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杨墨突然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考村干部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确，我还没有想清楚该不该这样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离开上海的这些天，我感觉呼吸的空气都好轻松。也许我真的需要换个环境。

表姐也走过来劝我试试看：“反正户口留在上海，不就考个村干部吗？就当丰富自己的人生经验了！”

姐夫也说：“换个环境会开心些的，这不是坏事，就当锻炼一下吧！”

我终于决定报名了。我想离开上海一段时间修养身心，也可以说是疗伤，而我又需要工资，所以我最终听从了表姐表姐夫的建议。

杨墨约我一起在网上报了名。

没想到，笔试很顺利过关了。当然，这应该归功于杨墨的指导。面试很快就到来了，表姐不停地给我预估面试官可能会提出的问题，在这一点上，表姐是有前瞻性的。

结果，表姐在饭桌上给我提到的新闻事件，让我在面试的时候侃侃而谈。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以面试成绩第一名、笔试成绩中等的略占优势的总成绩顺利考中村干部！

由于我的户口在上海，我就申请在安溪镇的某村工作，离表姐家近一些，彼此有个照应。于是我就在离表姐家最近的桃林村上班了。

这是杨墨所在的村子。

杨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刻苦学习了近半年的情况下，他如愿考上了公务员，在安溪镇担任秘书，和我表姐的办公室只隔了两道门。

在安溪镇，我们一起考进来的大学生村干部共有18名。我们的宿舍就安排在安溪镇政府，吃饭在政府食堂。我和江秀、刘玉洁住在一间宿舍，江秀在镇南的清泉村，刘玉洁和我比较近，在桃林村西侧的双溪村。

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村主任助理。我们的宿舍条件不错，配有空调、网线和有线电视，表姐把她的手提送给了我。

我们的伙食也不错，非常实惠，一天要不了十块钱就可以吃得不错。

起初，我们被统一安排到镇里的各村去参观，了解各村不同的情况。接下来，我们开始了为期三天的培训，五天以后就要正式上岗。

当天下午，我们各领到了一辆小巧轻便的自行车，这就是我以后上班的工具了。

培训结束后，镇里专门派了一辆车，送我们去无锡市里采购日用品，随行的还有杨墨。

我们这些人中，除了我工作一年之外，其余都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看得出来，大家都很节俭，只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这里的衣服比上海便宜多了，我就顺便给自己买了几身衣服。其实，名牌高档的衣服也不是没有，廖云鹏送我的衣服，是值几千上万块的，但是我在来无锡之前，我把它们带到邮局，认购了一个爱心包裹，直接就把它们打发给了灾区的姐妹。我衷心地希望，它会给那里带来美感和快乐。

因为我们的新工作是村干部，也就是说，我们将为生活在中国最底层的人服务，所以我新买的衣服基本都是一个风格：大方、朴实、简洁。

我没想到的是，杨墨出手竟然很大方。

东西购买齐了，我们吃了一顿集体餐，吃的是无锡小吃——小笼馒头、油豆腐干、牛肉线粉，还有春卷。

据说无锡小笼馒头，是无锡传统名点，已有百年历史。馒头紧酵皮薄、馅多卤足、鲜嫩味香，还加入熬熟的蟹黄油，成为“蟹粉小笼”，吃到嘴里果然鲜美可口。

杨墨和我挨在一起就餐。他看我吃得很香，就小声对我说：“改天我带你到我家去，我外婆做得一手三鲜馄饨，味道比这还美。我妈的拿手好戏是糖芋头，我奶奶的四色汤圆则是我们村一绝。”

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杨墨家的三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还不是一台戏？这种独特的生活结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你挺有口福的吧？她们的手都这么巧。”我好奇地问。

“不瞒你说，我们家开着饭店，经营的就是无锡小吃。我们的餐馆远近闻名，生意很不错的。你信不信？我们的晚餐一定会在我家的餐馆里吃，正好回安溪镇顺路。”他微微一笑，很有把握的样子。

“是吗？那我可要放开肚皮来吃了。”

“你们上海人，食量那么小，哪里吃得下多少？”

