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矫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6
|本章字节:10668字
“我忘不了,什么事情也忘不了!”雪子挺起胸,高高地昂着头,眼睛里分明有一种骄傲的、蔑视一切的神情!山羊死死地盯着她,她毫不畏惧地迎着他充满威胁的目光。
山羊和骆驼悻悻地离去。山羊捏铁皮罐的声音变得急促、尖锐、仿佛丢下一连串的咒语。骆驼则把啤酒罐捏成一张薄薄的铁皮。
在其他人看来,这只是两个古怪的东北人向新娘敬酒,林鹤却知道其中包含的复杂的内容。他们进行了一场交锋!林鹤看得出雪子以决绝的态度与他们分道扬镳,而他们也用某种暗示向雪子最后摊牌。林鹤的心忽然紧缩起来,不祥的预感从他脑海中掠过!这个暴风雨之夜,莫非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件?山羊和骆驼也许安排好某种手段,使雪子防不胜防,遭到暗算?……
机灵的拳击手阿里看出了林鹤的心思,悄悄在他耳边说:“我去套套他们!”便蹓叨叨小包厢去了。林鹤心神不宁地望着他的背影,希望他能莫道一些底细。
这时,酒席上又热闹起来。大家双双对对地喝酒说话,房间里变得混乱嘈杂。大胖挤在咪咪小姐和菲菲小姐中间,低声吟哦他过去写的诗歌。两位小姐吃吃笑着,轮流灌他喝酒。牛司令不知何时钻到外间座厢去了。和孤寂的经纪人大谈期货发展道路。小邮精摇摇晃晃地走到屋子中央,一遍滴溜溜转圈一边唱:“妹妹的鹦鹉今何在?……”王老头和黑皮阿三激烈地争辩邮市暴跌是否已经见底……屋外风雨声被屋内的声浪淹没了,仿佛离得那么遥远。一朵朵蜡烛火苗各自往不同的方向摇曳,自由滴跳起舞来。喜气伴着白兰地的芬芳在空中弥漫……
雪子目不转睛地瞅着林鹤。她好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身沉浸在她与林鹤两个人的世界里。她说:“我爱你。”又说:“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她仿佛有许许多多话要说,却只能说这样一些短小的句子。她的目光特别温柔,又有一种强烈的离愁。林鹤的心不禁慌乱起来,一刹那,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失去雪子,眼前的喜宴不过是一顿最后的晚餐!他想摆脱这种感觉,竭力避开雪子的目光。雪子却握住他的手,将一杯久喝去一半,剩下一半递给林鹤。林鹤喝这半杯酒时,她微启着嘴唇,好像也喝下了什么东西。她笑了,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下来。他的脸依然像洋娃娃,有一种天真的美吸引着林鹤。但是,这张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幸福、哀怨、歉疚、痛苦……种种情愫混合在一起,像一把把勾子抓挠着林鹤的心。
蓦地,林鹤明白了这一刻的重要意义!还是别离,只有别离才会产生如此揪心的感觉。林鹤面容骤变,仿佛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一切!他睁大眼睛,目光急切地询问雪子。雪子凄婉地笑笑,拿起刚才与林鹤喝酒的酒杯,慢慢地举过头顶。忽然,她指尖一松,酒杯飘然落地。林鹤觉得过了许久,杯子才跌在花岗岩地面上。随着“当啷”一声,碎玻璃迸溅开来。
“碎了!碎了……”雪子佯装醉酒,格格地笑道。但是她眼睛里却涌出绝望的泪花。
众人惊愕地看着她,都以为她真的醉了。林鹤的举动更叫大家难以理解:他急忙拣起玻璃碎片,手指颤抖着往一起拼,似乎想使酒杯恢复原样。这当然是徒劳的。但林鹤非常激动,好像这样做能挽救某种破碎的希望!一不下心,碎玻璃刮破了他的中指,一缕殷虹的鲜血流了出来。痛苦使他清醒过来,他放弃了无谓的努力。他痴痴地望着雪子,又望望面前一堆碎玻璃,缓缓地摊开双手……
“就这样碎了。无可挽回……”他伤心地说。
这时候,阿里急急地从外五进来。他满脸紧张神气,使林鹤吃了一惊。他趴在林鹤耳边说:“快来!”林鹤知道有了重大事情,忙离席跟他走到吧台前。
阿里告诉林鹤:两个东北人好像要绑架雪子!他刚到包房门口时,听见骆驼粗声喊道:“把她绑走!”他进屋陪他们喝酒,山羊又说起雪子所欠的债。他们抱起雪子装作不认识债主,十分恼火!后来,两个家伙忽然提出新的要求:让雪子回敬他们给雪子面子,要大闹婚宴,给新娘点颜色瞧瞧!……
“怎么办?”阿里着急地问道。
“我去看看。”林鹤在吧台后面拿了一瓶洋酒,从容地往小包房走去。
山羊和骆驼显然是喝醉了。他们焦躁地、无意义地将空酒罐捏成一张张铁皮,身子还不时地震颤着。他们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又有些不知所措。林鹤走进包房,他们抬起头,一同射来充满敌意的目光。
“两位朋友,新娘醉了,我代表她敬你们一杯酒。”林鹤微笑着打开酒瓶。
“不,我们要敬新娘酒!”骆驼固执地说。
“为什么?”
