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都梁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7 00:15

|

本章字节:7632字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凛冽的寒风从北边的毛乌素大沙漠吹来,卷着草叶和细细的尘土,在广袤的原野上打着旋,发出尖利的呼啸,哦,我的陕北,我的黄土高原。


天是铅灰色的,地是黄澄澄的,远沟近壑积留着斑斑驳驳的残雪,凛冽的寒风从北边的毛乌素大沙漠吹来,卷着草叶和细细的尘土,在广袤的原野上打着旋,发出尖利的呼啸,不


一会儿,人们的身上落上厚厚一层黄土面儿。


陕北的冬季,不是黄尘蔽日,就是阴霾漫天,四野一片苍茫,风如刀剑,侵人肌骨。


钟跃民、郑桐一行十个知青被分配到石川村落户,这里地处绥德和靖边两地的中间,无定河和大理河的一条支流在此交汇,顺着山峁拐了个九十度弯向东流去。石川村离靖边县城有几十里地,这是毛乌素沙漠边缘的一个小县。安边,定边,靖边,统称三边,又都在边墙沿线,从安、定、靖这些字眼看,这些地方是古代朝廷绥靖的边境地区。靖边的地层都是黄沙堆砌的,这里没有窑洞,几乎全是平顶泥屋。离靖边五十里的石川村座落在大理河支流南岸的黄土峁上,这里却是典型的秦晋高原地貌,黄土层被雨水切割得沟壑纵横,千山万壑犹如凝固的波涛,一道河流的分隔使两岸的地貌泾渭分明。


钟跃民他们七男三女共十个知青坐上石川村派来的大车,一路顶着漫天的黄尘奔石川村而去。赶车人是个姓杜的老汉,一身典型的陕北农民打扮,头上扎着白羊肚手巾,身穿光板山羊皮祆,不过所谓的白羊肚手巾已经脏得看不出曾经是白色的,变成了一种深灰色。杜老汉不大爱说话,知青们问一句他答一句,显得很拘谨,他实在闹不清这些知青娃咋好好的京城不呆,到石川村干吗来了。


这十个知青都不是来自同一个学校,彼此之间还不认识,钟跃民对那几个男生没兴趣,因为一看就知道这些男生下乡之前都是安份守己的学生,不是玩主,钟跃民和郑桐跟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不过,钟跃民倒是仔细看了看那三个女生,发现其中有两个长得还不错。他挺满意,扭头对郑桐说∶”县知青办的干部对咱石川村的哥们儿还不赖,没给咱分来几个猪不叼狗不啃的女生,要不然可惨透了,这儿本来就穷山恶水,咱再成天守着几个丑妞儿,出来进去老在你眼前晃悠,想不看都不成,这日子怎么过?”


大车上的男生都哄笑起来,那三个女生则绷着脸不吭声。


钟跃民躺在行李包儿上继续发牢骚∶”这鬼地方真他妈没劲,走了半天连棵树都没见着,哟,前边那条河是黄河吗?水怎么这么黄?”


郑桐拿出地图册看了一下∶”你丫整个一个地理盲,黄河在晋陕交界处,离这儿远着呢,这条河可能是无定河。”


钟跃民猛地支起身子∶”无定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就是唐诗里说的那条河?我操,我说怎么不对劲?闹了半天这地方在古代就是充军发配之地,得,把哥几个发配到这儿来了,闹不好就成了无定河边骨了。”


郑桐笑道∶”你好歹还是春闺梦里人,我呢?无人认领的遗骨。”


前边路上一阵铃铛响,一个青年农民牵着一头毛驴,毛驴背上坐着个青年女子,象是对回娘家的小夫妻。知青们觉得新鲜,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小夫妻。


赶车的杜老汉突然张开缺了门牙的嘴,扯着嗓子唱起了酸曲儿∶


正月里来哟是新年,


我给公公来拜年。


手提一壶四两酒,


我给公公磕一头。


……


杜老汉这冷不丁一声吼,可真把钟跃民听傻了,这可是真正的,原汁原味的陕北民歌,从土生土长的老农民嘴里唱出来,那股味道是任何歌舞团的专业歌手也模仿不了的。


……


二月里来龙抬头,


公公拉住媳妇的手,


拉拉扯扯吃个口。


人家娃娃的好绵手


……


钟跃民乐得栽倒在行李包上∶”这老公公扒灰呢,也不怕儿子跟他拚命……”


……


三月里桃杏花开,


媳妇又穿枣红鞋,


走起路来随风摆,


爱的公公东倒又西歪


……


回娘家的小夫妻走远了,驴头上挂的铃铛发出的叮咚声还隐隐可闻,杜老汉也歇嘴不唱了。


郑桐小声说∶”这老头儿勾搭人家新媳妇呢,咦?跃民,你怎么啦?傻啦?”


