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一一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17
|本章字节:24440字
管家急匆匆地出去,不久之后太医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一个不稳,跪在了地上却又不敢起来,索性膝行爬到床边给福全把脉。康熙沉着脸看着福全益发难看的脸色,而福全则始终带着哀求地看着我,手也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不住地低语着:“不要走祁筝,原谅我,不要走……我那时醒来见你掉着眼泪喂我喝药,我听见府上的管家小声地叫你‘娘娘’,我发现李太医看着你时尴尬的神色,我真的,真的以为是你……,我以为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我以为那是奇迹,原来是梦,原来竟是一场梦……”
我见他神志已经有些混乱,又见他到如今念念不忘的不是自己不是康熙而是我,终是忍不住心里的痛。我紧紧地用双手将他的冰冷的手围在掌间,想要给他温暖。带着他的手靠着我的脸颊,眼泪是不住地往下掉,可我仍然努力地笑着看着他说:“我不走,我不会走的。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怨你。”
没错,不是你的错,是他,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我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康熙,生平第一次我的心里对他有了恨意。他冷落我时我不恨他,他背叛我时我不恨他,甚至于他误会我,不信我,伤害我的时候我都不曾恨他,可如今我却自心底恨他。
“不要哭,你知道,我最怕你哭了……”
他扯出一抹无力的笑容,轻轻地替我抹去眼泪却只能越抹越多。我握紧了他的手对他说:“若是想我不哭,你就一定要好起来。”
他叹息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我正要开口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骚动,耳边隐隐像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皇上,奴才心荷恳求皇上能让奴才见见奴才的主子。”
是心荷!我一直都奇怪为何在裕亲王府见不到她时她却出现了。康熙听见她的名字也是一愣,我想她大概是想见福全,低下头问福全:“心荷想要见你。”
“心荷……”福全在那里喃喃自语着,像是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浑身颤了一下,抓着我的手不觉用力收紧,原本有些萎靡的神色也突然间有了精神。
他撑起了身体问:“是心荷吗?是你吗?”
“是,是奴才,王爷,奴才终于赶回来了……”
心荷的声音有些激动,隔着一道门还听得见她的哽咽。康熙这才意识到心荷口中的主子不是我而是福全。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们,在瞪着我们许久之后他深吸了口气对还在诊脉的太医说:“你先出去。”那个太医瞧气氛不对早就如临大敌般的满头是汗,如今康熙让他出去他乐意之极,连连应“是”之后就退了出去。看见他离开康熙才对着外面喊了一声:“让她进来!”
一声应诺之后心荷低着头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衣着俭朴的男子。心荷走近几步突然跪下说:“奴才给皇上请安。”
康熙虽然不快但还是勉强嗯了一声。心荷这才抬起头看着我和福全红着眼眶说:“主子,娘娘,奴才终于不负主子所托赶回来了。只是奴才太过愚笨这才让主子久等了。”
福全挣扎着起身,半靠在我身上微笑着说:“没关系,回来就好,还……还不迟。”
我不知道福全让心荷去干了什么,但心荷的样子同过去有了很大的差别。她的皮肤不像在宫里那般白得病态,反而泛着健康的蜜色。她穿着便于行走的长衫裤装整个人看上去也有些风尘仆仆的,像是在外奔波了许久。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回道:“主子吩咐奴才找的人,奴才找了好久,终于把人给主子带回来了。”
她这么一说,我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人。那人这时缓缓抬起了头,他显得非常的苍老,一张脸上满是沧桑,但依稀看得出曾经俊秀的五官。衣着也极为平寒,身上有着不少的补丁。但此人让人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眼睛,空空洞洞的没有一点光彩。我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他是谁,还是康熙先认了出来。他惊讶万分,有些不确定地说:“你是……洪毅明?”
