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知夏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6
|本章字节:8352字
刘霖抬起头来,抿紧双唇:“三十万大军在城外集结,便是中山王石虎谋位篡逆的铁证;至于他妄自尊大更是从来便有,昔日陛下封王时,他曾对妾私言‘主上自从建都襄国以来,端身拱手,坐享其成,靠着我身当箭石,冲锋陷阵。他日主上驾崩后,必不让主上身边那一帮小子妾妇活命!’”
徐妃闻言乍惊,竟如梨花带雨一般扯着石勒的袖子痛哭起来:“臣妾一心都为陛下,为陛下抚育幼子,却怎知得中山王这样憎恨。”
石勒听得怒极,望向刘霖道:“你又为何要来告发他?”
刘霖早知会有此问,她不慌不忙,淡然抬头直视着石勒道:“妾不愿为虎作伥。”
“好一个为虎作伥,”石勒忽然仰面而笑,众人都骇得呆了,徐妃连连去拉石勒衣袖,竟不知他是否气的疯了。石勒忽然眸色陡深,他生性狐疑猜忌,厉声道,“你身为中山王侧妃,竟然冒死告警,究竟是受谁指使?”他话音沉重,如重鼓敲在众人心间。徐妃目光躲闪,却也悄悄低下头去。
刘霖面色惨然:“指使?我与他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何用人指使而来?只盼陛下看清麾下爱将,不要再蹈前朝后尘。”她神情凄厉,面目惨白,忽地深深望了石勒一眼,转身猛然向芙蓉殿外巨大的铜鹤撞去。
“快拉住她!”石勒大声道,左右宫人赶忙去拉扯刘霖,可哪里还来得及,她一头撞在铜鹤上,顿时血流满地,哪还能活命。
“林妃好生刚烈。”徐妃低低叹息一声,目中露出一丝惊恐,身子后缩,小声道,“她以死诤谏,必是事出有因的。”
石勒心中那三分怀疑,早随着刘霖的香消玉殒而逝去,他此时心念一转,恼怒道:“星夜使人收了中山王石虎兵符印信,令他明日独身回宫见朕。”他盛怒之下,转身拂袖而去。
内侍面面相觑,这旨意***不类,如何传下去。
徐妃却极是镇定的,她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地上刘霖的尸身,目中闪过一丝笑意,道:“还不快去传陛下口谕,此事机密,就着秦王赵王来处理。”她说着微微一顿,又道,“让武威侯田戡也来。”
“是。”内侍们如梦初醒,赶紧躬身退下。
徐妃行回殿中,却见石勒倚着一张白玉靠席,面上都是倦色,竟好似老了十余岁,见她进来,也不过只抬了头,却重重叹道:“出征前,季龙还为他这个姬妾求了封赏,要朕等他凯旋之日册封这林氏为正妃。谁想到今日竟是她来告发季龙,又撞死在御前,以至于她的幼子襁褓中就失去母亲。”
听他用小字来称呼石虎,徐妃便知他适才虽然愤怒,但隔了会儿这种怒意就消退了,竟是心内有大半原谅了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侄子。
“林妃既然是中山王贴身的亲近之人,难免比旁人知道的要多些,许是妇人无知,一时想岔了……”徐妃素知石勒性情,见他面上微微色变,忙装作无知,仰着的俏脸上带着愁容,却又转了话锋,“臣妾适才也急躁了些,现在静下来一想,中山王深受陛下深恩,从来都是忠心不二的,必不会存此狼子野心的想法。”
“想不到他暗中咒你母子,你竟还这样善良,不愿在背后中伤他,”石勒望向徐夫人的目光中果然多了几分怜惜,却仍是摇头道,“朕的大哥故去的早,嫂嫂也受我兄弟名声连累,被族人逼得改嫁。只有这个侄儿孤苦长大,我寻到他时,他已十一岁了,跟在我身后从来都是不声不响,可打仗时最是勇敢,好几次都冲在我前面,有人嫉他都说他是贪功冒进,其实是他深知朕的左手受过伤,不愿让人发现朕左边的破绽,甘愿在前为朕抵挡,这份骨肉之情……”他抿了抿唇,如嚼苦榄,“……当年连昭武皇帝在军中见了他,都要赞一声‘孺子可教’。想不到今日,却与朕背心如此……”
“朝廷上的事,臣妾不敢多听。”徐妃目光一闪,心知他终究还是念及了骨肉亲情,这会儿怕是后悔在人前驳了侄子的面子。她心知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一边不动神色地向一旁的宫人递了眼色,一边却笑着挨到石勒身旁,扶着他的胳膊,轻声细语道,“陛下,这里被血污了,怪怕人的。今夜陛下陪臣妾去麟仙宫住吧。”
石勒见她这样柔弱,也生了几分爱怜之心,又喜她知礼安分,便拍了拍她的柔荑,笑道:“好,朕陪你过去。”
熊熊烈焰,照亮了半壁洛阳城。
城中百姓大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远远眺着城南的滔天炽焰面露惧色。更有许多年长的人忽地想起多年前的旧事,目中露出惊惶的神色。
武威侯田戡的府邸就在临街的巷口,此时澄心跪在他脚下,哀求道:“侯爷,请您派人去中山王府看看,我担心霖妹妹做出什么事来。”田戡听她说完了晚上的经过,皱起了眉头,思忖道,“你刚才说是内府派了俳优去中山王府演戏?”
