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3:11
|本章字节:10474字
送钱的人倒是有,真不少,只要她敢要,甭说一个十万,可能十个二十个也有。可她敢要吗?
总算,钱如数凑够了,多亏她大学一位同学,得悉她有急用,问也没问缘由,就将钱打了过来。桃子抱着钱,感觉就像是抱住了这个家的未来,抱住了郑源苦苦挣来的前程。
下午的牧羊人家,安静中透着祥和,午后散淡的阳光从树影间透过来,映得窗户斑斑离离,舒缓的乐声如同子水河不息的水声哗哗流淌,让人永远有一种魂牵梦绕的感觉。桃子一进门,便看见窗口的台子上早已等着一个人。
比起前两次,黄大伍是一天比一天体面,一天比一天鲜亮,他都开始打领带了。白色的衬衫配上鲜红的领带,使他能从万人堆中一下跃出眼来。只是那领子,永远沾着一层污垢,加之这热的天,他西装革履,让人忍不住想起滑稽戏中的小丑。可惜桃子没心情欣赏他。
“拿来了?”
“拿来了。”
“给我。”
“你得给我写个保证。”
“啥保证?”
“拿了这些钱,你把看到的事全忘了,以后跟谁也不许提。”
“这……”
“要是不写,我走。”
“别,别,别,我听你的,不就一个保证嘛,我保证给你。”
“那写啊,盯着我做什么?”
“我……我不会写字。”黄大伍说着,垂下贪婪的目光。桃子分明听见一声响,那是黄大伍吞咽口水的声音。
“不会写?”桃子不相信地盯住他,发现那目光蓝荧荧的,赶忙躲开了。
“没念过书,谁识得字呀!”黄大伍说着,冲服务生一招手,“拿一包好烟,两瓶啤酒。”
一听他又要烟和啤酒,桃子的厌恶就止不住了,贪婪的东西!她鄙视地瞪他一眼,想了想,说:“名字你总会签吧,我写了,你签个名,到时可有法律管着呢。”
桃子这样说,也是想吓住他,免得他日后生变。
“少给我提法律,那都是你们有钱、有势人玩的,咱土牛木马,就认钱。”说着,牙齿咯嘣一咬,啤酒盖崩到了远处,他像是八辈子没喝过啤酒似的,提起就灌。
桃子匆匆写好,黄大伍看也不看,问:“有印泥没,我摁指头印。”
见桃子纳闷儿,黄大伍振振有词道:“我不会写名,到哪儿都是摁指头印,省事。”
这种地方哪来印泥,桃子正急着,黄大伍忽然说:“拿你的口红,那玩意儿比印泥好。”
等摁完,桃子把口红一扔,掏出钱,递了过去。
黄大伍没急着接钱,而是跑过去,捡起口红,揣在了怀里。
他的目光再一次色色地盯在桃子身上。
桃子忍住不快,耐心等黄大伍数钱,没想数了一半,黄大伍突然叫起来:“咋又拿了一半,你是不是想耍赖?”
桃子紧张道:“咋是一半,你数数,不是整十万吗?”
“十万,你说得轻巧,那么重要的事,值十万?讲好了二十万的,一分也不能少。”
“你——”桃子意识到上了当,可她不甘心,争辩道,“一半不是上次给你了吗?”
“那不算,你让我等了一月,钱早花光了。”
“你……无赖!”
黄大伍叼上烟,悠然地吸了一口,回应道:“我无赖,比起你男人,我简直是大善人!”
