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插香入绺子(1)

作者:徐大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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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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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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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228字

警察到葫芦头坨子来,虽然离老巢一马树距离还远哩。兵警猜出胡子马队藏身的大致方向都是危险的。天南星问秧房当家的:“还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那个矬巴子坚持看一眼票,我安排看了,远远地看。”秧房当家的说。


“他们没说话?”


“没有。”秧房当家的说有一可疑举动,艾金生高举一根二拇指,还踹了身边的榆树一脚。


“唔?”大布衫子看出破绽,说,“手势,暗语……这是告诉来人什么。”


“什么?”


大布衫子琢磨艾金生的动作含意,终于破译出来,说:“他告诉来人,我们在一马树。”


水香的分析吓人一跳。票猜到我们压在一马树,告诉警察探子,他们定会重兵来清剿。大柜天南星说:“飞窑子!”


飞窑子是黑话搬家的意思,还可以说成革叠窑子,营挪窑子,挪窑子,等等。秧房当家的说:“我们刚到这里,屁股还没坐热乎,又……”


“非走不可,西大荒一马平川,遮挡不严,”天南星说,“我们还回白狼山去。兄弟你看呢?”


“格鞑子(山)里安全。”大布衫子同意回去。


大柜并非胆小之人,怀疑来说票的人动机不纯就草木皆兵,仓皇逃走?不是!计划要做的大事——联合其他匪绺攻打县城,商埠古镇亮子里无疑是块肥肉,打下县城黄金万两,重要的震名头,声威大震名头响在绿林匪道很重要。回到山里离三江县城近,便于进出侦察。天南星说:“大煞落(日落),回格鞑子!”


“那票?”秧房当家的问。


“兄弟你说,还弄吗?”天南星问水香。


“片儿(钱)眼看到手,弄!”大布衫子说,他不想轻易放弃这一票,“我们别让警察晃(迷惑)喽。”


“你们走,我留下。”秧房当家的说。


天南星最后同意,但觉得没十分把握,说:“艾金生的外甥是警察局长,顶清窑子(官宦人家),恐怕没那么顺利出血(钱)。”


“一千块大洋也值。”秧房当家的意思说弄到一千块大洋冒些风险也值得,“大当家的放心,我看风(观形势)……”


“这一票灯不亮,你要小心。”天南星说处理完票后去白狼山,地点是神草沟,“你后撵我们。”


秧房当家的走后,大布衫子说:“祁小姐去纸房屯没回来,不等等她?”


按绺子规矩,插香挂柱成为正式一员,没到四梁八柱位置还不能报号,总要有个称呼,一般根据姓氏叫什么蔓,双口子亦如此。她姓祁,就是大架子蔓,简称大架子。但是,大家仍然亲切地叫她祁小姐没改口。


“风紧(事急),海踹(速逃)!”胡子大柜说,他安排双口子骑马去纸房屯找小顶子,然后直接去白狼山。


天南星马队连夜朝山里赶,双口子也在半黑到了纸房屯,月光下的死亡村落几分恐怖,一只食肉动物迅速逃走,轻得如云那样飘走没有声音。胡子习惯夜间活动,自然胆子比常人大,但如此萧疏、悲凉气氛中有些心虚胆寒。


哪里有人?祁小姐肯定不在这里。双口子站在茫茫黑夜里,他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但一定要找。纸房屯如此悲惨景象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周围村屯打听。纸房屯他没来过,也不知周围有什么村屯,抱蒙寻找。夜晚寻找人烟看灯火,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人点灯,还有皮条子炸了(狗咬),都是线索。


走出纸房屯如从一个大坑爬到沿上,屯基地势很低如同在坑里面,转圈(四周)是沙包子,他登上屯西面的一座,月暗星稀看不出去多远。这里地处西大荒,村屯稀少,找到一个并不容易。他继续往沙包上走,到了制高点,再眺望,有了发现,他见到远处的坨洼内有光亮,跳跳窜窜像幽幽鬼火。


