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矫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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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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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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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776字

“我昨天还告诉你,邮票和股票一样,这牛市还欠个第五浪没走完,你看是吧?今天形势变了,最具爆发力的第五浪马上就要展开了!”


“你真行!炒股票、炒邮票都是行家了,我服你了!”


两个超级大户说话声音很响,你一句我一句,都让周围人听了去。于是,信心犹如即将熄灭的野火,被风一吹又熊熊燃烧起来。关于的五浪的说法在邮市各个角落流行,这种神秘而又形象的比喻激动着人们的新。大户们出动扫货了,他们那么有钱,小小的邮票它们叫涨多高,他就会涨多高!堆满邮票地摊前人头攒动,人们唯恐挤不上末班车,又开始抢购邮票。


靠铁栏杆的老槐树下围着一群人,那个被弥勒佛抢去摊位的晚晴秀才摸样的老人,正擎着三根手指对众人讲述着什么。牛司令挤过去听,原来他在讲旧上海交易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故事。这老人竟有来历,曾在交易所做过经纪人,风风雨雨什么世面都见过。


“大鳄鱼痴人,靠着三个字:养、圈、杀!开始,他让散户小民都赚点钱,股价一路上涨,这叫作养。然后,股价忽上忽下,使你走不了,逃不脱,就像现在的邮市的情形一样,这叫作圈。等到他们出货出得差不多了,就不在维持股价,一股脑儿把货抛出来,股价一泻千里,散户个个套牢,这就叫杀!三个字,每会都是三个字:养——圈——杀!”


老人一字一板地说着。讲到最后那个“杀”字,他将手掌飞快地一抡,然后怔怔地望着远方,仿佛看见无数人头落地,一副惨不忍睹的图景。


小邮精天真地问:“那么我们不都是羔羊了吗?”


“就是羔羊,孩子,我们都是羔羊……”老秀才摸着小邮精的头说。


牛司令赶快退出人群,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养圈杀”,这么可怕的学问,他可没有学过。不过,刚才他在宾馆里,不正大叫着“狠杀”吗?被老先生一语道破了!这对他抛出《熊猫》十分不利。不过,老先生的话又启发了他,曹北京等大户正在“圈”字阶段,他却抢先一步,大开杀戒,足见他聪明过人。只是买卖邮票面对着面,将来不好做人。还是炒股票好,可以把一副嘴脸藏在电脑里面,利用现代科学做“养圈杀”的功夫!


黑皮阿三动作很快,又从华瑞宾馆搬来了《熊猫》。这一次是二百封,他一个邮摊一个邮摊地批发,比市场价低了许多。就像水泼在沙地里一样,二百封小型张立即渗入乱哄哄的邮市。但是,随着这批《熊猫》的售出,“养圈杀”的说法也在邮市里传播开来。人们一面买卖邮票,一面展开辩论,就像文化大革命一样,渐渐地形成“第五浪”排和“养圈杀”派两大阵营。


黑皮阿三和王老头争吵起来。黑皮阿三两眼冒火,信誓旦旦地喊:“肯定会有第五浪!你不服我们打赌,赌一张《金猴》怎么样?”


王老头梗着脖子道:“狗屁第五浪!这《熊猫》还涨的上去吗?明明想把大家圈在里面,养肥了好杀!”


“你说《熊猫》涨不上去?告诉你,华瑞宾馆专家们已经计算好了,第五浪《熊猫》要见十五元!”


“那你为什么不买?哎?你为什么把《熊猫》九元五角批发给我?”


“那你为什么要买》不相信第五浪,为什么九元五角还要吃进《熊猫》?哎?”


两个人互相击中对方要害,争不下去了。人到这个时候总是自相矛盾,一面怀疑危险就在眼前,一面还往圈套里钻。股市、邮市在顶峰阶段,常常可以看到这种情形。黑皮阿三忽然抱住王老头,伤感地说:“忍不住的,王老头!我不是跟着林鹤把邮票抛光了吗?结果《熊猫》涨到十二元,我忍不住又追了去买……人是贱虫啊!”


王老头摇摇头叹息:“唉,是忍不住的。碰碰运气吧,能涨到十元楼上还能赚上几毛钱……我们谁也比不上林鹤,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黑皮阿三说:“我早就说过,林鹤是高人,他决不会为了女人退出邮市。你看,他走得多漂亮,这才叫君子不喝小人斗呢!”


牛司令在一旁听了两人的对话,不由得感慨万分。是啊,林鹤就是棋高一筹,他自以为聪明,卖股票买邮票,好像赚到了林鹤的便宜,谁知那正是局面最微妙的转折点,而他完全看不出来,这撞交易做完后他还有机会,林鹤是让出余地给他转圈的,可是《熊猫》涨到十二元五角他还期望涨到十五元,他不是和可怜的散户一样吗?什么“养圈杀”,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能像林鹤一样巧妙潇洒地转身离去,今天还用煞费苦心地鼓吹“第五浪”吗?技不如人啊!投机饭不好吃啦!