桃子想把钱抢过来,可黄大伍抱得紧紧的,两眼凶恶地瞪住她:“听好了,再拿十万,一个星期,我可没时间跟你玩。”
“你……你……”桃子气得说不出话。黄大伍阴笑道:“就这点钱,比你男人命还重要?我早打听过了,要是真说到公安局,你男人,哈哈,吃枪子吧。”
桃子终于懂了,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一个无底洞。
可是除了依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而此时,郑源也在另一个地方痛苦地忏悔着。
下午,郑源又去了医院。苏紫还是下不了床,她的腰那天晚上让歹徒打伤了。看他进来,挣扎着欠起身。郑源赶忙示意苏紫躺下。苏紫的婆婆颤颤地扶着媳妇,唉声叹气的样子让人十分伤心。郑源已经没有多说的话,每次看到苏紫,只能用目光表达自己的愧疚。当然,这份愧疚苏紫至今还不明白,在她眼里,郑源的每次到来都是一份感动,一份难得的关心。为此她深深不安。作为一个职工家属,郑源真是对她太好,好得她都不知该怎么谢。所以她坚决拒绝搬进新房,那不是她该得的,她要的,只是一个说法,这说法跟郑源无关,是那些害死她丈夫的人,他们得付出代价。
谁知这路是那么漫长,漫长得几乎让她看不到希望。还是婆婆说得对,天下衙门朝南开,没钱、没权你别进来。苏紫已经不再抱指望了,当她两次被马其鸣甩开,当她一次又一次被那伙人痛打、恐吓,她就再也不敢抱指望了。再告下去,她会疯掉,会让绝望和痛恨杀死。其实她知道,自己离疯已经不远了,或许明天,或许后天,她的精神就会崩溃,为丈夫,为这个不平的世界,彻底崩溃。
可恨的是,那伙人还是不放过她,那天晚上,她刚给公公烫完脚。公公的身子越来越差,自己连脚都洗不了,精神更是恍惚,可怜的老人,或许他也很快会跟着儿子去。一想这些,苏紫就睡不着,躺在床上瞪着夜色发呆。就在这时候,院里突然响起腾腾两声,是人跳进院墙的声音。苏紫刚喊了声公公,两个黑影便扑向她,明晃晃的刀子逼着她,问她到底认不认识朱旺子,朱旺子给她的东西在哪儿?
又是朱旺子!已经有好几次,有人跟她提朱旺子,冲她要朱旺子交给的东西。天啊!她哪认识朱旺子!她只知道有个季小菲,有个李春江,是他们告诉她丈夫死的真相。
黑影人一听她又说不知道,狠劲地给她两个嘴巴。她的嘴出血了,咸咸的,木木的,不觉得痛。她刚骂了一声,腰里便美美地挨了一下。另屋里,婆婆扑出来,要跟他们玩命,黑影人一脚踹过去,婆婆便倒在地上。黑影人威胁她,要是朱旺子找她,或者还有什么人给她东西,要她老老实实放着,等他们来拿,若要敢交给警察,她一家都会赴黄泉。
苏紫连惊带吓,病又发作了。她已经受不住任何恐吓了,只要一听“死”这个字,她的神经立刻便瘫痪,仿佛已看到陶实,她亲爱的丈夫,在黄泉那边招手。
苏紫的情况,郑源一清二楚,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她变成这样的,可他又没有办法,真的没有。早知道这样,说啥也不能让陶实去,真的,郑源现在后悔,好后悔。一个人是经不住太多太重折磨的,那份心灵的煎熬,远比自己受罪还痛,还撕心。他要承担的,不只是一份人情债,而是一百份,一千份,甚至,拿上他自己全部的幸福也换不回。可现在又没有退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死者不能复生,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最大力量保护苏紫,让她幸福点,再幸福点。
幸福这东西,怎么你渴望的时候她离你那么远?难道她也懂得报复,懂得让你用巨额代价去换回她?
郑源真是不知道,脑子里一片糊涂,一想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一想那个可怕的夜晚,他的脑子立刻混浊一片,再也不像那个坐在主席台上的县委书记,再也不像那个雄心勃勃要去当市委副书记的郑源!
他是一个罪人!他毁去的,不只是自己的前程,自己的幸福。他把另一个好端端的家拖入了地狱,他把那么年轻、那么幸福的苏紫打进了人间地狱。郑源不想这样,真的不想,尤其是发现苏紫就是刘玉英当初送给别人的私生女后,他的心震住了!为什么事情这么巧?为什么不幸都要降临到她一个人身上?为什么她年轻的生命要承载如此多的不公和坎坷?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她们母女,等事情彻底平息,他要亲手送给苏紫一个母亲。他毁了她的丈夫,就让他用这种方式为她赎罪吧。等她们母女相认,也许他会作出另一个抉择。但是,他真的能作出吗?
郑源摇摇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下不了那份决心。或者,他仍然在逃避,仍然不敢面对。这时候,他突然恨起李春江来,为什么当初不听他的劝阻,硬要劝苏紫上访?让一切平静地过去不是更好吗?李春江啊李春江,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蒙面人要找的,正是朱牤儿也就是看守所里的那个朱旺子带走的东西。
童小牛忽然得知父亲童百山遇到了麻烦。外面进来的消息说,童百山让四哥逼得喘不过气,那个四哥居然真是小四儿!童小牛蹲不住了,吵吵着要出去。但此时的看守所早已不是这些年的看守所,不是他童小牛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特殊宾馆。那个叫侯杰的新所长气势凌人,他是李春江的人,是马其鸣提前安插进来的“奸细”!童小牛没有办法,但父亲的事不能不管,父亲一完,他这条命就没了。这时他猛然想到那些东西,那上面记录了不少跟他打过交道的人,他们可都是得过好处的呀!有些事儿,甚至就是他们交代他干的。这么想着,他兴奋了,激动了,只要把这张牌打出来,不信他李春江不怕,不信他马其鸣不投降。再有本事,你能把三河的公安全端了,你能把三河的公检法甚至市委、政府全给拖进去?他立刻放出话,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朱旺子,决不能让东西落到马其鸣跟李春江手里!
