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徽因天空飘过一片云(1)

作者:张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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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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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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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776字

康河的柔波与水草


二十四岁,徐志摩开始写诗,因为他爱上了林徽因。


在张幼仪来英国之前,他便认识了这个令他心醉的女子。那时,她只有十六岁,梳着两条纤细可爱的发辫,当徐志摩和张奚若来拜访她的父亲时,她差一点叫他们叔叔。


她的父亲,便是国内政治名流林长民(字宗孟,自称双栝老人)。梁启超任北洋政府财政总长时,林长民为司法总长。段祺瑞辞职后,1918年12月,总统徐世昌任命林长民为外交委员会事务长,1919年,林长民又在民间外交团体国际联盟同志会担任职务,于1920年春,携女林徽因游历欧洲,后暂居伦敦。在随后召开的伦敦国际联盟会议上,狄更生为会议主席,而林长民,则在会上发表讲演。


徐志摩出席了那次会议。因而,他在林长民的介绍下,得以与狄更生相识。林长民清奇俊逸,狄更生慷慨风趣,徐志摩聪慧热情,三人的吃茶相聚,自是快乐愉悦时光。林长民和狄更生,也成为徐志摩亦师亦友的知己良朋。


认识狄更生,给他的命运带来了转机。彼时,他正为错失罗素、退而求其次所学的专业而苦恼,在狄更生的帮助下,他成了剑桥大学的一名特别生,可随意选科听讲。


自此以后,他笔下的康桥——剑桥大学,与他一生最美的时光,连在了一起。


我在美国有整两年,在英国也算是整两年。在美国我忙的是上课,听讲,写考卷,龈象皮糖,看电影,赌咒。在康桥我忙的是散步,划船,骑自行车,抽烟,闲谈,吃五点钟茶牛油烤饼,看闲书。


——(徐志摩《吸烟与文化》)


美丽的英格兰小镇,一条康河穿流而过。康河的柔波和水草,在他心中眼底,是温柔女子的笑靥眼眸,让他沉醉,不能自已。


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的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


——(徐志摩《吸烟与文化》)


康桥,是他一生无与伦比的至美天堂。这段时光,他是富足的王子,也是忧郁的奴役。优雅迷人的林徽因,似乎执掌了这一切,他对康桥的热爱与感伤,都与他彼时爱着的女子,有着不绝如缕的联系。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徐志摩《再别康桥》)


他一生最著名的作品,也与康桥有关。而今,很多人深情款款朗诵《再别康桥》时,他们只知这是徐志摩对康桥的不舍与留恋,却不知这不舍与留恋中,是一个女子给予他的浪漫与伤感。


他在康桥的那个春天,我们不知道故事的细节,却知道他爱上了林徽因。因此1921年那个绝无仅有的春天,便无端笼上了美丽的轻愁。


我这一辈子就只那一春,说也可怜,算是不曾虚度。就只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虽则碰巧那也是我最感受人生痛苦的时期)。我那时有的是闲暇,有的是自由,有的是绝对单独的机会。说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我辨认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我能忘记那初春的睥睨吗?曾经有多少个清晨我独自冒着冷去薄霜铺地的林子里闲步——为听鸟语,为盼朝阳,为寻泥土里渐次苏醒的花草,为体会最微细最神妙的春信。


——(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桥》)


彼时,他在剑桥,林徽因在伦敦。每天清晨,他都借口去理发,穿过沙士顿的街道,去理发店对街的商铺给她寄信。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许直到“明小姐”来家后他与张幼仪爆发了争吵,最终不辞而别离开了沙士顿。


康桥的生活之于徐志摩,是他精神世界一生的尊享。他这样描述:“在康河过一个黄昏是一服灵魂的补剂。啊!我那时蜜甜的单独,那时蜜甜的闲暇。”心似蜜甜,是因为心中盈满了爱意轻愁。也许可以说,这是爱神第一次光临徐志摩,第一次,一场柏拉图式的爱情盛宴,汹涌着狂乱的诗情,温柔又霸道地占满了他的心胸。


自然,一代才女林徽因,也值得他身不由己地沦陷。


“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这出自《诗经·大雅·思齐》中的句子,据说是林徽因名称的由来。她本名徽音,“徽”为美德,“音”为声誉,父亲林长民希望她既有贤良美德,又有才华美誉。后来,恰巧沪上一位名叫林微音的男作者,常与她在同一家刊物发表文章,为了区分,于是她改名林徽因。


她比徐志摩小八岁,1904年出生于烟柳画廊的人间天堂杭州。林长民在北洋政府任职时,她随父迁居北京,就读于北京培华女中。林长民学贯中西,“善治事、善辞令”,尤其注重教育,因而林徽因受父亲的熏陶和影响,自幼便在文学、戏剧、美术、音乐等领域显露聪慧灵敏的艺术才华。