黑皮阿三跑来,贴近牛司令耳畔低语:“邮票公司王经理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五点钟到华瑞宾馆。”


牛司令点点头:“那你准备准备,和我一起接待他。”


黑皮阿三跑来,贴近牛司令耳畔低语:“邮票公司王经理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五点钟到华瑞宾馆。”


牛司令点点头:“那你准备准备,和我一起接待他。”


黑皮阿三手指捻捏着,神秘兮兮地说:“最好准备个红包,一千元就够了。我从他那里拿便宜邮票,都少不了这个……”


“一句话!”牛司令心领神会地说。


黑皮阿三进一步出主意:“如果谈的投机,可以多塞些钱,让他把《熊猫》小张直接卖给我们!”


牛司令眼睛亮了起来:“行吗?”


“怎么不行!他们按计划卖出一定数量的邮票,卖给谁不会有人管的。邮票种类又多,少了一样《熊猫》谁会注意?国家要平抑邮市,价格肯定很便宜。这样,我们既控制了货源,转手在市场卖掉又能赚一大笔钱!”


“好哇!”牛司令兴奋地拍了拍黑皮阿三的肩膀,“这事情办得成也有你一份好处!”


这时,大胖摇摇晃晃地走进邮市。牛司令几次去巧遇咖啡厅找林鹤,大胖也和他熟悉了。看见牛司令,大胖以外行人的热情高呼:“我来了!还有《熊猫》吗?”


“你要买还能没有?优惠!给你批发价,九元五角一张。”


“便宜呀!便宜呀!”大胖乐呵呵地掏出一沓钱,“给我买十封!一百张一封对吗?”


“对!”牛司令高兴地看着他,暗想:这胖子真是个模范散户,人人都像他一样,《熊猫准能飞上天!


大胖从黑皮阿三手里接过一袋小型张,笑眯眯地对刘司令说:“我来时,林鹤正在打电话找你。他们说你不在宾馆里,林鹤好像很着急,大概有要紧事情。”


“好的,我马上给他回电话!”


牛司令和大胖一起走出邮市。他找了个清静角落,掏出新买的大个大,拨通了卖给林鹤的老大哥大号码。这笔小买卖他倒赚了一千元的便宜。


话筒里传来了林鹤的声音,他开口就问牛司令到底姓牛还是姓刘?牛司令有点奇怪,反问林鹤:姓牛怎么样,姓刘怎么样?林鹤着急地说,他刚才接到一个电话,找刘拥军,他父亲病危,叫他快去看看!这一来牛司令不敢开玩笑了,问什么时候打来的,林鹤说中午时分,接着又叮问牛司令的姓氏。


“告诉你吧,我姓刘,刘拥军就是我!人家叫我牛司令,象征牛市,又顺耳,又吉利,我就答应了……”


“你想牛市想昏了头,自己老子也不顾了!”林鹤在电话里责备他。“我再问你,你父亲是不是黎明技工学校的刘书记?”“是啊,那是老早的事情了……你认识他?”


“嗨,我马上去看他!你也赶快来……”


牛司令想起请邮票公司王经理这顿重要的晚宴,急忙央求林鹤:“我有急事实在脱不开身,你帮我个忙,替我照顾老人一下,我八点钟准到!”


林鹤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最后叹道:“牛司令啊牛司令……好吧,我先去了!”


牛司令关上手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林鹤的叹息深深地折磨着他的良心。但他抬头望望如火如荼的邮市,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小手作刀状用力一劈,大步向华瑞宾馆走去……


二十二


林鹤的桑塔纳在马路上缓慢地行驶。各种车辆排成长长的队伍,不时被十字路口的红灯拦截下来。马路两边的橱窗毗邻相接,犹如一个个布景各异的舞台不断延伸。行人拥挤,只看见一片脑袋游动,没有特色,没有光彩,使人感到生活的烦闷。林鹤在车后座焦急地蠕动。他的情绪影响了金虎,这个驼背司机不住地按喇叭,嘴里还用苏北话很凶地骂人。


“唉,我还是下车吧!穿弄堂很近,没多少路……”林鹤用商量的口吻对金虎说。


“不用,不用!”金虎慌忙说道,好像老板腰围他做什么事情,教他受用不起。“瞧,绿灯亮了……”


于是,汽车又行进起来。林鹤担忧刘书记身体有危险,心急如焚。今天下午有个粗嗓门女人打来电话,她说自己是为刘老头洗衣服的女佣人,刘老头病得快要死了,想见他一面,于是,林鹤就匆匆赶来。