我吓了一跳,眼前落魄潦倒苍老至极的人竟然是当年那个衣着光鲜风流倜傥的牡丹公子。他听到康熙叫他的名字竟然没有答话,空洞的眼睛之中恢复了一丝神志,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但却没有回话。
康熙有些恼怒他的不敬正要开口,福全却拦住了他。“皇上,还是奴才来代您问吧,因为有些事情奴才也很想知道。”
康熙点了点头坐到一旁不再说什么。福全咳了几下之后缓了缓气道:“我问你,你不是陈国栋的弟子对吗?”
洪毅明的眼神闪了闪却没有说话。我非常惊讶地看着福全他却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稍安勿躁。“这是康熙二十七年五月时陈国栋老家宝应县的官府民籍抄录。是我特地吩咐人前去调查的,上面有宝应县县衙的官印为证。”他让我从枕下拿出一个小包,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他示意我将纸交给康熙,康熙接过迅速地浏览了一遍之后突然惊呼出声:“咦,陈国栋在告老还乡后不久就突发疾病死了!”
“没错,皇上的记忆力奴才很清楚,皇上应该还记得洪毅明当初拿来的陈国栋的举荐信上的日期应该是康熙二十七年五月,而这张官府民籍抄录上写的很清楚,陈国栋早在康熙二十七年三月就病死了。试问,一个死人怎么能够写推荐信呢?”
康熙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他铁着一张脸问道:“你到底是谁,混入大内有何居心?”
洪毅明被拆穿了伪造书信一事非但不害怕,眼中反而有了几分神采。他对着康熙挑衅地说:“英明睿智的康熙皇帝,我是谁您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康熙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洪毅明说:“你……你是明朝余孽!”
明朝皇室余孽!我也是下了一跳,不由得在心底反复地念着洪毅明的名字。洪毅明……,洪忆明!洪……洪武帝朱元璋!我的天,我不禁倒吸了口气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害怕。
“朱三太子是你什么人?”康熙几步走到他跟前冷静地盯着他问。
洪毅明听到朱三太子的名字,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他撇了撇嘴道:“不过是生我的人罢了。”
记忆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挖了出来,因为洪毅明的出现而一点一点地凝结了起来。我越想越觉得清晰倒吸了口气有些不敢确信地问:“当年……当年在葛尔丹的营帐之中打晕我然后给我包扎的人是不是你?给葛尔丹药的是不是你?葛尔丹说的汉人朋友是不是你?”
他见我想了起来不但不慌张,反而异常的冷静。他笑着说:“没错,就是我。我辛辛苦苦潜入太医院等的就是这一天,怎么样康熙皇帝,亲手杀了自己儿子,您感觉如何?”
“你……你说什么?”康熙惊讶万分,他身体晃了一下,一连退后几步,撑着椅子的扶手问,“你当年骗了朕?你故意说摸不准德妃受孕的时间?”
“七月十四,这个是什么日子您应该不会忘记吧。”
洪毅明冷笑了一下看着我和康熙。康熙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转过头看着我,脸上是一脸的悔意。“祁筝,朕以为……,怎么会这样……”
我只觉着一阵难堪,当日他的冷漠和无情又浮上我的心头。我忍不住落下泪来对他说:“我说过的,我解释过的,我告诉过你的……,你为什么不信我!”康熙二十九年七月十四,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正是他远征讨伐葛尔丹的前一天。
手上突然感到福全微微使力握住我的手,他轻轻叹了口气,对康熙说:“玄烨,我和祁筝是清白的。祁筝那时被下了药,我心里有愧,当日确实对祁筝动过歪念,但祁筝却拒绝了我。她在天寒地冻的塞外泡在冰冷的湖水里才克制住了自己,没有作出对不起你的事。是我连累的她,这些年你真的错怪她了。”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咬着唇努力忍住哽咽握着福全的手哀求着他,“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他从来都不曾信过我们,你为什么还要和他解释?”