那是颗定时炸弹,不,是颗原子弹。不只三河,恐怕连省委,也能炸得响几天。
老大,别怪我童小牛心狠,是你逼我,是你过河拆桥,想踢开我童家父子。想想当初,我爹是怎样跟你卖命的,你居然拿个小四儿来欺负他!童小牛想着,跟刘冬说:“妈的朱旺子,敢坏我的好事,老子扒掉你几层皮!”刘冬拍拍他的肩,说:“放心,等我出去,第一个做掉他!”这两人,越来越像亲兄弟了。
朱牤儿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家。
这个叫朱王堡的村子,此时就呈现在眼前,多么亲切,多么熟悉。朱牤儿深深呼了口气,眼里的泪止不住就下来了。
他已经一年多没敢回来了,上次,刚摸到村口那棵老树下,就看见村里晃荡着几个陌生的影子。他没敢进村,在村口猫了半夜,借着淡淡的月光,逃了出来。
朱牤儿做梦都想回来,他想看看奶奶,想到妹妹的坟头上添把土。更想……
朱牤儿有秘密,天大的秘密。这些秘密都是他在看守所得到的。一想这个,朱牤儿就有点感谢那地方,感谢小四儿。幸亏他被小四儿碰上了,幸亏他被小四儿选中,送进了那地方,这才有机会,认识那个叫春娃的瘦猴子。朱牤儿跟春娃真是有缘,短短时间,两人好得跟亲兄弟一样。夜里睡不着觉,两人躺床上,春娃便跟朱牤儿讲事儿。有些是春娃亲身经历的,有些是他听来的。春娃讲得认真,朱牤儿听得来劲,这些事儿到了朱牤儿耳朵里,就是秘密,就是新闻。尤其是春娃跟他说的那些道上的事,听得他心惊肉跳。春娃临出事的那段日子,心情异常苦闷,脾气也格外暴躁,独独对朱牤儿,却是无话不讲。有天晚上,下着沥沥细雨,监室的空气潮湿而混浊,更混浊的是两颗年轻而又茫然的心。春娃忧心忡忡,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一般。一阵凄凄切切后,春娃握着他的手,说:“旺子,要是有一天哥哥我遇了什么不测,你记住,一定要去那个地方。那里有样东西,你拿了它,这辈子,你就足了,再也不用干这种替人偿命的事了。”一股不祥之感牢牢捉住了朱牤儿,他嘴上安慰着春娃,心里,却暗暗记住了春娃说的地儿。
第二天,春娃被王副叫去,说是有人来看他,结果,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朱牤儿还以为春娃是让人捞走了,直到他从看守所逃出来,才得知春娃压根儿就没走出看守所,不,他是被抬着走出看守所的,说是得了急病,等送到医院,人已成了僵尸。朱牤儿根本不相信他们说的屁话,春娃一定是让他们害死的,春娃知道的事儿太多了。
等他死里逃生,找到春娃说的那个地方,拿出那包东西时,朱牤儿傻了,不是一般的傻,当时那种感觉,真能把人吓死。朱牤儿牢记着春娃说的话,并没动那包东西,而是将它藏到另一个地方,离家很近,却又绝不会被人发现。他知道,春娃留给他的,是黄金,不,比黄金更贵重,比黄金更能让人发疯。但同时,春娃也把另一条路留给了他,死亡的路,通向黄泉的路。
他终于知道春娃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了。朱牤儿胆寒心战,惊魂不安。但是,朱牤儿更是兴奋得想冲全世界喊!他终于有钱了,他终于成富人了,他终于可以过上跟童小牛们一样的生活了。一旦世道太平下来,一旦那伙人彻底被公安收拾掉,那么,他就不是朱牤儿了。
朱王堡牵住他的,不只是年迈的奶奶,不只是冤魂不散的妹妹,那包东西,才是他天天想看到的。虽然眼下还不能动,但看一眼心里也踏实呀!
天渐渐黑下来,九月的天黑得真是晚,太阳爬在西山顶上,半天都不挪一步,朱牤儿恨不得一脚把太阳踢下山。他边走边四下张望,生怕后面跟上鬼,还好,今天算是顺利,一路都没闻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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