好奇心,问道,她……是你同学?
嗯!跟我同班呢。成绩特别好,不过……
不过人很难相处吧。赵言了然于胸。
咿?赵言哥怎么知道?希蓓佩服地夸道。
因为,那是一只刺猬啊。赵言微微眯了眯眼,没有说出口。
5、
姐姐,爸爸真的没走!袁城在强调了几遍这句话后,音量终于提高,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昨天他来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跟我说,他是被冤枉的!
袁露原先并不搭理他,紫砂壶里熬的草药发出浓重的味道,袅袅烟雾熏到了她的眼睛。
袁城没注意到姐姐正在微微地发抖,他很激动地晃了晃姐姐的胳膊,声音近乎央求地说,姐姐,你相信我好不好?爸爸他……
她怒斥他,不许再提爸爸了!袁城,信不信我揍死你!
袁城愣在那里,看到袁露因为暴怒的脸,忽然觉得有些绝望。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真的没有撒谎。
然后他转身,走出了这间破败阴暗又寒冷异常的屋子。
袁露有些担心袁城。其实袁城小时候的毛病很多,他虽然看似温和,其实骨子里有一股怪脾气,执拗并且决绝,那些杀人犯的头衔冠在他们头上太久,欺压可以摆平,但嘲弄和白眼,却并非袁露能够解决的。她能做到人不犯我,在人犯我时以牙还牙,却不能保证,在她视线之外,袁城是否过得快乐。
但她极尽所能想要做个好姐姐,她过早的成熟让她觉得该把那些本不属于他们却强加给他们的屈辱,一个人承担下来。
不凭什么,只凭她是袁露,她是杀人犯的女儿,但她不允许别人这么说她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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