夜间西大荒有几种发亮的东西,狼眼睛,萤火虫,鬼火……双口子确定不是这些东西,那是什么?好奇加胆大他走过去,夜晚骑在马背上比较安全,野兽出现马提早就能发现,用它的方式告诉主人,同时忠诚的原因极力保护主人,迅速逃离,或者尥蹶子及张开大嘴撕咬,食草动物一般嘴很大,进食青草不让人感到可怕,当它无比愤怒张开巨口,你会感到恐惧。狼畏惧马口超过它的蹄子,尽管蹄子钉着坚硬铁掌,撕咬是动物最致命的攻击手段。何况,胡子还有枪,因此双口子敢在夜晚穿越深草没棵,蛾子似的径直扑亮光而去。


光亮越来越近,它反倒稳定不再飘忽,只是摇曳。双口子见到茂密树毛子后面睡着一个人,确切说睡在马肚子下面。胡子经常这样做,露宿马肚子下面最安全。那是一盏马灯,它点着一般动物不敢靠近。双口子惊喜道:“小姐!祁小姐!”


马向熟睡者报告信息,小顶子猛然坐起来,看清站在面前是熟人,说:“是你呀,双口子。”


“祁小姐你咋睡在这儿?”


“没处睡……哦,这块儿背风。”


双口子说背风倒是背风,可甸子上有狼啊!小顶子望眼马灯,说:“有它,我不怕。”


野兽是怕火怕光亮,但不是绝对保险。假如遇到一条老狼,它也许开始害怕,轻易不会放弃猎物,经观察定会发觉灯没什么危险,大胆扑向熟睡者,野外露宿遭狼袭击的事件经常发生。


小顶子拨灯芯使它更明亮些。这盏马灯对她来说已经不是夜间照亮的东西,天南星送给她,成为她的一座山,一座可依靠的山,无论走到哪里有它相伴心里踏实。


“找到人了吗?大爷说你出来找人。”双口子问。


“屯子都烧没了,还哪有人啊!”


“我路过纸房屯,没有一户人家,只剩下破房框子,那儿怎么啦?”


唉!小顶子叹息一声后,说:“日本鬼子烧了纸房屯,一所房子都没留,全烧光。”


“人呢?”


“好像没有人逃出来。”


双口子不吭声了,日本鬼子灭掉的村屯何止纸房屯,一马树原先就是一百多口的大屯子,说是私藏了抗日游击队,杀光全村人……废弃多年天南星马队将它做了天窑子。


“你怎么来这里?”


“大当家的派我来找你,飞窑子啦。”双口子讲绺子去了白狼山,“我俩直接去山里找他们。”


“为什么离开一马树?”


“不知道,大当家的命令。”双口子说,他的确不清楚内幕,大柜的命令他执行,没权力问。


“周围我找了两天没有找到村屯,天亮再找找。”她说。


“大当家的嘱咐,见到你立刻就去白狼山。”双口子说。


天亮后,他们朝白狼山走去。


“我们不路过亮子里?”她问。


他们行走的路线从三江县城西郊过去不进城,城中军警宪特遍地危险。双口子问:“小姐有事进城?”


“哦,想老根子(父亲)啦!”


小顶子鼻子发酸,刚获得爹死在西安煤矿不久的噩耗,尚未从悲痛中完全走出来。她说:“我爹没(死)啦。挖煤,饿死在煤矿……”她讲了这件事,哽咽几次才讲完。


双口子不是同情是悲伤,勾起他对亲爹出劳工死在黄花甸子飞机场的沉痛记忆。事实是谁被抓了劳工谁摊上倒霉事情,累死累活不算,怕是丢命。三江地区流行一首五更调《劳工叹》:


一更里月牙出正东,


劳工们痛苦两眼泪盈盈,


一阵好伤情。


那天离开家,


来到工地中,


吃的棒子面,


住的是席棚,


肚子填不饱,


屋内冷清清,


真是把人坑……(此歌谣共五段。二更里月牙出正南,三更里月牙出正西,四更里月牙落山了,五更里东方发了白……伪满时期劳工歌谣很多。)


“累死也比饿死强啊!”她说。


“都够戗!我爹被灭口。”双口子说,他父亲修完机场,日本鬼子为机场安全杀人灭口,处理掉修飞机场的中国劳工,方法是竣工会餐,酒菜里下毒。黄花甸子飞机场开满黄色花朵,美丽的花朵下遮掩着无数冤魂,他们的尸骨铸成侵略者屠杀中国人的铁器跑道,这是刺刀下的自掘坟墓,为军事秘密不惜杀掉数以千计劳工,挖煤虽然没遭灭口,可是能活着出来的有几人呢?


