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矫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6
|本章字节:10794字
隐藏在大镜子后面的小门,许久未有开启过。自从雪子的秘密逐渐明朗以后,她再也没钻入黑洞躲藏。阁楼里扔保留着上次雪子醉酒而卧的情景:地上铺着被褥,铁皮箱上摆着蜡烛,连那半瓶人头马酒和神秘暧昧的花绳也原样放在枕头旁……燃烧的蜡烛使人产生种种回忆。这间曾为林鹤贮藏邮票的密室,总有一种奇异的气氛,人像被施过催眠术似的,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尘世……
“我们呆在黑洞里,永远不要出去。”雪子眯着眼睛,盯着蜡烛的火苗,轻轻地说。
。烛光下,她的身体竟那样美丽,润滑的皮肤朦朦胧胧泛出一层光晕,隆起的胸部和臀部曲线奇妙无比,瀑布似的黑发覆盖着丰腴的双肩……林鹤悟道美妙的肉体具有极大的魔力,因此而产生的爱情最是铭心刻骨。雪子对他产生一种鸦片似的影响,竟是无法解脱,无法取代的。人性的复杂,在情爱与肉欲中表现的最充分。
雪子特别温柔,特别激动,她仿佛预感到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贪婪地抓住眼前的幸福。她把爱与绝望柔和在一起,从身体每一部分传达给林鹤。
“你是怎么了?”林鹤对雪子的激情感到惊讶。
“今天我们结婚,我一声也忘不了这个日子……”
“明天早上去教堂,才算正式结婚呢!”
“我等不及了……”
林鹤望着烛光照射不到的远处,黑暗充满空间,使这间奇特的新房变得神秘而幽深。他心中涌起一阵忧伤,却又难找原因。雪子刚来时总爱钻到这儿发呆,她似乎偏爱一个黑洞似的世界。假如真能如此,林鹤又何尝不喜欢呢?拜托了利益的冲突,回归到原始人状态,雪子的美也许会更加突出吧?
雪子潮红的脸喷着热气,高高挺直的***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她拿起枕边的花绳,套在林鹤脖颈上,另一端拴住自己的脖颈。她一面亲吻林鹤,一面仔细地将两人绑在一起。这根由雪子撕碎的衣裙编织成的绳子,对林鹤有一种奇怪的魔力,极易刺激他变得狂热。暧昧的象征如电流击中了他灵魂深处某个最隐秘的枢纽,于是他生命中沉睡着的精灵听见了咒语,跳跃欢舞起来!他朦朦胧胧地记起雪子的话:另外一种爱情是烈酒,甚至使毒酒。现在,即便是毒酒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干。林鹤在这一刻收到生命的真实存在,比平日任何时候都清晰、明确。他爱雪子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其奥秘就藏在灵与肉相结合的美妙的一刻之中吧!
蜡烛忽然熄灭了。林鹤伏在雪子身上,好像死了一样。雪子也是去知觉,瘫软的身体一动不动。黑暗中两个捆绑在一起,昏昏沉沉地聆听着死亡的脚步。生命耗尽之后,死亡以睡眠的形式进行演戏。林鹤微弱的理性细细品味着极乐之后的死寂。他若明若暗地窥见了生命的本质。心像渐渐浮现起来,变得清晰可见,他随之发出感叹:今天与雪子所达到的境地,怕是此生难得了!
林鹤隐隐约约听见敲门声,蓦地想起洞外世界。他急忙挣脱花绳,起身穿衣服。今天这样的日子,下面必定忙乱不堪,他作为主人竟不露面,实在荒唐。雪子点燃一支新蜡,赤裸身子看着林鹤发呆。一行清泪留到她的腮旁,神情万分哀伤。她附身倒下,抱住林鹤双脚久久不放。
“就这样走了……结束了……”
林鹤吻着哽咽的雪子,告诉她有人敲门,他必须下去了。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有些残酷。他传好了衣服。劝雪子睡一会儿,便钻出黑洞。他的心好像被雪子的小手抓着,一揪一揪地疼。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当林鹤走出卫生间时,雪子上身探出黑洞。她哭着喊叫:“再见了,林鹤,别忘记我!”