“我不一样的，你别忘了，我妈拿我当男孩子养，从小吃的肉多菜少，我的胃比我的拳头要大得多。”我开着玩笑。

“那好啊，到时候我们比一比。”他饶有兴致地说。

“好，不过，你未必是我的对手。”我看了看他钻天杨一样的身子板。

“你知道吗？我妈是饭店总经理兼董事长，我外婆是面点师加人事部长，我奶奶是清洁工加会计，有意思吧？”杨墨继续小声告诉我。

“哦，你们一家人可真有意思，她们三个都是官，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家的饭店一定很热闹。”我笑了。

“是啊，生意好着呢，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我才明白了，怪不得杨墨出手如此大方，他不仅为自己买了好多东西，还给家里买了好多女士衣服，转眼就花了两千多块。

饭后，我们一起去三国城水浒城一游。其实之前表姐带我来过这里了，但是我还是随着大家再一次走进这个影视基地。

经过潘金莲居住的小楼，我们上去参观了一下，扮演潘金莲的是一个绝色的江南女子，正对镜梳妆。

“其实潘金莲的命运蛮苦的，如果不是阿婆诱惑了她，或许她的结局不会那么惨！”我说道。

“如果我是武大郎，我发现她出轨了，会选择理性分手。毕竟大家不般配，这对潘金莲来说，是不公平的。”杨墨说道。

这真出乎了我的意料，哪位男士提起潘金莲，不是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位居然在为潘金莲说话。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根本不和潘金莲结婚，两人的反差太大，注定是场悲剧。”杨墨补充道。

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这孩子，观点倒是很新颖，很现代。

我们最后观看的是水浒城的节目表演。据说，水浒城每天的节目表演已经达到十二场，这些根据《水浒城》片段精心编排的节目，既精彩刺激，又生动感人，有大型攻城演出《义取高唐州》，活泼的街头表演《兄弟相会》《杨志卖刀》，展示中华武术文化的《燕青打擂》《梁山英豪》等。

我们观看的是《武松醉打蒋门神》一节。看着电视上的画面在我们眼前重演，大家都激动万分，活生生的人物，真实的场景，给了我们别样的感受。

“我要是潘金莲，也会爱上武松，武二郎多有范儿啊！”一位男生感慨地说。

大家都笑了。一行人谈论着、留恋着，一起踏上了归程。

天不知不觉要黑了，我们乘坐的车慢慢悠悠地停在了一家乡村饭店门口。我看了看，饭店的名字叫“无锡杨大妈特色餐馆”。

杨大妈？会不会真是杨墨家的餐馆？我询问的目光看着杨墨，杨墨正冲我挤眉弄眼地做鬼脸。

果然如他所料，我们的晚餐真的要在杨墨家的餐馆里吃了。这个饭店规模不小，上下共有三层，来往穿梭的服务员都是年轻的男孩女孩，腼腆秀气，他们穿着统一的工作服饰，白衬衣、红马甲、黑裤子，女孩头上带着蓝色小碎花的头巾，别有一番江南女子的风味。每个人见了客人都是微微一笑，带着浓浓的无锡口音：“欢迎光临！”

一下车，杨墨不等工作人员安排，就自己动手，给我们打开了二楼的一个大房间，叫作“海棠厅”。后来我才发现，这家饭店的每个房间都是以花命名的，我们路过的时候有看到“梅花厅”“牡丹厅”“荷花厅”什么的，房间布置得非常雅致，壁画淡雅秀美，配有名人书法。

这个“海棠厅”非常宽敞，大的转盘桌能容20个人就餐，我们18个乡村公仆，外加杨墨、工作人员和司机共21个人，坐下也不觉得拥挤。大家落座之后，我发现杨墨不见了。

不一会儿，一个机灵活泼的小伙子来给大家上茶，茶产自无锡，是有名的二泉银毫。大家品着茶，兴奋地交谈着，期待着再次品尝无锡特色食品。

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却是杨墨。他换上了和服务员一式一样的工作服，郑重其事地把一个圆形的大肚坛子捧到餐桌上，一本正经地向大家介绍道：

