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灰色的天空(1)

作者: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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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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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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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378字

三天后,我们上路了。火车站人很多,一家人一大堆东西,可能都像我们一样是疏散下放回老家的。妈妈叫我和妹妹抓紧她的衣服不要松手,说火车站那么多人,没准里面藏着一个坏人,一旦被坏人抱走就永远不要想找到妈妈了。妈妈这么一说,我看着身边的人都像坏蛋了,吓得两只手死死地抓住妈妈。来来往往的人都背着大包,我的头一会儿被撞到右边,一会儿被撞到左边,到后来左右都分不清了,我只看得见自己抓着妈妈衣服的手,还看得见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好不容易挤到火车面前,我伸头张望,没想到这火车也像陈小小坐的火车那样看不到尾巴呢!人还在不住地往前挤,妈妈说从门口是不可能上车了,我们便一个一个地从窗口爬进去。车厢里的人就更多了,一不小心提起脚来就不要想再放下去。最难过的是闷,很闷很闷,而且臭烘烘的,我赶快挤到窗前把头伸出去。在拥挤的人群中,我看到那个蓬头垢面的疯子,就是去看爸爸那天看到的那个疯子,他还是那么嬉笑着不住地说,大约又在说那句你们忘了这个世界吗?无聊透顶,谁会忘记这个世界呢?火车慢慢地开动起来,妈妈过来抱我,看到离窗口不远的疯子,她愣住了。


一会儿,我听到妈妈轻轻地叹气道:“明明已经疯了可偏说是装疯,如果让他跟着家里人回老家那多多少少能得到点照顾啊!”妈妈这样一说,我眼前立马就浮现出低垂着脑袋掉泪的爸爸,眼泪跟着就一串一串地滚落下来。我想爸爸了,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很可怜,我们不在昆明,以后星期天谁去看他?我们一家就坐在厕所旁边的过道上,那感觉就像坐在厕所里,还没等火车开出昆明我就开始吐了。征得别人的同意,妈妈在紧挨厕所的一个座位底下铺了块布让我躺进去。就这样我还是吐,东西吃不进去又睡不着,妈妈说这是晕车。挣扎到黄昏,我软软地爬出来趴到窗户上,见太阳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掉,天已变成深灰色的,等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我还活着吗?这样想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只一会儿我便呜呜地哭出了声。妈妈把我抱过去,顺手抹去我脸上的泪,问:“你哭什么?”我伤心地对妈妈说:“火车就要把我晕死了。”妈妈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半天才说:“我这么大岁数了,还从没听说过谁晕车会晕死呢!”我还是哭,心里一点也不相信妈妈的话。


今天我问过她好几次到老家了没有?妈妈都说快了快了!这个“快了”到底有多久?我们是不是就这样一直坐在火车上了?我又昏昏沉沉地躺到座位底下。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了,最后是坐了多少天,说不清,在我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妈妈突然说到了。我睁开眼睛,火车真的停着。妈妈把我先抱下车去放到一条破凳子上躺着,然后才去搬东西。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火车站,四周是黑糊糊的山,火车站就一个拎红灯的老头,火车一走他就缩进一道小门,嘭地关上。这时,风儿吹到我脸上,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我终于确信自己是活着回到了老家。妈妈蹲下来,摸着我的头问:“好点了没有?”想着坐火车的那股子难受劲,我生气地说:“没有!”妈妈笑了,她把我抱到地上,拍拍我的头,说:“你下来走走,不用多会儿人就精神了。”我试着走了两步,歪歪倒倒的。不敢往前面走了,我拉住妈妈紧张地问:“老家的地怎么是软的?会不会走着走着掉下去了?”妈妈说:“地怎么会是软的呢?更不可能掉下去,你在火车上睡多了,把身子睡软了,走上一阵慢慢也就恢复正常了。”我试着走了一阵,又吃下点东西,结果真像妈妈说的那样慢慢地好了起来。


起码,我握住拳头的时候感觉手是自己的了,脚也不像刚下火车时那样软了。时间还早,妈妈带着我们走进候车室,说大家可以在凳子上睡一阵,等天亮了我们再走。候车室很小很小,里面稀稀拉拉地放着几条没有靠背的木凳子,正中挂着一盏泛着红光的小灯,照得到处都灰蒙蒙的。突然,我的眼睛被墙上的几个大字吸引住了,上面写着“坚决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想起陈小小那天在楼梯口说的话,我的心缩紧了,赶快躺到凳子上拉过小被子蒙住了头。迷迷糊糊的,我听到妈妈在叫起床,睁开眼睛一看,是天亮了。妈妈把大件的东西寄存在火车站,手里只拎了几个小包袱,带上我们走出火车站的小铁门。我们走在一条窄窄的土路上,走在浓浓的白雾之中,雾很呛,没走多远我便觉得喘不出气来了。二姐走在我的身边,她兴高采烈地说:“这里的空气真清新!”歪头看了二姐一眼,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人都快憋死了,她怎么会说空气清新呢?穿过一个小村,浓雾中忽然钻出一个头戴草帽肩挑大木盆的男人,妈妈说是卖鱼的。我跑过去一看,大木盆里真的装着许多大鱼呢!妈妈问了问价,扭头对二姐说比昆明便宜一半还多。