我埋怨地看向康熙,他瘫坐在椅子上,右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脸色苍白的惊人。他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无力地声说:“来人,把他……把他给朕拉出去……”
洪毅明听到康熙准备处决他不但不害怕,反而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之中甚至还带了几分解脱的快感。我看着他的笑容再想到他刚才的举动觉得他分明是一心求死,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放弃自己?我左思右想,心里浮上一阵不安,一个让我恐惧的念头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拼命告诉自己那不可能,可心底有个声音却一再告诉我这是真的。我看着洪毅明颤着声问道:“你告诉我,怡儿……怡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死的?”
康熙和福全听我这么问都有些惊讶,一致向洪毅明看去。而让我更加确信自己想得没错的是因为洪毅明原本潇洒的面具突然碎裂。他的脸上浮现一抹慌乱,眼神也逃避着我的追逼。
“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你说话啊……”
我见他的此刻的逃避心里的不安越堆越多,我不断地逼问着他,他却始终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心里一凉,看他这样十有八九我猜得不错了。
“你怎么忍心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来?”我忍不住痛哭着咒骂着他,怡儿死得真是太惨了,若她地下有知该会如何伤心呢。我一时气闷只觉得头晕目眩。闭了闭眼感到眼前不再那么漆黑一片了我才再张开眼,可视线之中依然是一片迷茫。我努力寻找着洪毅明的影子。“你怎么忍心害死怡儿,怡儿是那么喜欢你,她为了报答你多年来的医治之恩还特地强撑着身子替你抄写医书。”
“你,你说什么!”
洪毅明似乎不敢相信我说的,他伸出手在衣服里胡乱地摸着,突然两本封皮已经有些破了的书从他的衣袋之中掉了出来,洪毅明一把抓起地上的书,快速地翻了几页,抬起头,神色慌乱地拿着它们问我:“你说,这是……这是公主抄的?”
“没错,这是怡儿当年为你写的,为的只是希望你的医术能更上一层楼。你怎么忍心害死怡儿,你怎么忍心……”
我一遍遍一声声地质问着他,他的脸上是一脸的惊恐。他低下头用不住地发抖地手一页页地翻着,摸着他一直都带在身边的书。惊慌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一页页纸上的字,苍白的嘴唇蠕动着低声地说:“原来,原来……真的是她写的,我都做了什么啊,我都做了什么啊!”
“公主……”
他说道最后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抱着怡儿抄的医书趴伏在了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阴谋轼君,勾结外邦,谋害公主,你死不足惜,来人,来人啊,把他给朕拖下去,交刑部审讯。”康熙撑在桌上,手紧紧地压着胸口有些无力地命令着。外边守着的侍卫听见他吩咐,立刻走了进来,正要从地上架起洪毅明时康熙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慢着,把他怀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公主的,他没资格碰。”
“不,不要拿走……”
洪毅明慌慌张张地护着怡儿送给他的书脸上哀求的样子让我难受。他是害死了怡儿,可是怡儿却是喜欢他的,甚至,他……也是喜欢怡儿的,否则他不会如此爱惜这两本书,这么多年一直都贴身带着。他怕是早就感觉到那是怡儿写的,只是心里一直都害怕不敢承认。我受不了眼前的这一幕正要别过头去却听见福全突然出声说:“等一下,皇上,奴才还有一句话要问他。”
康熙示意侍卫先停下,福全让我将他扶起,他靠在床头神情非常的严肃,微微向前倾身说:“公主的……这事我可以代你向皇上求情,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福全转过头看了康熙一眼,康熙虽然不太情愿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洪毅明的眼中突然生出一丝希望,他连连点头道:“好,王爷请问。”
福全点了点头,带着些深思地看了康熙一眼,他突然连着咳了好几声。我忍着眼泪,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血,又轻拍着他的背帮着他缓过气来。他握着我的手,看着我摇了摇头随后转过脸对着洪毅明问:“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想不通,当初公主去世的时候,你是否有和索额图串通阴谋轼君?”