“来而不往非礼也!刚才我们敬了新娘一杯酒,现在当然应该由她回敬我们喽。”山羊慢条斯理地道。
“恕我直言。我们不是头一回打交道了。二位老在这附近转悠,到底想干什么?你们和雪子有什么过节,可以和我说。她欠的债我还,你们还不放心?”
“只怕你没法还!”骆驼喊道。
“我们和雪子的关系很复杂,说出来会吓坏你这新郎的!还是清新娘来敬一杯酒,我们只说一句话就行了。”山羊坚持自己的提议,似乎对林鹤横插在中间很不耐烦。
林鹤不肯让步。他对两个东北人的无理要求深感恼火,脸渐渐地涨红起来。“不行。新娘醉了,不能来敬酒!”
小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山羊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鹤。骆驼绕到林鹤背后,在一张老式沙发(这是大胖搬家时留下的)里坐下,呼哧呼哧将热气喷在林鹤脖颈上。与此同时,金虎和阿里出现在门口,警觉地观察包房内的动静。双方剑拔弩张,僵持不下。
“在我们东北,闹房可闹得很凶啊!”山羊充满威胁意味地说了一句。
“怎么个闹法?”林鹤沉着地反问。
“把新娘绑走也不一定……”
骆驼睁大充血的眼睛,似乎对沙发扶手产生了兴趣。这沙发是大胖父亲六十年代买的,结实耐用。扶手上镶着厚厚的木板,是柳木,多年来磨得光滑闪亮,纹理清晰,显露出上好的本质。骆驼却怪声叫道:“咦,这木头烂了!”林鹤扭过头,只见他用棒槌似的手指往扶手上戳,如此见识的木板,竟被他一戳一个洞。他故意炫耀这炫耀的功夫,一下接一下地戳着,沙发扶手立即出现五六个洞眼。他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林鹤的头颅,露骨地表示出自己的意图:他很想在林鹤脑袋上试试手指的力量!
金虎怒不可遏,他背着手,弓腰驼背地走到沙发跟前。“老弟,你是睁眼说瞎话哩!这样的木头会烂吗?”说罢,他伸出铁爪般的五指,在柳木板上一抓,顿时抓起一把木渣!他把木渣捏成粉末,飘飘洒洒地从指缝漏到地板上,一边对骆驼说:“看看,哪里烂了?嗯?哪里烂了!”
骆驼泄了气,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金虎的地躺拳他看见过,割人脚筋的功夫更令他不敢轻举妄动。这场手指功夫的比试,他显然又处于下风!
林鹤对山羊道:“要绑走一个活人,恐怕不那么容易吧?”半张着嘴巴怔住了,身穿警服的大老黑出现在门口,
“你们两个都不要走,等会跟我上派出所一趟!”大老黑威严地指着山羊和骆驼说。
骆驼叫起来:“为什么?”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还要问什么吗?”
山羊慢,慢慢地立起身,冷笑道:“好哇,告官了,做得真绝呀!”他翻翻白眼,浑身抽搐一下,蓦地转向林鹤:“你!你让这位警察把新娘和我们一起带走!”
这回是林鹤惊叫了:“为什么?”
“因为雪子是我们的同伙——桃花妹妹!”
