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矫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3
|本章字节:10762字
林鹤站在圆孔窗前往对面看,白云灵的窗口已经拉上了窗帘。窗帘是紫红丝绒做成的,很舞台上的幕布。是的,随着邮票的出售,林鹤生活中这一幕戏剧已经结束。新的一幕正在展开,看看这个房间就知道了。由雪子作主,在最短的时间里!林鹤生活了四十多年的阁楼被装修得焕然一新!墙上全部蒙着绒鳞的壁毯,地上铺着厚厚的镶黑花边的大红地毯,房间里一切声音都被它们吸去,永远是静悄悄的。天花板重新搞过,洁白平整,四周用石膏雕出精美的图案。中央吊着一盏枝状水晶灯,富丽堂皇却并不实用,它实在太亮了!晚上林鹤和雪子在屋里,总是使用爱神举着火炬的壁灯,灯光颜色近似桃花,渲染出温柔及浓浓春意。钢窗全换为铝合金窗,三洋空调送出的冷气被密封在房间里。家具也是新换的,林鹤不懂款式,只觉得精巧考究,很少几件就将房间装点出高雅气派……这一切在林鹤眼里已经十分奢侈了,好像天天住在宾馆里。
做一个富翁给林鹤带来新奇感。虽然他常常怀旧,却为不断涌现的新鲜事物所吸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自我叛乱”是成功的,他以自己也感到惊异的果敢,砸碎了以往生活的樊笼。舍弃邮票做富翁,人便轻松起来,使他体验到流行歌里“潇洒走一回”那种感觉。金钱的魔力确实不可低估,它改变了现实环境,改变了周围人的态度,也改变着他自己。林鹤对此有些着迷,时时运用这种魔力。他对花钱并不在乎,失去了集邮的目标,他要这许多钱财千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使用金钱的乐趣最实在。林鹤尽管不适应挥金如土的生活,却喜欢观察金钱对周围世界产生的影响。
林鹤下楼去,与三楼宁静的安乐窝相反,一楼、二楼无比嘈杂。自从买下整栋楼房,这里就投入紧张的装修。电钻电刨刺耳的声音终日不断,还穿插着敲敲打打的巨响。几家邻居为争先恐后搬走了。他们像逃难一样,遗弃的杂物也没顾得打扫。装修队紧接着开进来,建筑垃圾与原来的废物混在一起,东一堆西一堆,使人无处插足。雪子非常能干,跳来手上到处有金首饰闪光,穿一条黑短裙,两条雪白的腿在混乱不堪的了什么办法保护自己。她的神气完全是这里的女主人,工人们有事都找她,林鹤倒一点不用操心。
看见林鹤,雪子只小鹿跃过几堆垃圾,轻巧地来到他身旁。她身后跟着满脸黑灰的大胖。大胖天天来,雪子支使他就支使一个仆人。他居然乐颠颠的,似乎感到不胜荣幸。二的壁垒已经拆除,楼梯口格外宽敞,他们就站在这里说话。
“我要在这间客厅当中做个拱形门套,将来挂上帷幔可以隔成两个小屋。”雪子比比划划对林鹤说。她的鼻翼有一层细细的汗珠,看上去十分可爱。
“为什么要隔成两个房间呢?”林鹤问。
大胖抢着说:“底楼咖啡厅生意好了,可以发展到二楼!”
雪子瞪他一眼,又面向林鹤:“现在还是做你的办公室。不过我担心什么环太平洋公司赚不到钱。万一不办了,就将二楼隔成几个小包房,不是很好吗?”
林鹤点点头。
雪子比林鹤实际得多。自从卖掉了邮票,雪中很快看出林鹤面对庞大的资金束手无策。她吵着要在底楼开咖啡厅。林鹤就依了她。这样,“环太平洋实业开发总公司总”算有了点实业。雪子非常兴奋,她甚至为咖啡厅起好了名字。名字有些古怪,叫“巧遇”咖啡厅。她想象着康泰路一带男女青年互相招呼:“走啊,我们去巧遇!”当然,这里还包含着她与林鹤巧遇的意思。林鹤对实业一窍不通,就随着雪子将满腔热情寄托到“巧遇”上去。生活有了新目标,变得充实而热烈!
雪子看出林鹤不习惯这嘈杂混乱的场面,就推着他说:“走吧,到花园里去散步,这里的事你不用管了!”
