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施源，像头狮子一般冲过来，顾不得脱掉鞋袜，顾不得思考，更是顾不得给她一个眼神，便跳进了江水中……

二十一

担忧地在一分一秒中度过。千夏想起自己，第一次与这个世界接轨时，也是在这所医院里，熟悉的苏打水味道，亦有熟悉的压迫感。

施源就坐在自己的身旁，他一直将头埋在两臂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千夏与他在医院过道的蓝色椅子上等待的三小时零八分里，他未开口与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个信任的关切的眼神也没有？

他难道不知道，千夏内心里也是担忧极了吗？

施源，你是在怀疑我么？

千夏只要这么一想，心便会疼起来。

许小亲，你一定要好好的。虽然不是自己推她下去，甚至差点自己也成为被害者，她却也陷入了自责中。

都怪我……没能把她拉下来。

医院尽头有几个急急的身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他们的方向移动。

一个目光亮红有血丝的中年妇女，她有些沧桑的面庞上是数不尽的哀痛：“我家小亲呢？”

“阿姨。小亲还在里头。医生正在……”施源有些疲倦的声音还没落尽。

许小亲的母亲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她的眼睛淌出了泪水。千夏想，当母后找不到自己时，是不是也流过那痛心疾首担忧无度的泪水呢？

“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她。”施源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他好看的此刻却苍白的左脸，已经落上一个五指印。

千夏感觉自己的内心猛烈得抽疼了一下。

这时医生出来，众人迎上去，焦急地问着，怎么样怎么样。

医生掀开口罩，幸亏救得及时，病人并无大碍，只是她体弱，需要好心调养才是。

这时候，他们一股脑地冲进病房，去看望他们担忧的那个人。

而千夏，被挤兑得闪到了墙角，眼角含着泪水，知道自己是多余了。

便来大医院门口的阶梯上，蹲下来，等着施源。她想告诉施源，想把一切解释一下。施源，一定会相信她的，他说过，她是善良的。

手臂上的疼痛愈来愈明显了，一看竟然是被尖锐指甲划掉了一个大口子，有鲜血，不急不缓地流淌着。

她轻轻地吹了吹，疼痛忽轻忽重，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蹲得腿脚麻木，又坐了下来，已经是深夜了，怀里的手机响了再响，是秦温宛，问她怎么还不回家。

掩饰着已经要溢出来的难过，告诉她马上就回来了。挂掉手机，继续等着。

施源出来了。

千夏愣愣地看着他，站起来，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表情。

“她醒了么？”在面面相觑了10秒后她打破了尴尬。

“醒了。”他的声音，又回复了往日的冷淡，不带任何温度。

千夏突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轻柔地唤了句：“施源……”

“你回家吧。我还要去买点消夜，小亲饿了。”施源留了一个背影给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千夏愣在那里，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仿佛在几个小时前那片温暖，都只是她一相情愿的幻觉而已。

施源，你在怀疑我么？

或许，只是因为，担心你关心的当作妹妹一般来疼爱的许小亲，所以才会如此失常呢。

或者，一切都是我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和耳朵眼睛在作祟。

什么“我喜欢你”都是幻觉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终究像是一座让她透不过气的不敢接受的大山，千夏蹲下，放声大哭起来。

二十二

那天夜里，是在李多多家度过的。

李多多的家，是三百居的商品房，不大，却显得极其温馨。偏巧，她的家中没有人。多多微笑着说，爸爸妈妈都去出差了。

多多替她包扎好了伤口。

哭掉第三包纸巾，千夏还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多多大致地了解了一些后，显得义愤填膺：真是的，我这会便去灭了施源那家伙，不相信自己喜欢的人，那么说什么喜欢，他有资格么他！还有那个许小亲，明明心肠最最歹毒，竟然想把你也拖下去，我这便去医院把她直接丢湖里满足她的心愿得了！她不是要跳湖么？

说罢，又回头安慰千夏。

“别哭了，好不好。你这个叫遇人不善！我开始还以为施源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没大脑没肚量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的家伙！”多多正情绪激昂地说着，突然听到了门口有门铃声，脸色忽然微微一变，露出欣喜来。

