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世国事天下事,丑女悍妇人庭堂(1)

作者:黄云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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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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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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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080字

(一)


西晋永康元年(300年)四月,在晋都洛阳金墉城的一个院落里,一个身材矮小,面目青黑的中年妇女,如同一只被困的母狮子,焦躁不安地在庭院里打着转,不时地发出哀叹声或怒吼声。自从被囚在这里,她彻夜不眠,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皇太后;满脸是血,大喊冤枉的太子,这些冤死的鬼魂折磨着她,向她索命,使她难以入眠,她只好在庭院里转来转去,不敢睡下,本来就青黑的脸,现在就更没有人色了。忽然,被锁已久的大门打开了,走进一个官员,后面跟着手捧食盒的太监和护卫。


一行人走到中年妇女面前,为首的官员说:“这是皇帝陛下赐给你的酒食,吃了它,上路去吧!”


这位中年妇女脸色变得死灰,她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酒,仰对苍天,悲哀地喊道:“天啊,这真是报应啊!陛下,我的夫君,你怎么不救救我啊!为妻只好先走了。”说罢,将洒一饮而尽,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这位中年妇女不是别人,正是以悍妒凶狠著称于历史的西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


贾皇后,名南风,小名风言风语告,平阳襄陵(今山西襄汾)人。父贾充,字公闾,乃西晋的勋臣,他为司马氏得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在西晋初,社会上曾流行一句话,“贾、裴、王,乱纪纲。王、裴、贾,济天下。”王指王沈,裴指裴秀,贾即指贾充。王沈、裴秀、贾充灭亡了曹魏的基业,成就了司马氏的天下,是西晋的元勋。尤其是贾充,更是令晋武帝不能忘怀。贾充出身于世族大家,父逵,曹魏之豫州刺史,封阳里亭侯。充少孤、袭父爵,为阳里亭侯。从入仕之日起,他便投在司马氏门下。到司马昭为大将军时,贾充为中护军,是司马昭的心腹爪牙。此时的曹魏政权已名存实亡,司马昭已掌握全面政权,小皇帝曹髦只是傀儡而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作为心腹,贾充更是积极地为司马昭创造机遇,使其主子成为九五至尊。


甘露五年(260年)四月,有人报告说,宁陵井***现黄龙,满朝文武大臣以为是吉:兆,纷纷上表向皇帝道贺。小皇帝曹髦面无喜色,手扶着皇帝的宝座,长叹道:“这哪里是什么祥瑞啊。龙者,象征着君主,它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屈居在井中,这是被幽困的征兆啊!”


曹髦感慨万分,看看自己的处境,真如龙困井中一般,他愤笔疾书,写下一首《潜龙诗》:


伤哉龙受凼,不能跃深渊。


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贾充闻听此事,便急急忙忙地奔向大将军府,向司马昭报告。司马昭在府中正考虑要伐蜀之事,刚要派人去叫贾充来商量此事,见贾充急忙而来,高兴地说道:“我正要派人去找你。中护军,你看我现在伐蜀如何?”


贾充连摇头带摆手地说道:“主公,这万万使不得。您千万不能带兵西伐,现在天子正在怀疑您,您如果轻率出征,京都内必出大乱。”


遂把刚才所听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司马昭。最后,他还阴毒地挑拨道:“主公,天子所作的《潜龙诗》,诗中之意,明明不是对着主公您吗,望主公三思啊!”


司马昭听罢,勃然大怒,对贾充说:“这人不是想学曹芳吗,自找死路。我若不早点除掉他,他一定会害我的。”


贾充随声附和道:“愿主公早做打算,我愿随时为主公效力,早早除掉他。”


曹芳即曹魏之废帝,在位期间,朝廷所有权力都由司马昭之兄司马师掌管,皇帝只是个牌位,无任何权力。曹芳20岁时,不甘心做有名无实的皇帝,决定对司马师发动反击。他召集光禄大夫张缉、中书令李丰、太常夏侯玄进行密议,决定除掉司马师,结果计谋未等实施,李丰等人便被司马师捕获,全都杀掉,并灭三族。一场宫廷政变流产了,曹芳被废,司马氏另立傀儡,这就是曹髦。


曹髦要走曹芳的路,司马昭决定先给他点颜色看看。


次日,司马昭身带宝剑,气势汹汹地上朝。曹髦一见,赶紧站起身来,满脸陪笑地迎了上去,把司马昭让到座位上。这时,司马昭的心腹爪牙们跪奏说:“大将军功德无量,应为晋公,加九锡。”


曹髦闻听,心想,这下一步不就是当皇帝了吗?便低头默不作声。司马昭见状,厉声怒吼道:“我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于魏,今升为晋公,难道不应该吗?”