俩人惊喜万分,买了一大条鱼,说中午我们就能做鱼吃了。看着用草拴着的鱼儿,我顿时精神抖擞,一把抢过来说我拎!鱼儿乱蹦乱跳,那漂亮的尾巴翘得高高的,大大的嘴巴一张一合就像肚子很饿要吃饭那样。我把鱼儿提到眼睛面前细看,首先看到它弯弯的胡须,接着看到它溜圆的眼睛。把鱼儿放矮些,我伸头去看它的嘴巴,一眼就看到一个黑黑的大洞,吓得我赶快提着草绳的尖尖上。真吓人哦,一不小心把手指头伸过去,鱼儿咬住就不放了,然后它会一口一口地把我手指头吃进肚子里去,手指头没有了拿什么去写字呢?不能写字我还能去学校读书吗?想到这里我觉得提着哪里都不安全了,赶快找根棍子挑起草绳,心想鱼要咬人就让它咬棍子去,咬断一根我可以再找一根,反正山上有的是棍子。拐了个弯,妈妈带着我们爬上一个小山坡,她手指远处的一团红色对我们说:“看到那棵伞型的红叶子树没有?那就是栗山岭,我们家就在红叶子树的树荫下。”我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远处的红叶子树孤零零地腾空而起,就像一朵长在半空中的大蘑菇,漂亮极了。


半晌,哥哥哦了一声,问:“真是一棵树吗?远远地看着都惊天动地的,走近了它有多大?”妈妈说:“树干得三四个大男人才围得拢,树下坐百十个人乘凉都稀稀拉拉的,老人说它至少上千岁了。有这棵树做路标,到镇上走亲戚的人从没走错过路,只要盯着这团红色就不会偏离方向了。”哥哥又说:“它应该是棵榕树吧?只有榕树才可能长那么大呀。”妈妈说:“没有人说得清它是什么树,山里的老人说起它来就扯到远古,说它是王母娘娘路过人间为了乘凉种下的。也真是一棵奇树呢!大大的树叶通体发亮,春天树叶是嫩绿,入夏后变成墨绿,到了秋天整棵树就像血一样通红了。因为没人能准确地说出它的名字,山里人就叫它栗树,慢慢地就把我们住的那地方叫栗山岭了。”看着红叶子树,感觉近在咫尺,大家便争先恐后地往前面蹿。我手里虽说拎着鱼,但跑在最前面,冲上一个小山头后,我又往另一个山头冲去……渐渐地,没人说话了,我们所有的好奇都被走不到尽头的长路冲淡了。


妈妈不时地停下来催我和妹妹快些走,说就要到了,我抬头一看红叶子树还是那么不近不远的,怎么说就要到了呢?拎在手里的鱼早死了,但依旧睁着眼睛,鱼鳞干干地巴在身上就像人脱皮那样,尾巴卷成一团。最为奇怪的是死鱼比活鱼重得多,难道鱼死了以后还在继续长吗?实在拎不动了,鱼儿的尾巴拖在地上刷刷地响,就像有人跟在我后面拖着鞋子走路一样。快步追上妈妈,我把死鱼往她手里一塞,说:“妈妈,我拎不动了,你看这条鱼儿都快长得有我高了。”妈妈说:“刚才你不是抢着要拎吗?”我说:“那是刚才,但它现在长得尾巴都拖在了地上,我怎么还拎得动呢?”妈妈笑着问:“鱼儿已经死了还可能再长吗?”我说:“怎么不会长呢?去年你买了些菌回来,晚上我看着它们一个个都小小的,可第二天全变成一把把撑开的小伞了,那不是长吗?”妈妈说:“那是菌,因为有土附在它的根部,所以能长。但鱼儿离开水后生命就中止了,不可能再长。”我眼睛一闭,说:“反正我看着它就是在长!你硬要我拎着它,跑了可不要来怪我!”妈妈知道我的心思,她不来拎着,我可是会把鱼儿扔掉的,于是赶快说:“行行行,我来拎着,但你要走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