“你等下啊。”便跳下沙发跑出去。

这时只留千夏一个人独首空房了，都说寂寞的人特别容易胡思乱想。这时候的她真希望自己能恢复魔法，然后把刚才那一幕倒带一下，清晰地在施源面前演一遍，然后在他对自己的英勇行为感到佩服不已感动不已时特别潇洒地摆摆手，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然而，这终究只是她的意象而已。本以为这样想着，心情会舒畅很多，怎料，旧日的事一股脑儿被翻出来，更是担忧和难过了。

该死的，千夏想，为什么，往日里跟铁打似的她，竟然像个白痴一般没头没脑为一个男生哭呢，哭得跟傻帽似的！

她抹一把眼泪，决定不再去思考这些了，而这时，多多已经回来，手中捧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与她幸福的笑脸相映衬，显得格外耀眼。

“刚才来的是……”

“你没在哭了呀，真好。刚才……哎呀，是他来了。”

是他……是多多的神秘的男朋友呀。此刻千夏觉得她与她简直是有幸福与悲伤的巨大落差，但内心里也替她高兴起来。

“千夏你饿了吗？”

“恩……”提到吃，原本哭累了的她，也忽然有了力气。

“我给你做阳春面去！可是我做不好噢，他做得可好啦。可是我怎么也学不来他的手艺。你不要介意噢！”

一个会做阳春面的男孩子。真好。千夏想，这辈子她能不能被这样一个温柔的男孩子捧在手心呢？

第二天，施源没有来上课。直到下午，他终于顶着一副熊猫眼到了学校。千夏望着他疲倦的身影想，他该是照顾了许小亲，一整个晚上吧。一想到这个，心里泛起微微的酸涩。

施源……他从走进这扇门起，都没有看她一眼。

多多注意着千夏，见她的情绪变化从他进来时的惊喜转为失落，心里有些愤慨，暗暗骂一句，臭男生。

就这般静谧的气氛，扰得千夏心烦意乱，放学时，施源是第一个拿了书包便跑出去的人。

多多递给她一把自行车钥匙：“喏，追过去，问问他。若是不相信你，便抽他一巴掌好了。”

见她接过，多多轻轻抱了抱她。

“加油。如果他真的喜欢你，是不会怀疑你的。”

驱车前行。下午四点的日光，依旧很明亮地打在侧脸上，千夏望着前方不远处的白色身影，踩着单车飞快。脚下加了力度。

如果，是这样的阳光下，我可以坐在你的车位后面，而不是处于这样一前一后追逐的姿态和距离，该多好呢？

看到施源停在饺子铺前，千夏远远便停住了。

“来一份新鲜水饺。”

然后继续骑，千夏继续跟随。

老远地看到远处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物。

许小亲，就在这医院里。怀揣着心思想跟随着施源进去，却又生怕被他发现。

施源，是来看许小亲的吧。

果然见施源推门进了许小亲的病房。

蹑手蹑脚地躲在外面，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卑鄙，该死的，她竟然会干出这样的偷听偷窥的丢脸行为，只为了知道，眼前这个自己的视线不舍得跟丢的男孩子，到底会如何选择。

“小亲，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芹菜水饺。”

许小亲听到是施源，眼睛一下子放出光芒来。此刻的她，脸色微微苍白，蜷着身子坐着，看起来柔弱极了，完全不像当初那个霸道又疯狂要跳下江水的女子。

她看着忙里忙外的施源，一会儿替她把饺子倒进碗里递给许小亲，一会儿替她将掉在地上的衣服拣起来披到床上。而许小亲的目光里，则是流露出了幸福的感觉，没错，就是这种幸福的感觉，让千夏有些呼吸困难。

“伯母呢？”

“我妈啊。她回去给我拿东西了。”

“你好点了么？”施源定下来，坐到床头。

“好多了。”

“以后，不要再这般傻。”施源突然抬起手，替她拨了一下额前凌乱的头发。

千夏咬了咬嘴唇，那般亲昵的动作，让她突然脑袋里空白空白的。

“你不要我，我还是要这么傻。”许小亲倔强道，“施源哥，你要不要我。”