曹髦急忙说:“我怎么能不同意呢。”


司马昭站起来,走到曹髦面前,大声说道:“听说你作了一首《潜龙诗》,把我比作鳅鳝,这是什么礼法?”


曹髦吓得睑色苍白,支吾着不能回答。司马昭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下殿而去。众官员吓得杲若木鸡,木然地散去。


魏主曹髦一看事已至此,与其坐而待毙,不如铤而走险,还有一线希望,灭掉司马氏,掌握朝政。曹髦回到后宫,立即召见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三人,入内商量对策。


曹髦泪流满面,哭泣着对三人说道:“司马昭怀篡逆之心,人所共知!朕不能坐等他废黜污辱,众爱卿可得帮助朕讨伐司马昭啊!”


三个人听完这番话,不觉大吃一惊,个个面面相觑,无言以对。这可不是儿戏,弄不好不仅要杀头,还要灭族的。沉默片刻,尚书王经站起来,跪到曹髦面前,哀求道:“陛下,这千万不可。《春秋》载鲁昭公忍受不下季氏揽权,败走失国。现在,朝权都已归司马氏久矣,内外公卿、文武百官不顾顺逆之理,阿附于司马氏,唯司马氏颜色是瞻,而陛下的护卫势力单薄,没有可担此重任的将帅。陛下若不忍下这口气,后果将不堪设想。望陛下三思,从长计议,不可造次啊!”


曹髦愤然而起,怒吼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朕意已决,死又何惧!”


说罢,拂袖直入永宁宫,向太后报告去了。


剩下的三个大臣急得团团乱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王沈对王经说:“事出意外,棘手难办,我们去对付司马昭,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自取灭亡。我们应快去报告司马公,这样才能免于一死。”


王经大怒,愤愤地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怎么能心怀二志呢?简直是非过!”


王业赞同王沈的观点,二人急忙奔向司马府,向司马昭告密去了。


司马昭得到消息,急令中护军贾充召集队伍,准备迎战。过了片刻,魏主曹髦从宫内出来,命令护卫焦伯,招集殿中宿卫侍从等三百多人,大喊大叫地从宫内杀出来。菌髦手拿宝剑,坐着龙辇,指挥着这支杂牌军队直出南宫门。这时,尚书王经跪在辇前,大哭而谏日:“现在陛下领数百人去讨司马昭,这不是驱羊而入虎口吗?徒死无益,望陛下快快返回。臣并不是怕死,实在是这事行不通啊!”


曹髦大声道:“我的队伍已出发了,爱卿就不要再阻拦了,大不了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说罢,直奔司马府。


行至云龙门,只见贾充身穿战服,骑着战马,左边是成停,右边是成济,带领数千名铁甲禁兵,呐喊着,杀将过来。曹髦高举宝剑,大声喝道:“胆大的狂徒,我乃是天子,你们冲进宫廷,难道想弑君,犯上作乱吗?”


众官兵一见天子在此,都吓得不敢动,贾充对成济大喝道:“司马公养你有何用?不就正为今日之事吗!”


成济手执大戟直奔曹髦杀去,边跑边回头问贾充:“是杀了他,还是生擒活捉?”


贾充高声喊道:“司马公有令,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成济来到辇前,曹髦大喝道:“胆大的匹夫,怎敢对天子无礼!”


话还没说完,被成济一戟刺中前胸,挑下辇来,反手又一戟,曹髦的灵魂便奔向西南大路了。皇帝一死,宫廷卫队便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司马昭听说皇帝已死,心中十分高兴,可脸上却装出痛不欲生的样子,用头撞着龙辇,扯着嗓子干嚎。文武百官心如明镜,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畏惧司马昭的权势,也都敢怒而不敢言。只有尚书仆射陈泰不惧他,披麻带孝在灵前痛哭着。司马昭问陈泰道:“你看今天的事,应该如何处理是好?”