她的美国友人费慰梅后来这样回忆她:


当我回顾那些久已消失的往事时,她那种深邃而广博的敏锐性仍然使我惊叹不已。她的神经犹如一架大钢琴的复杂的琴弦。对于琴键的每一触,不论是高音还是低音,重击还是轻弹,她都会做出反应。或许是继承自她那诗人父亲,在她身上有着艺术家的全部气质。


——(费慰梅《回忆林徽因》)


随父游历欧洲时,她正值二八芳龄,已出落成才貌倾城、温婉迷人的女子。一个有着艺术家全部气质的林徽因,在她最好的年华,徐志摩邂逅了她。


他自此为她意乱情迷。因为有爱,康河在他眼中是“全世界最秀丽的一条水”,那星眸般的柔波和水草,新来初啼的一只画眉,草地上第一朵小雪球花的盛开,都成了最动情最温柔的符号。


顷刻间这周遭弥漫了清晨富丽的温柔。顷刻间你的心怀也分润了白天诞生的光荣。“春!”这胜利的晴空仿佛在你的耳边私语。“春!”你那快活的灵魂也仿佛在那里回响。


——(徐志摩《我所知道的康桥》)


尽管他已娶妻,已是一个两岁男孩的父亲,而林小姐,却是一枝未染烟尘的素净水莲,可他管不了自己的心,不顾一切地狂热追求她。爱情,把他变成了诗人。


有一个时期我的诗情真有些像山洪暴发,不分方向地乱冲。那就是我最早写诗那半年,生命受了一种伟大力量的震撼,什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顾间散作缤纷的花雨。


——(徐志摩《猛虎集·序》)


他西方式浪漫诗人的激情,也曾像一缕初春的艳阳,在林徽因的心底蒸腾起一片绮丽的烟云。她被他的痴情感动,甚至迷恋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浪漫感觉,因此那段时间,她与徐志摩接触得很频繁,并在他的影响下写诗,读拜伦,研究文学。


但她毕竟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徐志摩越来越炽热的情感,她困惑而慌乱,不知如何安放这个已婚男子对她的恋情,于是她将徐志摩写给她的情书,交给了父亲。


当蔚蓝爱上碧绿


林长民与徐志摩,彼时形同知己。林长民除了政治名流的身份,还有着闲云野鹤般的名士风范,曾写下“万种风情无地着”这样引为自豪的诗句。他比徐志摩大21岁,算是一段忘年交。他们的相遇,是才子间的欣赏和相惜。关系密切的程度,可用一件趣闻来佐证。他们曾有过一段“情书游戏”,林长民扮作已婚男人,徐志摩扮作已婚女子,二人以情侣的身份,互写情书诉衷肠,共同感受“万种风情无地着”的情调。


情书游戏倒无伤大雅,但这小友居然对自己的女儿用情,便再也不如游戏那般有趣。徐志摩已有妻室不说,他的妻兄张君劢更是自己多年的好友,无论从哪一方面考量,一向民主的林长民都无法应允。因此当林徽因据实以告,他委婉地给徐志摩写了这样一封信:


志摩足下:


长函敬悉,足下用情之烈,令人感悚,徽亦惶恐不知何以为答……友谊长葆,此意幸亮察。敬颂文安。


兄长民顿首,十二月一日。徽音附候。


然而,对于此时的徐志摩来说,这样含蓄的提醒已然太迟。没有什么可以抵消爱情的美好感觉,彼时,那个春天一样明媚的女子对他也颇有好感,这一点胜过了一切。他以为他们之间唯一的阻碍,是他已婚的事实。于是,他义无反顾,要与张幼仪解除七年的婚姻。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却不知道此时的林徽因,已萌生了退意。她无法让自己成为第三者,不能接受一桩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爱情。


这与林徽因的成长经历有关。她的母亲何雪媛是父亲的二姨太,因种种原因在林家备受冷落。林徽因八岁那年,林长民又娶了一房姨太太程桂林,并让程氏以及程氏所生的五个子女住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却将后边一个偏僻矮小的房间,拨给林徽因和母亲居住。好在她冰雪聪明,才貌双全,才终于在同父异母的弟妹中,赢得了父亲的宠爱。


这一直是她心底的隐痛,徐志摩却并不了解。真正了解她的还是梁思成。多年后梁思成向费慰梅提起这段往事,替妻子林徽因道出了心曲。


思成亲口对我说,不管这段插曲造成过什么其他的困扰,但这些年徽因和她伤透了心的母亲住在一起,使她想到离婚就恼火。在这件离婚事件中,一个失去爱情的妻子被抛弃,而她自己却要去代替她的位置。


——(费慰梅《梁思成与林徽因》)