那语气倒不像是询问恳求，而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在威胁。

你不要我，我便跳下去。

施源，你会怎么回答呢？你会亲昵地说要的要的，我喜欢的人是你么？

或者，正如那月光下你对我说的，你喜欢的人，是我呢？

你究竟，喜欢谁呢？

她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乖，不要多想了。快把饺子吃掉。等会凉了。”是施源的声音，温柔平和。

“我的手好疼噢。”

“那我喂你吧。”

施源说，乖，不要多想了。我喂你吧。

此刻的千夏，觉得内心里有很多小虫在啮咬，她把头扭开，不忍去看施源喂着许小亲吃水饺的场景。那画面一定过于温馨，而对于自己，却是残忍的！

施源，你之于我，是蜜糖，却又是毒药！

不小心碰到了门，屋里的人一定警觉，便朝着医院出口跑起来，忽然看到许小亲的母亲，拎着一袋东西和她迎面走来。便跑得更快了。

千夏，不许哭！

泪流满面地告诉自己。

却不知道，她身后，有个少年，忧伤地望着她远去。

原来，有些人根本只是你以为的而已，你以为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你以为温暖即是永恒，其实都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一相情愿而已。千夏告诉自己，她不要为这所羁绊，她只求，快快离开这里，快快回到天樱国，再不要被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所左右情绪。

但是，真的可以做到吗？

二十三

清晨时，意外看到许小亲，已经背了书包，到了学校。

她坐在施源的单车后座上，笑靥如花。彼时的千夏从秦温宛的车上下来，不自觉地害怕他们看到自己。

觉得有些狼狈，亦觉得有些心碎。

施源的桌子上，放着三份便当。李多多叫了千夏去吃饭，千夏觉得头有些晕晕的，许是被外面的蝉鸣搞得有些躁热了，便说不饿。多多摸了摸已经瘪了的肚子，哎呀，我决定丢下你去解决我的民生问题了。

千夏回头，与施源的目光相撞，感觉心下一紧，当即低下头来。

施源，好似要走过来，这让她心里更加得慌张起来了。

“施源哥！”这时，许小亲的声音响起。

千夏奈不住好奇和心跳，回头去看施源，只见他，拿了一份便当，便向门外巧笑嫣然的少女走去。

“里面有胡萝卜噢，你得多吃点蔬菜，补充维生素。”他的声音像风一样飘到耳边，千夏用力地把笔记本砸在桌子上。

是的，她很生气！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直觉都错了，觉得自己所有的自以为也都错了，觉得一切的情景都足以让她落下泪来大哭一场。

气冲冲地要出门去，却被施源挡住了门。许小亲已经走远了。拿着她的爱心便当。许是满心欢喜的吧。而千夏却是怀揣着满腹委屈。

明明说喜欢的人是我，却给她***心便当，而不是她呢。骗子。大骗子！

施源对少女的愠火看在眼里：“你要去哪？”

“才不要你管。”

“你的包包还拉在桌子上。”

瞪他一眼，不情愿地回去拿，却突然想到不知道该去哪里，便又一屁股坐下来。

这时，一碗已经打开的便当，散发着菜香，出现在她的眼前。

红烧里脊，还有自己最喜欢的鱼香肉丝，一下子挑起了她的味觉分泌。

这是……她有些疑惑看了眼施源。

施源的眉眼弯弯的，给你吃的。我知道，你最喜欢鱼香肉丝了，上次，你吃得最多的便是这个。

他把自己的喜好都记住了，这无疑让千夏的心里，突然有了惊鸿的感动。但感动被理智熄灭了。不就是，在做许小亲的那份时，附带我的这份么？施源你安得什么心！李多多说过了，他就是想脚踏两只船！无耻！

用手一推，伴随一声坚决无疑的“我才不要咧”，便当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她看到施源惊诧的眼神，为之一动，却依旧倔强着脸。

“不喜欢吃？”他温和的声音传来，千夏的心不是没有软的。只是一想到，这份本可以让她欢欣雀跃的便当，不是做给她一个人吃的时候，便觉得很是生气，生气地不容自己去思考。

“大骗子！”