林鹤惊讶地转回身,望见雪子的半截身体。犹如美女雕像挂在墙壁上。他不知所措地摊开双手,喃喃地说:“再见什么?忘记什么?我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这一瞬间,雪子雕像般的半截裸体,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
三十
傍晚时分台风袭来。天空忽然细黑一片,暴风雨翻卷肆虐,发出可怕的呼啸。康泰路上一颗法国梧桐连根崛起,横倒在马路中央。它的枝杈挂断了高压电线,整个地区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来自太平洋的风暴像一个蛮横的醉汉,它用拳头敲击屋顶,使得瓦片飞溅。它狂笑着卷起沙石落叶,噼噼啪啪摔在玻璃窗上。它跌跌撞撞地破坏着一切,殖民地时代的洋房发出痛苦的呻吟。暴雨当然是狂风的伙伴,它毫不留情地从天空俯冲下来,仿佛要一下子淹没大地。城市的排水系统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降雨量,马路上很快积满齐膝深的水,看起来像一条条浑浊的河流。这样的狂风暴雨多年不见,人们惶惶不安地等待它尽快离去。
因为停电,“巧遇”咖啡厅点起许多蜡烛,摇曳的烛光为林鹤的婚宴增添一种特殊气氛。客人们都来了,他们是在台风袭击之前到的,此刻正担心如何回家。林鹤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笑容可掬地在宾客中寒暄。他不时看看窗外漆黑的天空,铝合金窗缝钻进“吱吱”的风声似乎令他不安。雪子没有穿婚纱。她穿一件猩红色的连衣裙,胸前缀着钻石似的纽扣,晶莹闪亮。咪咪和菲菲帮她将长发完成一个漂亮的鬓子,插一根带金链的发簪。虽然烛光暗淡,新娘的美丽仍那样光彩夺目,引得客人们都把目光投在她身上。她很少说话,凝目注视面前的一支蜡烛,神情有些忧郁。
喜宴设在吧台左边的额房间里,过去是大胖家的客厅。圆型门洞链接中央带座厢的房间,那里有一个被台风滞留的客人,就是古怪的经纪人谷其隆。他依然是盖世太保打扮,独自守着蜡烛喝啤酒。这件屋子背面也有一个原型门洞,通往小包厢。包厢的拉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却呆着两位不速之客:山羊和骆驼。他们在此喝了一天啤酒,桌子底下堆着小山一样的空酒罐。大胖满脸堆笑着窗外阴暗的天空吼道:“人不留客天留客,这样的大雨也撵我们走吗?”大胖只得作罢。
三张圆台面摆满美酒佳肴,客人们围坐在桌前,吃喝谈话,渐渐忘记了屋外的暴风雨。这些客人主要是林鹤字邮票市场结识的老朋友,牛司令全班人马来了,王老头、黑皮阿三等邮摊摊主也来了。小邮精万分荣幸地出席了邮王的喜宴,他还是第一次作为宾客受到邀请呢!彼此熟悉又有共同话题,气氛自然格外热烈。他们议论最近邮市的暴涨,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遭受了损失。顾阿婆、金虎、大胖等另坐一桌,他们更像自家人,谈论着小楼里的日常琐事。这一桌最醒目的客人是大老黑,他穿着一身警服,严肃威风,一双牛眼机警地审视着每一个人……
大老黑也是个不速之客。下午,他来找林鹤,说发现了重要情况,要与林鹤单独谈谈。林鹤心里不自在,知道他又是为雪子的事情来。他邀请大老黑参加婚宴,现在人多事杂,一切等吃过喜酒再说。大老黑执拗地说:“不,我执行公务,饭是不吃的!”林鹤敷衍不过去,只得领他到二楼的空间里。大老黑开门见山地说,根据大胖、阿里提供的线索,他对经常出没于咖啡厅的两个东北人进行了调查。他找到了他们住的招待所,在旅客登机本查出了他们的住址。大老黑打电话与佳木斯公安局联系,得知这两个人有犯罪前科,现在可能是一个诈骗团伙的干将!他说完,瞪着大眼睛看了林鹤许久,一字一句地道:“我怀疑雪子也属于这个诈骗团伙,他们里应外合,来窃取你的珍邮!“
对于骆驼和山羊的情况,林鹤心中有底,并不感到意外。但是大老黑“福尔摩斯”式的推论,倒使他大吃一惊!本来老觉得这两个家伙是杀手,是对付雪子来的,没想到他们是诈骗团伙,而且雪子与他们同伙……但是这绝不可能,大老黑的猜想太离奇了!林鹤只要提出一个疑问,就可以推翻大老黑的假设:雪子已经拿到了红印花,她为什么不跟同伙逃离,而在这里与林鹤结婚呢?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大老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当事人,十分恼火。他认为如果林鹤积极配合,这案子早破了!他梗着脖子,黑着脸,对临河说:“我为你的事很费心思,并不是与你为难,我觉你处于威胁之中!我是个警察,康泰路上的治安我要负责。虽然我这人毛病很多,但是我对居民们忠心耿耿!康泰路像一个村庄,我热爱这个村庄!”
林鹤急忙抚慰大老黑。他觉得大老黑确实是个忠于职守的民警,只是对生活表层下错综复杂的矛盾不太理解。正好台风来了,林鹤说什么也不让大老黑走。于是婚宴上又多了以为宾客。
“喂!喂!”牛司令尖着嗓子叫道,“你们说,谁帮林鹤逃过了邮票暴跌的灾难?”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好像有些醉了。不等别人回答,牛司令端着酒杯高呼:“新娘!这位新娘是福星!林鹤见了她就想开始新的生活,正好,被他躲过一场股灾……啊,不对,邮灾!我要敬新娘一杯酒,也好沾着福气……”
黑皮阿三一向持相反观点,此时不好扫新娘的兴,便含糊其辞地附和道:“真的,真是高人啊!”
王老头在老花镜后面翻翻白眼,倔头倔脑地说:“不叫你们这些司令,邮票也不会在一个月里暴跌百分之五十!邮灾,哪有什么邮灾?只有人灾!”
