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龙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19
|本章字节:8350字
早饭后,天空飘起了细雨。
沙南鑫脸上阴云密布,焦躁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
方才,隧道项目经理大曹挂来电话,说项目部呼啦啦一下涌进许多人,捶桌子摔杯子,哭哭啼啼骂骂咧咧,躺在地下翻身打滚,呜呜呀呀地已经折腾了小半天。他问:“都是些什么人?”大曹说:“大多是遇难者的家属,也有少许附近的村民。”他问:“又来干什么?”大曹说:“还是补偿费的事。”他恼怒地反问道:“上次不是说好了月底给吗,我一下去哪弄钱?”大曹嗫嚅道:“解释了,他们不听,还说要去市政府呢。”“敢!”他声音提高了八度:“决不能让他们乱来。”大曹问:“怎么办?”沙南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撞见这般棘手的事,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不采取措施不行,措施不当更不行,这天大的人命案跟自己有脱不开的关系,倘若政府一翻脸,弄不好公安真会把他丢进监狱。
在屋里踱了好一阵,他硬着头皮给寇天龙挂了个电话。
寇天龙听出他的声音,让他马上过来。
沙南鑫驱车来到市政府,下车前给大曹挂了个电话,问了问最新情况。大曹说,这帮人情绪很激动,又砸东西了。
沙南鑫叮嘱道:“想尽一切办法稳住局面,砸烂点东西无所谓,千万不能让他们涌到市政府来。”
见了沙南鑫,寇天龙面无表情,只是用手指了指,示意他在一旁坐下。心里却恼怒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这狗东西立即扔到监狱里。但他不能这样做,至少目前不能这样做,他必须稳住他,让他掏钱,把遇难民工的善后工作处理好。
他静静地听着汇报。
沙南鑫见寇天龙一直不吭声,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说:“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寇市长有何指示?”
好半天,寇天龙才开口:“听说你把那套sp203隧道地质超前预报系统退回给贝军公司了?”
沙南鑫说:“那玩意成本太大,我租不起。”
寇天龙拉下脸:“跟现在比,哪个成本大?”
沙南鑫吃吃地说:“其实……我不过换了一套ds18地质预报系统。”
寇天龙加大了嗓门:“为什么还出事!”
沙南鑫说:“没想到突然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
寇天龙恼怒地:“这关暴雨什么事?”
“不是这场特大暴雨,地下河哪来的大水?”
“你不把地下河打通,水再大与你何干!”寇天龙冷笑道,“老沙啊老沙,这番鬼话跟我说说倒也罢了。”
沙南鑫默然无语。
“反复跟你强调,安全重于泰山,不能有丝毫马虎,可你呢,”寇天龙敲着桌子,“心存侥幸,阳奉阴违!”
沙南鑫嗫嚅道:“我算是做了山西佬的替罪羊。”
寇天龙哼了一声,说:“我已紧急约见晋州公司的法人代表,下午应该会赶到沐州。至于你们之间是雇佣关系还是其他关系,我想你心里清楚明白。”
沙南鑫瞥了他一眼,低下头。
沉默了一会,沙南鑫说:“民工家属找我还说得过去,那些村民跑来闹事,凭什么。”
“你说凭什么,心里没数?”寇天龙瞪了他一眼,语气有所缓和,“村民这边不用你管,我会叫人通知乡干部过来领人。这些长年泡在基层的同志很辛苦,工作也很难做,你呢,可在财力上帮人家一把。”
沙南鑫懂得这句话的含义,说:“谢谢寇市长的支持,我马上就让下面的人去办,您放心。”
寇天龙挥挥手:“回去调集资金吧。”
沙南鑫无奈地站起:“这些人漫天要价,真有点受不了。”
“人家的命都没了,多要点钱也不过分。”寇天龙说,“你就不要斤斤计较,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尽量满足?沙南鑫心里清楚,实际上就是封口,用钱封口!不过对这群从穷乡僻壤跑出来的人,要封口,最管用的还就是钱。
他叹了口气:“钱我可以想办法,就怕他们拿了钱不走人。”
“人家大老远赶来,你要尽地主之谊,安顿人家先住下,而且住宿和用餐条件都要好一点。”寇天龙一字一句地交待,“千万注意策略,分头做工作,责任落实到人,这样难度会小一点。”想了想,又说:“包工头的作用不可低估,乡里乡亲的,他们的话遇难者家属容易听进去。”
听了这番话,沙南鑫心里亮堂了许多。
从市政府出来,他赶到鹰岭,让司机把车停在离项目部不远的路侧,给大曹挂了个电话。
项目部建在工地附近的一处向阳坡上,周边是一两人高的针叶松。木栅栏内,支着四五排黄灰色的彩钢活动板房。大曹从侧门溜出,双手护头一路小跑过来。他钻进车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喘着粗气把里面的情景描绘了一番。
沙南鑫阴着脸,没有吭声。
雨还在下,路面形成一个又一个浅浅的泥水汪,雨珠落在上面,溅起圈圈涟漪。撕心裂肺的哭声,一阵阵地从栅栏那边飘来。沙南鑫把脸贴近车窗,隐约瞧见好些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半躺在泥水中又是捶胸又是砸地。
“沙董,怎么办?”大曹问。
“你马上派人到鹰岭镇联系几家旅馆,雇两辆中巴,把这些家属弄上车。”沙南鑫回过头,“就说补偿费今天发。”
“今天?”大曹瞪大了眼睛。
“今天。”沙南鑫加重语气,“另外,你让那几个包工头赶来公司见我。”
“好,我马上办。”大曹急急走了。
一个小时后,包工头赶到双英实业公司。
沙南鑫先让曾米果进来,开门见山地说:“每个人我给你二十万,你十五万能摆平,剩下五万就是你的。”
“难。”曾米果说,“一条人命,二十万就打发了?”