她自己又蹦蹦跳跳回到房间,和工头凑在窗台研究图纸矛鹤到隔壁房间看看,这本是三子一家住的。大胖跟在林鹤后面!絮絮叨叨地述说二楼两兄弟的矛盾。林鹤突然出高价卖房,解救了三子的困境。他第二天就搬到丈人家住,获得了全楼最高奖金。现在据说在锦江乐园一带买了两室一厅,便宜实惠,还剩了一笔钱。四子曾想拒绝林鹤提出的交易,但条件实在优厚,又想到自己住在半套房子里,好像住在台湾岛上,十分孤立。最后终于妥协了。他的犹豫使他丧失了时间,只得到三万元奖金,他恼恨不已。兄弟之争三子获得了胜利。临走他握住林鹤的手,羞愧地说:“从小欺侮你,现在你还帮我……说什么好呢?我只有一句话:永远不要欺侮人!谢了,谢了……
几个工人抬来油漆、木料。林鹤离开三子的房间,下楼去。底层三间房子装修进度最快,抢时间让“巧遇”咖啡厅早日开张。大胖陪林鹤走进原先他父亲的居室,这间房子基本完工,地上花岗岩刚用沾水的木屑擦过,晶莹闪亮;水曲柳护墙板美丽的花纹好像一幅幅图画;墙壁采用喷绒新技术,仿佛蒙着一层紫红的壁毯;新换的铝合金玻璃门高大豪华。直通花园。
大胖说起他父亲的笑话:这位老八路本来忿忿不平,他想不通为什么国家要他掏钱买房。自从林鹤提来百万现钞,老头又惶惶不安:这样行吗?交给国家三万元,自己转手卖了一百多万,算不算贪污受贿?进一步分析,他如果拿了一百万元回胶东老家,不就白白赚下了吗?他这个山沟沟里的放牛娃,怀着满腔热血投奔革命,其结果倒俅出门发财来了……老头子至今还在颠三倒四地思考这些问题,家里人怎么劝也没用。他的革命良心备受折磨,放牛娃革地主老财的命,革来革去自己却变成地主老财。这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房子是谁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房子是我爷爷买的,现在我又出钱买回来。革命本来就是对社会财产进行再分配,你说对吗?”林鹤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面前革命者的后代。
“对。老一代赢了,分到了财产、权力。我们这一代又要重新分配了。瞧,你又把房子买回来,你赢了!我呢了看来只好等待下一次革命的机会了……”胖子笑嘻嘻地说。
他们推开铝合金门,来到凉台。凉台原先铺着红色瓷砖,现在也换成花岗岩。侧面还有一扇窄些的玻璃门,通原先大胖家的客厅。凉台下去三级台阶,就是花园了。花园狭长窄小,除了一条水泥甬道,只有三米宽的泥土种着花草树木;不过它围绕房子半周,倒有四五十米长,所以看上去傈一条长廊。大胖父亲早注意到这个特点,栽了许多葡萄,如今葡萄已经爬满石架,将整条甬道遮掩起来。甬道一端是两扇绿色的铁门,这才是整幢楼房的正门。由于大胖家住在底楼,老头子官又大,这个花园连带大门就变成魏家独用的了。以往林鹤走的是便门揤扇又窄又小的木头门。他一次也没从正门走过!林鹤在大铁门前站住,拉开右边的一扇,他走到康泰路上,然后又转回来。如此进出数次,这无意义的举动为他带来满足感。
正好,大老黑从门前走过。他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笑容。如今林鹤在街道、派出所成了知名人物,大胖更是绘声绘色地告诉他这位亿万富翁怎样悄悄成长起来。大老黑羞惭万分,他样的老侦探居然有眼不识泰山!报临时户口这种小事,他还和林鹤纠缠不清,这倒是何苦来?如果林鹤在汪所长面前,甚至在更高的领导面前说他几坏话,少不了他大老黑又要挨批评!
“林……林先生。”大老黑主动打招呼。
“啊,王同志!”林鹤也有点尴尬。
“什么王同志,叫大老黑就行了。”大胖咋咋呼呼地说,都是自己人,叫大老黑亲切。是不是大老黑了”
“那当然,’邓当然。还是国林了解我!”