于是1921年夏,像天空飘过的一朵云,林徽因与父亲林长民,匆匆结束了伦敦的行程,离英回国。


这算是委婉的拒绝,林家父女对这桩情感纠缠的态度,已不言而喻。彼时的徐志摩,一定失意而痛苦,但他的心已是勒不住缰绳的野马,他无法回到最初,继续维持了无生趣的婚姻,于是他宁愿离家出走,并执意与张幼仪离了婚。


当初,他将离婚的想法告知梁启超时,恩师曾劝他“万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乐”,并晓之以理:“弟之此举,其于弟之将来之快乐能得与否,殆茫如捕风,然先已予多数人以无量之苦痛。”


徐志摩此后的经历,被梁启超不幸言中。“将来之快乐能得与否”?他不仅没有恒久的幸福快乐,还在困扰烦恼中英年早夭。但谁也不知道这会是最终的结局,因此徐志摩给梁启超回信说:


我之甘冒世之不韪,竭全力以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苦痛,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转引自胡适《追悼志摩》)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句话,应是狂热与失意之后,内心渐趋清醒的表述。对林徽因,他有了理性的期待。因此解除婚姻枷锁,是追求林徽因的最后一搏,更是他“求良心之安顿,求灵魂之救度”,所注定要完成的仪式。


于是,尽管他怀着一腔热望,仍然理智地将林徽因在他生命中的出现,视作了美丽的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


——(徐志摩《偶然》)


这首诗,是林徽因随父归国后,他对这段情感的惆怅总结。他们之间的相逢,是云与水的映照,是瞬间的怜惜与欢喜。他一生所经历的女人中,林徽因是一缕奇异的风,一片奇异的月色,是他唯一灵魂之伴侣,但他们之间的交汇,是月光与沧海的相拥,是最近也最远的距离。


没有了林徽因的康桥,再好的情怀都难免索寞,于是1922年8月,徐志摩也离开了欧洲,启程回国。


1916年爱国将领蔡锷(字松坡)离世后,梁启超等人为纪念蔡锷,筹建了松坡图书馆。徐志摩回国不久,便在梁启超的推荐下,进入北京松坡图书馆第二馆,担任英文秘书。


他终于又见到了林徽因,这是自一年前英国离别后的再度相逢。此时,他已离异,恢复了自由身,他满以为对于这份情感将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生,但让他措手不及的是,林徽因已有了梁思成。


这个消息令他心灰意冷又万分沮丧。若换作别人,也许他有勇气横刀夺爱,却偏偏,这情敌是梁启超的公子。


1923年北平的春天,不再是两年前剑桥的春天。“我这一辈子就只那一春,说也可怜,算是不曾虚度。”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心底那一份切切的情感,一再掩饰和收敛,留在诗行间去倾泻。


这颗赤裸裸的心,请收了吧,我的爱神!


因为除了你更无人,给他温慰与生命,否则,你就将他磨成齑粉,散入西天云。


——(徐志摩《一个祈祷》)


他忙碌地出席各种沙龙集会,在清华大学等学府做新诗讲演,与胡适、闻一多等人创立了“新月社”,加入由沈雁冰、周作人发起的文学研究会……忙碌,让他暂时忘却了思念。


直到1924年春,印度诗人泰戈尔访华,他们才又一次像白云掠过湖心,有了短暂的接触。


泰戈尔是徐志摩最崇敬的诗人、文学家。早在1913年,泰戈尔因诗集《吉檀迦利》获诺贝尔文学奖,成为获此奖项的首位亚洲人。1923年,在梁启超、蔡元培、林长民等人创办的中国讲学社的邀请下,泰戈尔于1924年4月12日抵达中国访问。徐志摩负责联络、翻译,林徽因担任副翻译,两人一起负责接待事宜,照顾泰戈尔在中国的生活起居。


当华发长髯的诗人在徐志摩和林徽因的搀扶下,走上北京天坛演讲台的那一刻,这幅和谐温暖的图画,让多少人为之惊羡。


林小姐人艳如花,和老诗人挟臂而行,加上长袍白面,郊寒岛瘦的徐志摩,有如苍松竹梅一幅三友图。徐氏在翻译泰戈尔的英语演说,用了中国语汇中最美的修辞,以硖石官话出之,便是一首首小诗,飞瀑流泉,琮琮可听。


——(李欧梵《浪漫一代》)


在这对青春碧人的陪伴下,泰戈尔四处发表演讲,并逐一会晤了中国的文化精英,当时的报刊媒体铺天盖地都是泰戈尔访华的消息。5月8日是泰戈尔的六十三岁诞辰,徐志摩召集新月社成员,将泰戈尔的《齐德拉》赶排成戏剧,在泰戈尔的生日庆典上演出。在这出爱情剧里,徐志摩饰演爱神玛达那,林徽因饰演公主齐德拉。也许,他们演的是彼此飞鸿掠影般的心灵交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