骆驼骂骂咧咧地喊:“什么东西!自己跑来结婚,还出卖我们……”
大老黑意味深长地瞅着林鹤。林鹤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爆炸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旋转颠倒,使他不敢睁开眼睛。他什么也不想听了,只想立即见到雪子!他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出包房……
客厅里一篇漆黑。刚才小邮精出了个洋相:那被白兰地使孩子打发酒疯,他不仅仅又唱又跳,忽然叫喊肚子里起火了!他跑到窗前,拉开铝合金窗,对着夜空张大嘴巴,要风雨帮他把肚子里的火灭掉。于是,一阵狂风刮进屋子,现将蜡烛统统吹灭!人们手忙脚乱地抱开小邮精,把窗关好,又到处找火,将蜡烛一支一支重新点燃。……
林鹤回到酒席时,蜡烛尚未全部点着。他发现雪子的坐位空着。任性晃动,影影绰绰,他看不清雪子在哪里。山羊和骆驼揭露了雪子的身份,使他极为震惊!美丽温柔的雪子,竟会是一伙匪盗的同伙,林鹤实在无法想象!他要雪子亲口向他证实,擦肯相信。但是,雪子哪里去了呢?昏暗的光线,混乱的场面,搅得林鹤昏昏沉沉。脑子里像有一部打桩机,轰轰地撞击着,片刻不停……
忽然,点灯亮了,屋子里一片光明!客人们揉着眼睛,啧啧赞叹。当最初的晕眩过去之后,大家吃惊地发现新娘不见了!通过后面楼梯的门虚掩着,显然曾有人从这里出去。牛司令不满地说:“新娘怎么逃席了?”大胖为自己辩解道:“她喝醉了,大概上楼去休息一会儿……”林鹤脸色煞白,一言不发,像一座石雕站立在酒桌前。气氛渐渐紧张起来,客人们或窃窃私语,或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大老黑从小包房出来,一脸心满意足的神情。但他一眼看见林鹤身边的空椅子。马上叫起来:“雪子呢?”大家告诉他刚才一阵大风吃灭了蜡烛,电灯亮时新娘就不见了。大老黑顿足喊道:“糟了,她逃跑了!”客人们更加惊讶,都不明白这位警察说的话。大老黑一个箭步跨出门外,打开后门欲外出追赶。
“请大家不要惊慌,我知道雪子在哪里。”林鹤说话了。他恢复了平时的从容镇静,声音不响,却清晰可闻。“新娘醉酒实在失礼,我代她向大家道歉。你们继续喝酒,我上去照料一下。”
林鹤缓步走到门口,拍拍站着发愣的大老黑,朝他的座位指了指,示意他回座入席。然后,他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其实,林鹤比大老黑更明白雪子已经逃走。他怀着满腔悲哀,在二楼拐角处的窗口往街上看。台风虽小了些,茫茫大雨却无休无止地下着,马路上积水还没退去,像一条污浊的河流荡漾着波浪。林鹤仿佛看见了雪子,她穿着那件猩红色的涟漪裙,趟着水,奔向不可知的地方……
林鹤步履沉重地踏上三楼。他想知道答案。他相信雪子一定给他留下了答案。走进房间,一切摆设照旧,连雪子的小手袋都挂在衣架上。林鹤几乎本能地走到床前,摘下了《荷花》镜框。他感到自己窒息了,拆镜框时手指颤抖得那样厉害,以至于半天也不能拆开背面的木板。
红印花不见了!
林鹤木木地坐在床沿。这就是答案吗?一种失落感像毒虫似的啃噬着他的心灵。他预感到今天的结局。他没去翻衣架上的手袋,那里面不会有什么东西。他抱住头,辛苦地思索着。狂风在窗缝里透进尖利的箫声,雨打在玻璃上发出意想不到的巨响。穿越这一切的声音,林鹤努力地辨认着雪子的脚步……
猛然,林鹤站起来,急急地奔向卫生间!是了,一定在黑洞里!林鹤确信自己的判断。对与他和雪子来说,黑洞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具有摆脱一切的象征意义。雪子一定会把答案放在那里!林鹤打开镜子,扭动机关,小门弹了开来……
他闻到一种熟悉的气味,好像是雪子山上的香味。今天中午那狂热的爱情,是雪子作为新娘风险出来的,也是哦他们最后的告别。林鹤觉得这是非常珍贵的回忆。他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好像雪子就在他身边。
当林鹤点燃了蜡烛,三样东西跃入他眼帘:一封信,厚厚的一叠信纸,大约是下午雪子独自留在黑洞里时写的。婚纱,雪子表现出特别的兴趣的婚纱,它像一个女人一样,横陈在雪子躺过的地铺上。紫檀木盒,盒子敞开着,红印花小字当壹元醒目地躺在紫红丝绒衬垫上!它背面朝上,那黑色的,略微歪斜的十字架赫然发现,充满警示意味。
林鹤慢慢地在铁皮箱前跪下,低垂着头,许久许久。他仿佛在向神祷告,又仿佛在对失去的情人倾诉,那神态肃穆而感人。然后,他拿起雪子的信……
三十一
林鹤:
现在是说真话的时候了。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走了。虽然我不知道在哪一时刻、以什么方式离去,但我肯定正奔向遥远的地方。只是为了我们的婚礼,我才延误了出走的日期。对我来说,这是一生中唯一一次婚礼,其珍贵、其重要,是我肯用生命来交换的。我最终做不成你的妻子,然而与你象征性地结过婚,足以使我在漫长的生涯中聊以自慰了。
还记得你讲给我听你对红娣说谎的事情吗?你说你在谎言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终于在于红娣登记结婚前逃走了。我的情形也是如此,不,比你还要严重得多!我构筑了一座谎言的大厦,只要抽动一块基石,大厦就会轰然倒塌。你想,我怎么能在这样的大厦里生活呢?
从我的角度重新叙述一下我们的爱情,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你会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甚至会吃惊地睁大眼睛!但无论如何,我要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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