“那么,临时户口报上了吧?”林鹤仍担心警察找茬儿。
“报上了,没问题了……”大老黑的黑脸红了,不过很难看得出来。
这时拳击冠军从前面的便门走出来,看见大老黑飞奔上前,热烈握手。大老黑也眉开眼笑,两人十分亲热。
“你们两个也认识?”林鹤惊讶地问。
“我们?那才叫有意思呢,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打出来的朋友!”牛司令的保镖搂住大老黑肩膀说。
“好朋友,好朋友……”大老黑有些狼狈。
这位保镖是牛司令派来的。他说林鹤现在身价非凡,没有保镖十分危险。林鹤买了牛司令的股票,牛司令把他当救命恩人看。他还派来了咪咪小姐,帮林鹤跑公关,办咖啡厅所需的各种手续。咪咪倒是十分得力,牛司令把她派来也是一番人情。但拳击冠军却是塞进来的,这个饭桶保镖早已叫牛司令头痛,除了大吃大喝,他从来没出过一拳,林鹤宽厚地接纳了他。阿里(林鹤继续保留他光荣的绰号)也有自知之明,老想在新主人面前立一功。于是闹出一个笑话:这天大老黑穿着一身便服,前来看望林鹤。他希望疏通一下原本紧张的关系。进门就遇见保镖阿里,他不认识他,这幢楼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挨个房间探头探脑地张望。阿里跟在他后面,将他研究一番,突然吼道:“你是什么东西?想偷我们老板的东西吗?”大老黑哪里受过这等侮辱?愤愤反问:“你是什么东西?”你一句东西,我一句东西,两人差点动手。当大老黑说明自己身份时,拳击冠军的拳头已经离他鼻子三公分了。于是一个急转弯,阿里拥抱了他,又赔礼又道歉,央求他不要告诉老板。大老黑本来就是软的,打狗也要看主人面子,当下与林鹤的保镖交了朋友。但是林鹤邓天不在家,他未能拜见这座楼房的主人。
“他的力气很大,真的很大!”阿里由衷地夸赞大老黑。
“现在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呀……”大老黑避开保镖,朝林鹤讪讪地说。
“请进,请上楼坐一会儿……阿里买条烟去!”林鹤有些不好意思。
“改天吧,我还要去208弄……”大老黑握住林鹤的手,诚恳地、小声地贴近他耳边说:“有些事情不要放在心上,我这人脾气不好,容易让人误解……”
说完,他匆匆走了。林鹤望看他高大的背影,深受感动。他搞不懂,为什么近来每个人都变得么善良,那么富有人情味,仅仅是因为他有钱吗?不,起码大老黑这样的人身上也有好的一面。钱是催化剂,它将人们好的一面催化起来。从另一方面看,林鹤过去的生活太封闭了,缺乏与周围人的交往,不也是产生种种矛盾的原因吗?林鹤转身走进花园,满心希望与所有的人和解。一个人十分富有,气质上也会高贵起来。面对全世界鲜花般的笑脸,你能不以笑脸回报吗?
天气转凉,秋意浓了。葡萄叶边缘有些枯焦,不似盛夏那般肥绿。狭窄的花园种着许多月季花,“红的、粉的、白的开得无比热闹。靠墙根有两株玉兰树”恰好挡住白云灵的窗口,往前走,围墙拐角处长着一棵水杉,特别高大,翠绿的树尖直指蓝天。林鹤猜想,爷爷买下这幢楼时,大约就有这棵树了。他记得小时候来过花园两次,邓是大胖从他手里抢得什么东西,高兴起来作为奖赏恩赐于他。在他印象中楼下花园是最迷人的地方。林鹤在草地上蹲下,看着新抽出的草芽,觉得一颗童心正在恢复。
“童年是最难忘的。我们这个年龄回忆起童年,都会有一种伤感。你说是吗?”大胖不知何时蹲在林鹤身边,用一截肥胖的手指拨弄着草芽,说道。
“嗯。”
“儿童缺乏理智,最易暴露自私本性,长大往往后悔莫及。我就是这样。你能不能告诉我,小时候我哪件事情最上你心?”
“那只猫……”林鹤说,“妈妈为我养的小黑。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玩过,那是多可爱的猫啊!小黑忽然不见了,我楼上楼下到处找。我求你让我进花园看看,你瞪着眼睛就是不肯!我只好在铁门外面“咪!咪咪——”不停地叫,一连好几天。我那时八岁,小黑是我唯一的伙伴,好像弟弟一样。你为什么不让我到花园里来找找呢?找不到我也死心了。可是……”
“啊,我太残酷了!”大胖痛苦滴捶打自己的胸脯,大声喊道。
林鹤细长的眼睛变得雪亮,救救注视着大胖:“你说实话,小黑是不是被你弄死了?”
“不……不!我怎么会?小黑,可爱的小黑,我也很想念它……”
“可是,我觉得它就在花园里!过了好几年,我还能听见它在花园里叫……”
“那是灵魂,小黑的灵魂!但是我没有干那事情,不让你进来找猫已经够残酷了,我还能坏到哪里去?”
花园忽然变得寂静,两个人侧耳聆听。仿佛都听见失踪的小猫在某个角落里叫,“喵喵”的声音凄楚可怜。
“老板……”身后一个怯怯的声音叫道。
林鹤转过身,看见金虎两只手在裤子上搓。满脸惊慌失色。他知道这个不称职的司机又撞车了。
“我……我把前车灯碰碎了……”
“快去修吧,别那么紧张。”
金虎好像得了赦令,一溜烟跑了。他矮小并且驼背,跳起来好像一只陀螺在地上打转。有天早晨林鹤跑步去探望顾阿婆,顾阿婆将金虎推到他面前。这个来自苏北农村的汉子,只会笑,不会说话,特别憨厚。他是顾阿婆的侄孙,在镇上闯了祸,跑到上海来避难。顾阿婆恳求林鹤安排一下,林鹤得知他刚考出驾驶执照,就让他开桑塔纳。金虎的技术尚不过关,少不了磕磕碰碰,好在林鹤不常用车。他借机把顾阿婆也搬来住。老太太看见整幢楼繁忙装修的景象,惊叹道:“小鹤子发财喽!”于是安心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