沙南鑫问:“你要多少?”
“二十五万。”
沙南鑫嘿嘿冷笑:“你以为我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曾米果说:“沙董,二十万真的少了点。”
沙南鑫黑下脸:“我给你一个做好人和赚钱的机会,不要?”
曾米果不吭气。
沙南鑫说:“算了,你走吧,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哪里没有。”
曾米果没动,犹豫着。
“怎样,给你一次机会。”沙南鑫瞧着他,“再说,往后你不想在我这儿干了?”
曾米果咬咬牙:“好吧,我试试。”
从沙南鑫这儿出来,曾米果去了旅馆。
他先找到田小娥,沉痛地说:“小娥啊,庆福跟我出来,如今撞上这事,我很难过。你也不要太悲伤,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田小娥流着泪:“人说没就没了,总得有个说法呀。”
曾米果手一摊:“什么说法?”
田小娥说:“庆福是为国家修公路,国家要负责任。”
曾米果说:“就像地震,这是自然灾害。这老天爷的主,你做不了,我做不了,国家也做不了。”
田小娥说:“曾叔,庆福是您带出来的,您胳膊不能往外拐啊。”
“别把我拉扯进去,”曾米果眉头一皱,“当初是你老公求着要跟我出来,这些年没少赚钱,你家的小楼房是怎样盖起来的?我一片好心变成驴肝肺了。”
田小娥说:“怎么会忘记曾叔您呢,不过如今人没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知道不,”曾米果说,“掘隧道是有危险的,我跟你们的老公都签了生死状,出了这样的事我可管可不管。我不管你能怎样?”
田小娥说:“你们不管我找政府。”
曾米果说:“还政府呢,你没去过吧?人家有武警把门,你进得了?”
田小娥说:“我就死在大门口!”
曾米果说:“我看你真没见过世面,那地方容得下你撒泼?想死在那种地方,不够格!”
田小娥不说话了。
“就怕你不来横的,你耍横,往号子里一扔,”曾米果指指孩子,“你让他咋办?”
田小娥搂住五岁的儿子,又呜呜地哭开了。
“你别哭,”曾米果说,“政府也不会亏待你,给你这个数,作为一次性补偿。”他把巴掌翻了三下。
田小娥盯着他,吃吃地问道:“才……十五万……”
“才十五万?”曾米果瞪大眼睛,“还能怎样?十五万啊,够你一家坐着吃二十年呐。”
田小娥不吭气了。
“有钱就能把儿子培养成才,你后半辈子就过得风风光光,不比现在强百十倍?”
田小娥半晌没说话。
曾米果问:“怎样?”
田小娥抬起头:“能不能,多给一点?”
“多少?”
田小娥眼巴巴地望着他:“二十万。”
“不行,十五万。”
田小娥坚持道:“二十万。”
“十五万,就这个数,不要拉倒。”曾米果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田小娥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十八万。”
“十五万。”
田小娥坚决地:“十八万,一分钱也不能少。”
曾米果叹了口气:“看你孤儿寡母怪可怜,我就再帮你说说吧。”他起身往外走,把门带上。
好一阵,他拎着一个牛皮袋回来,吐了口气:“好容易帮你说通了,钱也帮你带过来了,点点吧。”他打开袋子往桌上一倒。
都是一百元一张的大票。
田小娥望着桌上这么一大堆钱,愣愣地。
曾米果掏出协议书,交待道:“在上面画个押,然后赶紧上银行往家里汇钱,千万不要出啥错,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田小娥忙把桌上的钱收拢,小心翼翼地包好,紧紧攥在手中,怯生生地问:“就不能再多给一点?”
曾米果脸一沉:“你可别得寸进尺,明天领着孩子回家过日子去吧。”
田小娥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揩去脸上的泪珠,牵着儿子回客房去了。
曾米果安抚好手下九个遇难民工的家属,已是下午四点多。他还没吃中饭,饥肠辘辘满脸疲惫,但也有些兴奋。不管怎样,他腰包里多了十几万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