在听到索额图谋逆之事时康熙的搁在桌上的手突然攥得紧紧的。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时凝结,这件当年的宫闱丑闻他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
我低下头正要问他他却微笑着握了握我的手说:“只要是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我眼眶一热却发现自己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福全重新将视线调向洪毅明,洪毅明看着我们郑重地摇了摇头说:“没有,这纯粹是巧合。我一开始联合的人就只有葛尔丹。我大明皇室被满人推翻既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也是无力回天的命运。而当年正是先祖洪武帝推翻了蒙古鞑子,所以我想若是能先引蒙古人战胜满人那我等洪武子孙必能重复当年先祖的光荣收复中原。”
他的逻辑十分古怪,我只觉得可笑又可悲。福全叹息了一声,而康熙则用力拍了下桌子说:“荒唐!”
洪毅明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我潜伏宫中只不过为了俟机获取情报罢了。当日格尔芬将娘娘和公主带往毓庆宫软禁我也是吓了一跳,我没想到过索额图会怂恿皇太子谋逆,若是早知道索额图有此心我根本不用那么麻烦。”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在那之前,我已经发现自己常常想着公主,时常念着公主,我的心因为她的笑而跳得异常的剧烈。我害怕自己会因为公主而放弃自己报仇的念头,所以就想借着这个混乱的机会除掉公主……”
他每说一句,康熙的脸色就铁青一分待到他说完康熙早已是怒不可揭。他咬着牙喃喃自语着:“索额图这个狗奴才,他当日果然有谋反之心!”
康熙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平复下激动情绪,对着侍卫吩咐道:“把他拉去刑部,书……就留给他,还有,刚才所说之事决不许泄露半句。”
“是,奴才知道。”
两个侍卫跪下应了声随后就架起洪毅明出去。康熙叹了口气,脸上是深深的疲劳和失落,他用手撑着额头无力地轻声呢喃着:“朕真的没有想到,朕最疼惜的太子胤礽竟然背弃自己的皇阿玛和那个逆臣阴谋篡位。二十几年的父子情这个逆子为了权力竟然都不顾了。朕,真是太痛心了!”
福全摇了摇头说:“皇上,二阿哥怕也是身不由己。虽说索额图的阴谋终究不可能撼动皇上分毫,但若不是二阿哥及时幡然醒悟,悬崖勒马,祁筝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据奴才揣测在当时的情形下若非二阿哥的庇佑,格尔芬定然不会放过祁筝的。”
听了福全的话,康熙没有再说什么,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我跟前握着我的肩激动地说:“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误会你这么多年。”
“告诉你,有用吗?”我拨开他的手觉着他如今才来说这些已经太迟了。“若是我当年告诉你索额图谋反你会信我吗?你只怕是会当我病极糊涂吧。”
“祁筝……”
福全握着我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我和康熙均是吓了一跳,他更是慌慌张张地叫了太医进来替福全把脉。太医把过脉后神情严肃,康熙皱了皱眉示意出去说话,我留了下来照顾福全。我扶着他慢慢躺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他的气色较之刚才又差了好多。他像是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前面那番话上,现如今的他虚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的魂。他躺了一会儿之后慢慢睁开眼睛,抓着我的手温暖的眼睛看着我说:“祁筝,原谅他,不要怪他,他是皇帝肩上的担子比谁都重,他总是思前虑后,考虑的事情比谁都多。无论如何他都是爱你的。”
“不。”我看着他,生平第一次那么坚定地说出这个字,因为只有在他面前我才不用隐忍自己,因为只有他才能让我全心的信赖。“我不原谅他,他根本不爱我,若是爱我他怎么忍心伤我至此。我恨他,我恨他!”
我像是发泄般地倒在他的胸口一声声地哭诉着,却突然感到他握着我的手一僵,随即轻微的颤抖从他的掌心传到我的手上。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紧张地坐直了身体,却发现他的脸色像死人般灰白。他看着我的双眼透着深深的失落和不甘,灰白的嘴唇死死地抿着不发一语。只有不断起伏的胸膛告诉我他还在呼吸。
“你怎么了,你哪里难受,你告诉我啊!”