刘书记说过,林鹤的电话号码与儿子的一样。因为叫惯了牛司令,林鹤怎么也无法把满身溃烂的老怪物与打扮精致、挥金如土的牛司令联系起来。可他偏偏是刘书记的儿子!这虚荣的家伙竟连自己的姓也改了,只顾人家叫他牛司令舒服。同时,林鹤又暗暗惊讶:究竟是什么缘分又把他和刘书记的儿子连在一起?想到自己的朋友如此不孝顺,朋友的父亲又是坑害过自己的人,林鹤心里感到一丝不快。


又是红灯。林鹤不能忍耐,告诉金虎开车回家,自己下车步行。马路上虽然喧闹拥挤,毕竟不像做在汽车里走几步一停那样叫人憋气。林鹤穿过马路,认得一条弄堂与刘书记记住处相通,便拐了进去。他的脚步很急,甚至有些慌乱。也许上次与刘书记分手时他说起自己死期将至,使林鹤有一种预感,今后恐怕很难再到那间肮脏的屋子与刘书记相会了。


林鹤一早就觉得不舒服,到太阳西斜时就更加难过。他好像有些发烧,很疲倦。他顺着弄堂向西走,一篇阳光照在他脸上。对于秋天的阳光,林鹤一向是喜爱的,尤其是十月的下午。整条弄堂突然亮得耀眼,所有的屋子沐浴在明亮的光线里,灰色、黄色和浊绿色顿时退缩到角落去了。这种时候,昏沉沉的脑袋特别兴奋,特别活跃,神秘而模糊的预感也变得特别强烈。一片阳光对他的心灵产生着奇妙的影响,真叫人惊讶!他觉得一生中遇到的许多事情都是有联系的,仿佛一个预先编织好的故事,让他体验。让他琢磨。是不是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呢?如果刘书记今天就死去,他不会感到意外;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还有一件重大事情将会在今天发生!


拐过一个弯,阳光消失了,一片阴冷淹没了窄窄的弄堂。他正向一个人走去,这个人在他少年时代欺骗了他,破坏他对整个社会的信任。林鹤觉得这个人对她的一生有着太重大的影响,他的存在本身就有某种象征意义。现在他要死了,林鹤反倒产生了失去对面的孤单的心情。他甚至十分难受。哦,刘书记,难道这样的人也可以信任吗?有时候一个人的行为,会对人类的总体道德进行破坏,这就像某种毒素侵入细胞,迅速扩散开来。它先是破坏信任,然后摧毁信仰。医治这样的创伤,需要多少时间,多少努力啊!可是他要死了,他要永远消失了,给他一份信任又有何妨?他不正需要得到宽恕吗?……


一辆自行车突然从旁边小弄堂窜出,差点撞在林鹤身上。骑车的小伙子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林鹤却迷迷怔怔地望着他,然后蓦地醒悟过来,更加不好意思地说:“没关系……”自行车格格楞楞地想着远去了,林鹤发现他已经来到刘书记的小弄堂口。他走进去。小弄堂的尽头,几个衣着鲜亮的男女站着说话。林鹤猜想他们是刘书记的亲属。外面虽然肮脏,大约比屋里还是好一些,所以他们在垃圾堆之间小心翼翼地插着脚,尽量不动弹。那个终年滴水的龙头现在哗哗奔流,可能彻底坏了。被黑色油毛毡钉死的窗户,看上去阴森森的,叫人联想起棺材。在杂乱的野草丛中,居然有一两朵野菊花正在开放,紫盈盈的,十分醒目。


众人见林鹤走来,都好奇地盯着他。林鹤不自然地笑笑,询问刘书记的病情。其中一个与林鹤年龄相仿的中年人,长得很像牛司令,用不太客气的口吻问:“你是谁?”


林鹤沉吟了一会儿,答道:“我是他的学生……”


“学生?”一个矮胖的快嘴女人马上叫起来,“你去劝劝老头子,叫他赶快上医院。既然你是他学生,他大概会听你的……老人家糊涂了,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所在这样脏的地方,还说蛮舒服的!”


中年人使了个眼色,制止快嘴女人。他对林鹤堆起笑脸,说:“是啊,我们正在商量对策,你进去劝劝,请他老人家不要难为我们……”


林鹤答应了。进门时他听见背后有人埋怨:“老三还不来!”他猜测老三就是牛司令了。


屋子仍然黑暗混乱,但是地扫过,桌子擦过,比林鹤以前看的情景好了许多。一个女人坐在床前掩面抽泣,老怪物盘腿坐在床上,声音冷冷地说:“老大,出去!”那女人起身与林鹤打了个照面,狐疑地斜了他一眼。林鹤一望之下就能断定她是牛司令的姐姐。奇怪的是他们姐弟几个没有一个像刘书记的。


“啊,林鹤,你过来……你终于来啦!我在等你,我丹田里藏着一口气,一直在等你!”老怪物的声音含糊却又响亮地对林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