钟跃民两眼发呆地盯着杜老汉,他还没从这首酸曲儿中醒过来……


石川村的打谷场上,正在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一块破烂的红色横幅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热烈欢迎北京知青到石川村插队落户”。


衣衫褴褛的村民们目光呆滞,表情麻木,他们散乱地坐在打谷场上,妇女们纳着鞋底,男人们吸着旱烟,他们不大关心开会的内容,只是在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一群孩子在谷草堆中追逐着,打闹着。


钟跃民、郑桐和七八个男女知青坐在地上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石川村党支书常贵正在讲话。他五十多岁,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一双小眼晴却闪着狡黠的光芒,和他周围目光呆滞的村民们比起来,这样的人在农村就理应混上个村干部。常贵头上也同样扎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白羊肚手巾,身上披一件光板老羊皮袄,看打扮和赶车的杜老汉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两尺多长的烟袋。


常贵用烟袋敲敲面前的破桌子,清了清嗓子,噗地将一口浓痰吐出两米开外,这才开始讲话:”乡亲们,现在开会了,大家静一静,莫说话,今天,咱村来了十个北京知青,我代表石川村党支部……咦?狗娃,我日你娘,你个驴日的咋还说话?拿领导说话当放屁是不是?小心我开你个驴日的批判会。”


陕北穷,交通工具主要是驴,因为驴好养,所以陕北驴多,人们对驴也比较喜爱,因此


民间张嘴闭嘴都是”驴日的”,有时这未必是骂人,很可能是一种表示亲热的语气助词。


村民们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会场上仍然是闹闹嚷嚷。


知青们听到支书骂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常贵见知青们笑,连忙解释:”娃们莫笑,日子常了你们就知道了,咱村有些愣种是属驴的,轰着不走赶着走,你得拿酸枣棵子老抽着才行。咱接着说,嗯,说啥来着?”


村民们和知青们又哄笑起来。


郑桐说:”常支书,你说有个叫狗娃的是驴日的。”


笑声更响了。


常贵点上一锅烟:”不是这,噢,今天是欢迎北京知青来咱村,知青来农村落户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主意,既是毛主席说了,咱石川村没二话,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咱石川村没别的,就是人多地少,粮食不够吃,如今又添了十张嘴,咋办?我也没办法,毛主席他老人家让这十个娃到咱村落户,咱就是粮食再紧也得给毛主席这个面子,咱村男女老少一共是四百一十七口,再添上十口是多少?张会计,是多少?”


一个剃着锅盖头的中年男人站起来回答:”四百二十七口。”


常贵说:”对,四百二十七口……这是谁呀……”


一头觅食的老母猪正用嘴拱常贵的裤裆,村民和知青们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常贵狠狠踢了老母猪一脚,老母猪嚎叫着逃走了,他继续讲话:”咱村的人口实在是太多啦,倒退二十年,咱村的粮食还没这么紧,那时没这么多人口嘛,现在可好,地没见多,人倒多了二百多口。咋回事?这得怨婆姨们,生娃生上了瘾,象老母猪抱窝,一生还就收不住啦。就说狗娃的婆姨吧,手里抱的还吃奶呢,肚里又怀上啦,这是第七个了,你还有完没完?”


看样子这个狗娃是常贵的出气筒,动不动就给拎出来骂一顿,知青们伸长脖子往人群里看,也不知哪个是狗娃,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姨站起来回骂道:”常老贵,放你娘的屁,生娃是一个人的事么?你们男人哪个不是偷嘴的馋猫,闻着腥味儿就往上凑?这会儿又往婆姨身上推啦?”


看样子这是狗娃的媳妇,村民和男知青们哄笑起来,女知青们都臊得低下头去。


常贵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只是揪住狗娃不放:”好男不和女斗,我不和你说,狗娃,你个驴日的咋不说话?你婆姨顶撞领导,你是咋管教的婆姨?还没王法啦?”


一个个子矮矮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从人群里站起来∶”常支书,我家婆姨当家,我说话不作数。”


村民和知青们又是一阵哄笑……


常贵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个驴日的咋就让婆姨夺了权呢?你就捶她一顿还能咋的?晚上还能不让你上炕?不说啦,咱说正事,乡亲们,我常老贵求求你们,别生啦……”


哄笑……


”咱石川村就这点地,养不活这么多人口呀,这不,又添了十张嘴,明年开春青黄不接时,我还得带乡亲们外出讨饭。嗯,知青来了也好,都识文断字,能说会道的,要饭都比咱村人强,去年栓柱带人去米脂讨饭,吭吭哧哧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丢人那,这下可好啦,明年让知青娃带队,咱也让人看看,咱石川村不是没能人……”


钟跃民站起来:”常支书,明年开春我带队去讨饭怎么样?”


常贵喜道:”好小子,有种,就是你啦。”


钟跃民恭敬地说:”感谢领导的信任,我一定努力讨饭,决不辜负村领导的信任。”


常贵问:”你这娃叫啥?是党员吗?”


”钟跃民,不是党员。”


”嗯,好好干,明年让你入党。”


”谢支书栽培。”


常贵大吼一声:”散会。”


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