牛司令好像被人踩痛了脚背,“哎呦哎呦”地叫起来。他踮起脚尖,一直细小的胳膊在空中舞动,说:“什么?没有我们主力,邮票涨得上去吗?为了前一时期的牛市,我至今还套着一万封《熊猫》无法脱手呢!我们的牺牲最大……”
王老头反驳道:“《熊猫》现在跌到五元五角,你们又没赔本。”
眼镜师爷一帮人喊:“股民呢?股市从三百多点涨到一千点,我们白白踏空一个牛市!”
牛司令酸溜溜地说:“林鹤,你真是诸葛亮转世吗?我卖给你的西南药业,已经涨了一倍多了……”
雪子似乎为林鹤解围,主动端起酒杯,笑盈盈地道:“不是敬我酒吗?怎么又去谈生意了?”
牛司令忙转过身,与雪子碰了碰杯,仰脖喝下杯中酒。因为激动,他竟呛得咳嗽起来。
“我敬新浪一杯酒!想不到小邮精站了起来小手端着酒杯,伸到林鹤面前。
林鹤温和地笑道:“小孩不能喝酒。”
小邮精瞪起乌溜溜的眼睛,争辩道:“谁说我是小孩?我套了十二张林妹妹,卖也卖不掉,愁死我了……”
黑皮阿三打趣道:“愁什么?卖也卖不掉,十二位林妹妹都嫁给你好了!”
众人哈哈大笑。小邮精却郑重其事地说:“我祝邮王早日出山,收拾局面,创造邮市新繁荣!”
大家正惊讶他说话像个大人,却见那孩子抢着与林鹤碰杯,咕咚一声,将满满一杯白兰地喝了下去!林鹤阻拦不及,只好也把杯中酒喝了。牛司令说:“咦,真是一条好汉!”单小邮精摇摇晃晃,一下子瘫在椅子上,童稚的脸上燃气一片大火。众人忙给他倒水捶背,他却一摆手说:“不要管我!”
这段小插曲过后,旁边那一桌也轮番过来敬酒。大胖夸赞雪子创立了“巧遇”咖啡厅,使他有了当经理的机会。阿里说了一大套浮华词藻,赞美雪子善良、聪明、美貌。金虎驼着背,嘿嘿笑着,也不说话,只管和新娘、新郎碰杯,将酒大口灌进肚子……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人人面红耳赤,兴奋活跃。大胖抱怨停电,否则现在应该放《婚礼进行曲》了。阿里立即用口哨吹起这曲子,居然酉阳动听,博得一片掌声。咪咪小姐拿起一个苹果,建议新郎新娘共同咬苹果。但林鹤温文尔雅的神态,使人感到这类建议未免粗俗,因而没有得到大家响应。菲菲小姐一把夺过苹果,自己咯吱咯吱咬起来……
台风渐渐减弱,雨也小了一些。天空仍乌黑乌黑,时时有闪电迸射,却没有雷声。烛光将客人们身影投射在墙上,黑黢黢如演皮影戏,别有情趣。林鹤悄悄地瞥雪子一眼,她满脸红云,酒意浓厚。但是在她兴奋、激动的神情后面,林鹤看见了不安和哀伤。她嘴角浮着难以捉摸的笑容,林鹤看着这笑容,心无端地忐忑不安。天空突然打了一个雷,众人冷不防吃了一惊。雷声拖着长长的尾巴滚向远方,留下一串咳嗽似的咕咕噜噜的声音。风雨更紧了。
就像这雷声一般突兀,山羊和骆驼出现在圆形门口。他们各自拿着一杯酒,默默地站着。开始,大家没有注意他们,然而有一股阴冷的煞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渐渐地,人们停止了说笑,把目光集中到两个东北人身上。
“诸位朋友,我们是远道来的客人,想敬新娘一杯酒。在我们东北,碰到这样的喜事很是吉利,不管熟不熟都要敬酒祝贺,表示一下心意!”山羊说话的内容热情洋溢,声音却像干冰一样带着寒气,使人听着不由起了一层鸡皮。
雪子脸色有红转白,怔怔地看着山羊和骆驼走到面前。她眼睛里一瞬间迸出仇恨、狂怒的火星但立即又咬住嘴唇,使自己平静下来。她端起一杯白兰地,琥珀色的酒浆因手指颤抖而在玻璃杯里轻轻摇荡。她脸颊上浮起讥诮的笑容,说:“两位朋友真是热心肠,不请自到,为我的婚礼增添光彩!好,我就干了这杯。”说完,雪子一仰头喝尽白兰地,一缕残酒顺着嘴角淌下来。
山羊和骆驼个那一罐嘉士伯啤酒,默默地注视着雪子。山羊的手指捏着铁皮罐,发出一种嘀嘀嗒嗒的声响,好像用密码发电报。他的眼珠呈灰褐色,毫无光泽却透出致命的威胁。他没有从雪子脸上得到期待的反应,便慢慢地、不间歇地喝干了铁罐里的啤酒。
“听口音小姐和我们是老乡哩。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谁也不能忘了家乡啊!”山羊意味深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