我见他这样急得不知所措,眼泪直往下掉,手抚着他的脸一个劲地追问着。他抬起手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我的手。他的脸上的神情有些挣扎又有些犹豫,细细地看了我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一抹苦笑随之挂上了他的嘴角。他微微扯动嘴角,轻声的低语只有我才能听见。
“傻瓜,没有爱,哪里又有恨……”
我的身体因为他这句话而僵住,看着他痛苦的双眼,那叫我每次想到便心痛到想要忘记的往事一幕幕地在我脑海里浮现。原来,原来竟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的……。突然之间,过去的一切变得无比清晰,清晰到让我再也无法不去正视。我对他的刻意疏远,我长久以来的痛苦,我的恨意,一切的原因归咎其答案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字。心好痛,我紧咬着唇像克制,可那份痛楚好似要破胸而出,紧紧地缠绕着我,纠扯着我不放,我的眼前早已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傻瓜,不要哭,爱他本就是应该的,为什么要哭呢?”
隔着泪,我看见他依然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抬起手温柔地替我拭去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我抓着他的手一个劲地道歉,心上的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我低着头那一滴滴的泪径自落在他的脸颊旁,看着他眼中的温柔,我快要不能言语,勉强开口才发现声音早已是一片沙哑,“你告诉我,这一生,究竟是你负了我,还是我负了你……”
他仿佛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在沉默了许久后,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也不知道,那日在宫中见到你时我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我却下意识地排斥这种揣测。也许我早就明白了,但却不愿意去面对,因为那个梦,真是太美了,美到我不愿意醒来……”
我死死地咬着唇,咽下一声声的啜泣,任凭一滴滴的眼泪落在他的手上,他默默地看着我,突然伸手勾住我的脖子,拉着我的头慢慢低下直到碰触到他冰冷的唇。我趴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主动勾住他的脖子。他抚上我的后脑勺,我轻喘一声,口中尝到一丝血腥,那是他带来的。也许这是补偿,也许这是告别,什么都好,我现在只想想着他,别的我不愿意再去想……
良久之后他主动放开,将我搂在他的怀里。轻声地在我耳边问着:“祁筝,我虽不甘心这一生和你就这样错过,可我必须面对现实,我恐怕……时日无多,今日能解开你和他之间的误会还你清白我已无憾,若是你真的觉得欠我能不能……许我一个来世?”
来生?我微微一愣撑起身体俯身看着他。眼前的人有着浓密的剑眉,刚毅的脸庞,还有永远只会看着我的温柔的双眸。我有些迷茫,这是福全,还是世杰?或者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今生的他为了我甘受寂寞,戍守边关。来生的他,苦苦地爱了我一生,守着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我。他的不幸都因为我,是我……害了他。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手中的帕子遮住那一声声的哽咽,却遮不住我对他的残忍。“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原谅我……”
如果可以,我希望命运从此刻开始改变,我希望同他再无交集,那样虽然我再也见不到世杰,但是若能换他来生的幸福,我愿意。所以福全,恨我吧,怨我吧,然后就忘了我,不要再想我。来生的你要自由,再不要去背负那么沉重的责任,去找自己的幸福吧。
他微微一愣,随即长叹一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一切的激动仿佛消失的无依无踪,眼中留下的是一片平静无波。他松开抓着我的手,淡淡地说:“你走吧,我想见见我的福晋。”
我捂着嘴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待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仍是静静地躺着。我忍住哽咽掀开帘子低头弯腰走了出去,在外头见到了红着眼眶的瓜尔佳氏和……和他。
“王爷他……”瓜尔佳氏突然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猛地停了下来。她有些埋怨又有些不安地看着我,修长洁白的手指紧紧地揪着帕子。我略略调整了呼吸对她说:“他在等你,你去吧。”
她听了之后眼中闪过一道光彩,立刻毫不犹豫地越过我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我无力地靠在门口,只听见里面传来瓜尔佳氏小声地哭泣和他温柔的安抚声。
“王爷,您带妾身走吧,妾身这一辈子都是你的人。”
“我……对不起你,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如今你告诉我好吗?”