陈泰髓然道:“只有杀了贾充,才能对天下多少有个交待。”


贾充是司马昭的心腹,怎能忍心杀他,司马昭沉吟良久,小声说道:“要杀就杀个小点儿的吧!”


陈泰大声喊道:“只有再大点儿的,不是再小点儿的。”


司马昭无奈,只好装聋作哑,不做回答了。


为了稳定局势,收服人心,司马昭决定丢卒保车,杀成济以谢天下。他下令说,成济大逆不道,弑君犯上,应处以剐刑,灭其三族。成济大骂司马昭道:“杀皇帝,这不是我的罪过,是贾充传达你的命令,让我这么干的,岂能怪罪于我!”


司马昭一听,恼羞成怒,下令先割下成济舌头,然后处死,尽灭三族。后来有人作诗道:司马当年命贾充,弑君南阙赭袍红。却将成济诛三族,只道军民尽耳聋。


贾充为司马昭除去曹髦,司马昭便向皇帝的宝座又迈近一步。事后,贾充劝司马昭取代曹氏,即天子位,司马昭认为时机还不成熟,便对贾充说道:“昔周文王有三分之二的天下,还服事殷商,故圣人称其至德。魏武帝曹操不肯受禅于汉,就如我不能受禅于魏一样。”


贾充听罢,心里便明白了,原来司马昭是想让儿子做皇帝,也就不再劝了,但却把这话深记在心中了。


曹髦死后,司马昭另立傀儡——小皇帝曹奂,司马昭为晋王。司马昭有二子,即司马炎和司马攸,司马炎长得一表人才,身材魁伟,双手过膝,站着头发垂地,并且非常聪明果敢,有超人的胆识。司马攸情性比较温顺,温文尔雅,恭俭孝悌。因司马师无子,将司马攸过继给司马师为子。司马昭升为晋王,立谁为世子,来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呢?


司马昭常说:“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


所以,他有意立司马攸为世子。贾充劝谏说:“长子司马炎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心归向于他,并有一副天子相,应立为世子,只有他才能完成您的心愿。”


司马昭遂立长子司马炎为世子,贾充为司马炎争来了王位继承权,为其通向皇位铺平了道路。


不幸的是,正当此时,司马昭中风病危,临死前,拉着司马炎的手说:“知我者,贾公闾也。”


不久,司马昭就故去了。司马昭死后,司马炎即晋王位,封贾充为晋国卫将军、仪同三司、给事中,改封临颍侯。司马炎可没有其父的耐性,一登王位,便立即向皇位伸下手去。他不想做周文王、曹操,他要做皇帝,做周武王和曹丕。他匆忙安葬了司马昭,将贾充、裴秀召入宫内,问道:“曹操曾说:‘若天命在我,我将做周文王’,果真有此事吗?”


贾充一听,马上领会了新主子的意图,遂说:“曹操世代享受汉家厚禄,恐怕别人说他篡逆,故说出这番话,这是明教他儿子曹丕为天子啊!”


司马炎又问道:“我父王与曹操相比如何?”


贾充忙说:“曹操怎么能与司马公比,曹操虽功盖华夏,可百性畏其威严而不感念他的恩德。其子曹丕即位,差役繁重,东杀西征,没有宁曰,百姓怨怒。而我宣王(司马懿)、景王(司马师),累建大功,广施恩德,天下归心久矣。文王(司马昭)西并蜀汉,功高无量,又岂是曹操所能比的!”


司马炎闻听,喜上眉梢,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曹丕能继承汉统,难道我就不能继承魏统吗?”


贾充、裴秀二人闻言,马上跪拜,说:“殿下正应该效法曹丕继汉的故事,建受禅台,布告天下,登即皇位,建立伟业。”


司马炎闻听贾充、裴秀之言,心中大喜,认为时机已成熟,决定马上动手。


第二天,司马炎身佩宝剑直闯后宫。当时,曹奂有病躺在床上,已有几日不能上朝了,这几天,他总是心神恍惚,举止失措,眼皮也不停乱颤,不知道要有何祸事降临。忽然,他见司马炎带着宝剑闯进来,吓得脸色苍白,手脚冰凉,慌慌张张地下了龙床,满脸陪笑地迎了上去,让司马炎坐在上座。司马炎满脸严肃,正重地问曹奂:“你说说,魏家的天下是靠谁的力量才得到的?”