“这道是无锡有名的特色小吃——三鲜馄饨，是我外婆的拿手绝活。这是她老人家亲自下厨为我们准备的。皮薄、馅多、汤鲜，请安溪镇未来的公仆用餐。”杨墨说完微微一笑，作出了“请慢用”的姿势。

大家一下子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闹着杨墨。

“杨墨，你会做什么吗？给我们做一道来。”

“杨墨，这饭店是你家开的？以后要经常带我们来解解馋。”

“杨墨，你小子真够保密的啊！”

杨墨静静地看着大家笑。等大家闹够了，他才说话：“你们先吃着，我去给上第二道菜。”

这一次上的是“豆腐花”。据杨墨介绍，豆腐花是无锡传统小吃。它将豆腐花制作在大口坛内，边卖边烤，既嫩又热。食用时，加上熟酱油、葱花、紫菜、虾皮、榨菜末、白糖、麻油等调味品，成为无锡老少皆宜的风味小吃。

接下来，油豆腐干、萝卜丝饼、酒酿圆子、牛肉线粉、玉兰饼、梅花糕、惠山油酥等特色小吃纷纷上桌。大家一一品尝，味道真是好极了！

据司机介绍，同样的饭菜要是在无锡城里，价格要贵出两三倍。而且如此齐全的无锡特色，只有南禅寺的穆桂英美食最齐全，至于惠山油酥，只有锡惠公园那边才有的卖。

我们不禁唏嘘，杨家的经营目光果然超前，他们集传统与现代于一体，坚持自己的特色，薄利多销，已经远近闻名。

我打开窗子向外望去，很多外地的车辆也停在楼下，大概是特意过来品尝特色小吃的吧。

杨墨拿来了无锡惠泉酒，据说这也是无锡名酒。大家酒兴正酣，杨墨忽然再次走进来。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三个漂亮的女孩。

更让大家惊奇的是，杨墨已经换了装，横条纹的红色衬衫，外配黑色的小西装，黑衣黑裤黑鞋子，怀里抱着二胡，戴着个大墨镜。其中一个女孩手里拿着琵琶，另外两个手里拿着紫色的罗帕。四个人两坐两站，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杨墨的二胡演奏已经开始了。

一个女孩在乐曲声中，略带羞涩地报了幕：“请大家欣赏无锡名曲《二泉映月》。‘二泉’，指江苏无锡名胜惠山的‘天下第二泉’，表演者无锡业余组二胡比赛一等奖获得者杨墨先生。”

话音未了，杨墨的演奏已经开始变化——他用弓轻重有变，忽强忽弱，音乐时起时伏，悲恻之情，扣人心弦。我们仿佛看到“二泉”的月夜，泉清月冷，瞎子阿炳端坐在泉边沉思，他饱尝人间辛酸，顽强自信地与命运对抗！

月色如水，泉水潺潺，杨墨娴熟的技艺使一把普通的二胡变成了充满生命的音乐精灵。

我们迷醉了，说真的，我自小学的是钢琴，我不懂二胡。但是我相信所有的乐器都是相通的，他的乐感细致内在，深具感染力，自如而不夸饰……

一曲完毕，我们的眼里盈满了泪花，杨墨也非常投入，许久才摘下镜子。我们全都停止了吃饭，眼都不眨地看着他。等他向大家鞠躬时，我居然有种想要走近他的冲动。

我居然还有走近男人的冲动？我很奇怪自己，两次感情的创伤，我居然还没有心死，而且这样的冲动，我记得这绝对是第一次。对小h没有过，对廖云鹏也没有过。

面对杨墨，这是第一次，当然，我什么也没有做，我静静地坐在那里，食而不知其味。杨墨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深爱音乐的我确信，我是被这伟大的艺术击倒了、沉醉了，而不是因为杨墨的个人魅力，我想，我的心应该古井无波。

接下来的琵琶弹奏，小夜曲演唱，我什么也没有听进去。耳畔反复回响着那如泣如诉如水如波的《二泉映月》。

这孩子，居然藏有如此深湛的绝技在身，我开始对他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