“你爹干什么活?”


“修完飞机场,同去一个屯子的七个人没有一个回来。”双口子基本说明自己当胡子的原因,杀日寇报仇。


“我想进城告诉娘一声……”小顶子想将父亲死讯告诉她,是对供奉在铁匠铺内的母亲李小脚灵位诉说,“我娘还不知道爹没了。”


“你月宫(母)?”


“走了(死)有几年。”


“那你要告诉……怎么告诉?”双口子不解道。


“对娘念叨、念叨。”她说。


“进园子(城)不行啊小姐,被警察、宪兵认出来咋整?出现啥闪失我没法向大当家的交代啊!”双口子劝阻道。


尽管她很想回家看看,双口子的话不能不听,城里还有警察局长陶奎元,他死没死心呢?爹是他害死的呀!虽不是直接害死,劳工是他抓的,还不是自己给爹惹的祸。


“别回去了小姐,以后有的是机会回来……”


小顶子听劝,将一种仇恨深埋心里,觉得自己翅膀还没硬,还没能力报仇。待有朝一日进城来亲手杀掉仇人陶奎元。再说心急见到天南星,向他报告柳叶儿的消息。她说:


“不进城了,进山!”


两匹马路过三江县城城郊,小顶子只远远望上一眼,而后打马疾驰进白狼山。


他们进白狼山就如鸟飞入林子,心情豁然开朗。山沟适于隐藏,胡子需要遮挡。


“我们去的……”小顶子觉得路陌生,不是上次离开时的匪巢,“那儿柞树多,还有年息花(花名很多,如满山红、杜鹃花、靠山红、达子香或迎春花。汉族称映山红,朝鲜族称金达莱,满族称日吉纳花、年息花。)。”


“绺子这次压在神草沟。”双口子说。


“那儿有年息花?”


“没有,有棒槌(人参)花。”


小顶子对人参花没感觉,甚至都没亲眼看到过,年息花则不然。母亲在世时给她唱过采香歌:为敬祖先上山冈,手拿镰刀采香忙,不怕山高和路陡,采来好香献祖堂。还有一首民歌的歌词记不清了(年息花歌词:今儿个腊七儿,明个腊八儿,上山去撅年息花。年息花,生性乖,腊七儿采,腊八儿栽,三十打骨朵儿,大年初一开。红花开,粉花开,花香飘到敬神台。财神来,喜神来,又赐福,又送财,年息花儿道年喜,年息花儿年年开。)。


“年息花开过了……”双口子说,腊七儿采,腊八儿栽,三十打骨朵儿,大年初一年息花开嘛,时值夏天看不到它的花姿,“要看它,年根儿底下。”


“窑子(房子)现成的?”她问。


“背大叶的(挖参)留下很多地窨子。”双口子说,神草沟有放山人——挖人参、打乌拉草——丢弃的地窨子,“我们住在里面。”


天南星马队到达神草沟,二十几个地窨子住得下胡子,大柜找到一个较大的地窨子,是一个参帮把头,也称领棍的宿处,那铺炕住得下几个人。胡子大柜的房间容得下两个人就行,祁小姐跟自己住。


“这个窝棚行吧?大哥。”水香大布衫子问,“两人挤吧点儿。”


“中,土台子(炕)够用。”天南星说,夜晚两人紧凑用不多大地方,他说,“兄弟抓紧跟北岗(读音gàng)的人联系……”


回到山里马上进行攻打县城亮子里的准备。大布衫子说:“我去北岗一趟,跟天狗绺子商量。”


“去吧,快去快回。”天南星说。


去年秋天同北岗天狗绺子初步商定,转年夏天攻打县城,还有山里的绿林队参加,三股土匪联手。大布衫子说:“谁跟绿林队联系?”


“叫粮台去吧。”天南星说。


绺子的四梁八柱水香和粮台分头去联系外马子(他方土匪),天南星等在巢穴也没闲着,练习骑马跨越城墙壕沟,利用一个山崖模拟演练。胡子的坐骑训练有素,胡子更是绝技在身,跳跃高墙深沟如履平川。


“大爷,祁小姐他们回来了。”传号的胡子(专司通信联络)来报。


“你们继续练!”天南星向总催(相当于部队的伍长)交代,“练到晌午再回去。”


“是!”总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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