这时电话铃声乍响，打破了越来越浓的尴尬气氛。

是齐少航，犹豫了下，千夏摁下了通话键，继而跑了出去。

“喂。你去哪。”施源愣了一下，跟了出去，“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少航突然的电话，让许久没有和他获得联络的千夏有点意外，心里回想起他生日那晚的闹剧，愧疚之情再次油然而生。

少航在电话里说，他想请她吃一顿饭。顺便说，他已经在她学校门外等着了。

犹豫着要不要拒绝，总觉得又是太过残忍，当听到施源在身后呼她时，倔强的情绪又打断她所有思绪。

不就是吃一顿饭么，她爽快地说，好，马上来。

便大步流星走去。

“喂，苏千洛，你去哪里。”

齐少航和他的银色跑车，果然在x中学的门口，少年的英气逼人，阳光稀薄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的银色跑车，全部都是足以吸引人眼球的，校门口的少男少女们，全部向他投去艳羡嫉妒与欣赏惊艳的目光。

他一看到千夏的出现，眉眼荡开。其实齐少航与施源一样，都是极其好看的男子，眉眼间的英气，都是无法盖住的，但又是极其不同的味道。千夏想，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开始喜欢上齐少航呢？而是被那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回忆耿耿于怀，才使得如今，总要唏嘘和后悔。

莫名地，突然从少航微笑的眼睛里读出了寂寞，让她突然觉得心疼和难过的寂寞。

迟疑一会儿，伸出手臂，用力地挥了挥。

“你来了。”少航道，“我以为你不会来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惊喜。

他彬彬有礼地替她打开车门，千夏刚想在万众艳羡的眼神中跨步上车时，突然听到身后的有些急切的“你去哪？”

这时的施源，脸色已不如当初的好看了，他一向是温顺的少年，此刻的目光落到齐少航脸上，竟也充满敌意。

千夏预备不理他，却见施源上前一步：“苏千洛，你不要上他的车。”

千夏硬了硬心肠，回头泠然道：“我才不要你管咧。”

施源大步上前，脸色很是不好看：“你在说什么呀。怎么突然间，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变了个人似的？千夏倒真想问问，到底谁像变了个人似的。

狠狠剜他一眼道：“你是我谁呢你。”

少航突然抓住千夏的胳膊，露出欣喜的神色：“千洛，你……你没有和他在一起？”

车子发动，用力地关紧车门，任由少年追逐。

“苏千洛，你给我停下来！”

施源，你不要再追了，再追我就要心软了，我的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了。千夏险些掉下眼泪，只好用手心遮住眼睛。

“去哪吃饭呢？”

少航回过头来，伴随他这一声温柔询问的是汽车的紧促笛声和刹车的巨大摩擦。

施源！

千夏急急地喊着：“停车停车！”

施源，你不要出事啊！

我不允许你出事，我不允许啊！

果然是车祸。奔涌的车流，穿梭着，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生命。

用力挤进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千夏一边大声地喊着施源的名字，一边，眼泪促不及防地掉。

如果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都怪我不好，我不好啊。

“施源！施源！”

这时，她软软的身子被人抱住。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听清楚是熟悉的声音，以及扑鼻而来的是熟悉的味道，心理防线瞬间崩塌，委屈，害怕，恐惧，担忧，齐齐涌上来，使得千夏忘记了自己先前的倔强和骄傲，直搂住少年的肩膀便放声大哭。

“混蛋！怎么可以吓我啊……”

怎么可以吓我啊……

风清云淡中，是少年紧紧握着少女的手，在天地间，融合成一副唯美的画卷来。

千夏的心脏还未平复下来，仍旧砰砰跳个不停。她再次觉得自己被自己骗了，没错，她是这样的喜欢身旁的这个男孩子。无论他曾经做多么让她难过的事，她仍旧觉得那个喜欢，深入骨髓。

“你在担心我。”施源微笑着。

“我才没有！”

“你就是在担心我，不然你为什么回头来找我，还一边叫我名字一边哭呢？你就是在担心我。”是略无赖的话语，从微笑的施源嘴里说出来，却很是动听。

千夏嗔道：“我才没有，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