“妾身……叫玥如。”
“玥如吗?好美的名字,从今往后我唤你玥如好吗?”
瓜尔佳氏的啜泣声越来越低,他的声音也渐渐变小,两人的谈话也慢慢变成耳语。我心知自此他将会有一轮明月相伴不再需要我了。我撑着墙慢慢站稳身,准备离开这本就容不下我的地方。才刚迈出一步才发现脚软得根本支持不了自己的体重,我浑身无力,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下栽倒。
“祁筝!”
我听到他紧张地叫着我的名字,随后感到他有力的双手托住了我。他扶着我的胳膊架着我,担心地在我耳边问着:“你怎么样?”
我闭了闭眼压下晕眩感,站稳了身体,推拒着他说:“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他愣了愣又道:“你身子摇晃的这么厉害怎么走?”
我痛苦地闭上眼,按着他扶着我的手说:“求求你,让我一个人……”
他的手微微的发颤,但终究还是松开了的手臂。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迈开发软的脚一步步地向前走着,走着,走着,离开这个本就没有我立足之地的地方……
五月十八,索额图突然被锁拿,康熙对着满朝臣工痛斥他谋逆的大不敬之罪。不久他的党羽也纷纷下狱,大清入关以来最大的外戚谋逆案就要浮出水面了。康熙将索额图一案交由胤祉和胤禛全权负责,自己则于六月初时离宫北上避暑。
我随皇太后住到了宁寿宫,不为别的只因为宁寿宫之后有个佛堂,是康熙专门修了给皇太后礼佛用的。我每日不施脂粉,跪在佛祖面前为他祈祷。渴了就喝些水,饿了就吃些稀饭。皇太后劝了我好多次可我却听不进。有时累了,休憩之时梦中却全都是他。醒过来时脸上都是泪。前几日突然间听到宁寿宫传来女眷的哭声,我惊慌地跑过去抓着总管询问才知道原来是常宁过世了。我觉得自己真的好自私,因为我发现当我听到死的不是他而是常宁时我竟然笑了。
“我愿意用我的寿命换他的寿命,即使是一年换一天我也愿意,只求能让他活下去。”
我跪在蒲团之上恭恭敬敬地朝着佛像磕了三个头。随即展开佛经一颗颗捻着佛珠为他祈福。我真的希望神能够听到我的声音,我根本就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我是为了他才再活过来的,若非为了见他当初祁筝早已一命归西。
活下去,求求你,你一定要活下去,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眼泪顺着眼角沿着脸颊滑落。我的眼前早已是一片朦胧,我索性闭上眼,这卷佛经我早已念过万遍即使不看我也能倒背如流。我念一句扳过一粒佛珠,突然感到手上一松,接着耳边便传来一阵“噼啪”声。我心里突然一痛,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挖去一块肉一般。睁开眼发现佛珠早已经散了一地,一颗颗滴溜溜地在地上滚动。我心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赶紧一颗颗地捡起来。因为我觉得这些珠子仿佛凝聚着他的生命,若是有一颗不见了他就会离开。我找了好久却发现有一颗怎么也找不到。我急得满头是汗刚想找人来帮忙耳边依稀传来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我猜大概是皇太后来了,赶紧起身准备迎接却迎面遇上一脸苍白的她。
“皇太后,您帮帮我,我的珠子找不到了,您让他们帮我找找。”
我着急地看着皇太后,迫不及待地请求她帮我。我现在心里好乱,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丫头,你可要挺住。”她拦住了正打算弯下腰再去找珠子的我,声音有些哽咽,眼睛还微微泛红。我心里一紧,瞬间觉得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不安又紧张地笑着,她握紧我的手动了动嘴说:“他……酉时的时候去了……”
周遭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我快要不能呼吸了。身体软软地向下滑落,手中的念珠噼里啪啦地撒落了一地……
耳边隐隐传来一阵“喀嚓”声,就像什么东西开始运转一般……
“琉璃,我爱你。”