曹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答道:“那当然都是晋王您的祖、父所赐的了。”


司马炎仰天大笑,朗声说道:“我看陛下乃是个庸才,文不能论道,武不能经邦,为什么不让位于有才德的人呢?”


曹奂大惊失色,吓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虽然自己做皇帝做得比较窝囊,有名无实,可毕竟还是皇上,至高无尚啊,天下也毕竟是曹家的而不姓司马啊!


这时,旁边站立的黄门侍郎张节说了话:“晋王,您说这话就不对了!昔日魏武皇帝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才得此天下,难道容易吗?况且,现今天子有德而无罪,为什么要让位给别人呢?”


司马炎大怒,说:“此社稷乃汉朝之社稷,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立为魏王,篡夺汉之天下。我祖父三代辅佐魏室,曹家能得天下,不是曹氏的能力所至,实际是我司马氏的功劳,这是天下皆知之事,他曹丕能继汉统,我为什么就不能继魏之天下呢?”


张节愤愤地说:“您要是那么做,您就是篡国之贼!”


司马炎怒吼道:“我这是给汉家报仇,有何不可!哪里有你多嘴,来人啊,给我乱棍打死!”


一群武士蜂拥而上,一顿乱棍,将张节打死在殿下。曹奂一见,吓得嚎啕大哭,跪在司马炎面前苦苦地哀求,希望司马炎能够回心转意。司马炎大怒,转身拂袖而去。


曹奂急忙唤贾充、裴秀进殿商议,真是慌不择路。他问二人道:“事已至此,你们说如何是好?”


贾充说:“魏室天数已尽,陛下还是顺从天意,学仿汉献帝禅让的故事,重修受禅坛,准备好大礼,禅位于晋王吧。这样,上合天意,下顺民心,陛下您也可高枕无忧,逍遥度日了,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曹奂被逼无奈,只好同意让位。他令贾充建受禅坛,于咸熙二年(265年)十二月甲子日,正式让位于司马炎。


禅让那天,司马炎趾高气扬地登上禅坛,接受大礼,曹奂灰溜溜地下坛,站在坛下。司马炎端坐于坛上,贾充、裴秀身带宝剑,站在司马炎左右,俨然如保护神。贾充下令曹奂跪下听命,高声说道:“自从汉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曹魏受禅于汉,已经45年了。今天数已尽,天命归晋。司马氏功德远大,可即皇帝之位,继承魏统。封你为陈留王,出居金墉城,立即起程,没有皇帝的宣诏,不得入宫。”


这样,司马炎在贾充等一班大臣的扶持拥护下,终于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建立了晋朝。司马炎当上皇帝,然而他并没有忘记贾充的功绩,封他为鲁郡公,拜车骑将军、散骑常侍、尚书仆射、权倾朝野,令众大臣侧目。


(二)


贾充的为人善于谄媚,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深得武帝的喜欢。武帝以之为心腹,无论军国大事还是朝廷机密,都要找贾充、王沈及荀勖等商量,一时权倾朝野。一些大臣为了向上爬,纷纷投到他的门下,成为他的党羽。当时,贾充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颓、侍中、中书监苟勖、越骑校尉安平冯统结为党友,朋比为奸,他们党同伐异,大有垄断朝政之势,引起其他大臣的不满。


~天,武帝召侍中裴楷入宫,询问自己为政之得失。武帝问:“裴爱卿,自朕登基以来,为了朝政,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不知所做有何不当之处,望爱卿能直言以对,不必遮掩,朕好改正。”


裴楷见皇帝如此问他,便仗着胆直言道:“承蒙陛下厚爱,为臣就斗胆直言了。自从陛下登基以来,四海承宁,天下太平,您的功德不亚于尧、舜。可是,有一件事,为臣不得不提醒陛下,不应该让像贾充那样的奸佞小人横行朝野,陛下应亲贤臣,远小人,广集天下贤材,辅佐朝政,不应重用贾充之徒,示天下以私心啊!”


武帝听罢,脸色阴沉,默不作声。裴楷一见,自己触及皇帝的心肺了,皇帝有些不快,便识趣地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