“若是只有一个能活,那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犹记得世杰的双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在生死攸关的那一个却还笑着说要将生命留给我。
“祁筝,我爱你,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若是如此,我也愿意。”
“一秒也罢,一刻一罢,只要能看着你,我便会感到幸福;一日也罢,一生也罢,只要能与你相守,我便无怨无悔。”
忘不了当年在关外的草原之上他违抗军令,风尘仆仆地赶来,只是为了救我。
“别走,祁筝……,我一直以为……我一直以为是你……”
他哀求地神情还留在我的脑海里。
“傻瓜,没有爱,哪里又有恨……”
我想我这一生都忘不了他说这话时眼中的痛苦。
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全是同他有关的点点滴滴。梦醒了,却发现脸上早已是一片湿漉。他走了有多久了?一天?两天?五天?我记不清了。因为自他走后,我的时间便是在那一场场悲伤的梦与现实之间交替度过的。我翻了个身,告诉自己要快点入睡,因为只要睡着了便又能再见到他,即使那些梦是那么悲伤,但只要能再见到他我便心满意足。
“祁筝,你醒了吗?”
他沙哑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心里一紧,赶紧闭上眼装作睡着。紧紧地将被角咬在嘴里,我这才抑制住到口的低泣。他叹息了一声,随即身边下凹的床铺告诉我他的靠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将我抱在他的怀中,他的脸则从后面贴到我的脖子上。我紧紧收拢十指,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突然劲上传来一阵湿意,我一愣,半晌之后才意识到那是什么。水滴滑过我的脖子往下钻入我的衣领,每一滴都烫得让我心痛,像是滴在心头的蜡。他逐渐收拢手臂,紧紧地环着我,我甚至感到臂膀有些疼痛。我闭着眼,但仍有眼泪从眼角跑出来,一滴又一滴,越过鼻梁落到枕上。
一整夜,他就这样抱着我静静地躺着,浓浓的悲伤萦绕在我们身边。飘浮在房里的淡淡麝香让这一夜变得更如在梦境一般。天似乎快亮了,几缕黎明的微弱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笼罩在床帐之上,橘红色的光芒将这狭小的空间晕染成一片朦胧。
他动了动,轻轻地自我身下抽出手臂,随后慢慢地坐了起。床帐被掀开发出一阵沙沙声,随后便是他双脚落地产生的轻微吵杂。
“啪哒,啪哒……”
他的脚步声渐渐离我远去,我的心也随着声音的逐渐低沉而益发地揪紧。突然,脚步声消失了,似乎是他停了下来,我抓紧身下的被褥,摒息倾听着,待听到门轴发出的“吱吱呀呀”之声时,我这才松了口气。
走了就好,走吧……。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逼迫着自己不要再去想,可心里一阵盖过一阵的痛楚却叫我不得不去想。
好傻,你真的好傻,既然不能再去爱,为什么又要为他心痛呢。
“祁筝……”我以为他走了,却突然又听到他沙哑的声音,“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不勉强你,我……我欠了你,也欠了他。只是祁筝,我不会放手,你怨我也好,你恨我也罢,我决不会放你离开我。你……你说过:‘一生一世,不离君侧’。所以……,所以,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会等你,等你的心平静下来的那一天,等你愿意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他的声音伴随着门的吱呀声渐渐低沉下去,但我却听得格外清楚。“他带走了你的心,却带不走你的人,我留下了你的人,却留不住你的心……,我们两个……到底谁更可悲。这一生,到底谁赢了,谁又输了?”
“啪。”
门关上了。
他真的走了。
我坐了起来,掀开纱帐,看着一动不动,静静地关着的门,心里虽然空空荡荡地难受,但心上却终究是移开了一块压着我,堵着我,叫我不能呼吸的巨石。
这次,真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