澄心点了点头,哭道:“谁想到内府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编排这样的戏。”正此时,府里的下人大声来通报道,“侯爷,大事不好,好像是中山王府着火了。”
澄心顿时慌了神:“侯爷,快派人去看看吧。”
“先不要慌,”田戡却很冷静,问那下人道,“是什么时辰的事?现在如何了?秦赵二王府里有什么动静?”
“约莫是两更的时候,中山王府起了好大的火。这会子秦王派人递了名刺来,要您入宫去。”
“就说本侯病了。”田戡一眨眼便想清了其中的险恶,冷笑道,“想拖本侯下水,有那么容易吗?”
澄心哭着拉他的衣袖:“那霖妹妹怎么办?妾放心不下。”
田戡道:“现在是非常之时,你不要惹麻烦,我不会去,你也不许去。”
澄心一愣,仰面瞧了他一眼,忽然转身向外跑去。田戡怒道:“你干什么去?”澄心头也不回,哪里回他的话。
田戡气得面色发青,到底又挂记她,便对左右护卫厉声道:“你们还不跟过去看看,不许惹出麻烦来。”
等澄心赶到王府前时,大火快熄了大半。府内仍是通红一片冲天火光,不时伴随着木料燃烧剥离的声音,澄心心急如焚,便指使着护卫冲进去救人。
偏偏宫里早有侍卫把守了中山王府,领头的侍卫却是面生的,板着脸道:“纵火的凶手还未抓住,末将可不敢放您进去。”
澄心急道:“中山王的家眷都在府中呢,若有个好歹可怎生得了?”
那侍卫却半步不让:“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正争执间,忽然有人从王府一侧的小巷中奔了出来,拉住澄心的衣袖道:“姐姐,快救救我。”
澄心低头一看,见是一个年轻女子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只是面上都是黑灰,一时看不清容貌,脸颊虽然消瘦,但身形却很臃肿。那侍卫亦是一愣,便狐疑地向她投去目光。那女子却是极机敏的,只抓着澄心的衣袖哭道:“姐姐,救我。”
那侍卫心下一凛,大声道:“快绑起来。”澄心忙道:“不可乱来,我是武威侯府上的。”
听到是武威侯三字,那侍卫倒客气几分,却仍不留情地隔开她道:“请您让开,末将也是奉命行事。”
澄心点点头,将一个金稞塞到侍卫手中,小声道:“这是我的妹妹,我接她回去。”
听说是武威侯府的人,那侍卫也未放在心上,转开了头去,满心都是如何执行赵王的密令,府里一个活口都不能放出来,府外一个人也不许放进去。见她们要走,正好松一口气,也不再理她,只顾安排侍卫将中山王府务必密不透风地围起来。
澄心随着她走了数十步远,便急切地问道:“里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原来那女子正是昨夜从大火中死里逃生的樱桃,她苦笑了一声,看到四周无人,便小声道:“小郡主请噤声,府里出了大变故,您可别再往里闯了。”
澄心大惊失色,忙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刘霖和璲儿现在又在哪里?”
“这祸事便是从夫人身上起的,她昨夜纵火烧了王府,又闯入宫中,现在生死不明,”樱桃见时间紧促,便简要说了过程,又道,“奴婢从府里逃出来时,听到是赵王的人要把王府看守起来,一个人也不许放出来,便知道事情不好,特地来禀告将军,千万要把实情告知王爷,若不然……”不须她说明白,澄心已是变了脸色,她陪伴在田戡身边,也知道些宫中秘事。赵王秦王素来都是石虎的死敌,怎会不借此做他文章。她沉吟片刻,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樱桃道:“奴婢刚去找过冉将军,却发现他被扣在牢里。请您放他出来,让他通知中山王,早做防备。”
澄心却有迟疑:“我怎么能救得出冉闵?”
樱桃望着她道:“小冉将军若被他们关着,迟早是个死,小郡主您真能忍心看他死吗?”澄心果然心下一软,咬牙道:“好,我去救他。”
忽地,她又看了樱桃一眼,到底有些不放心:“璲儿在哪里?”樱桃面上略有些不自然:“我已把小世子藏到一个最妥当的地方。”澄心点点头,叮嘱道:“若事情不好,你便去武威侯府找我,我会保护好阿霖的骨肉。”樱桃感激道:“小郡主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小世子。”
因着怕再出意外,传令官令人把囚车就安放在天然居的后院里,石虎的住处多有亲卫守护,自然是比其他的地方更严密。卢松让人在囚车里乱糟糟地堆些杂草,又亲手给绮罗戴上沉重的枷锁,便将她丢弃在囚车里,恶狠狠地道:“老实待着。”今日之事着实是大,他自觉也无法抽身,心中更加烦闷,又重重踢了绮罗几脚,这才觉得有些出气。
几脚恰踢在小腿的尺骨上,疼痛异常,绮罗咬了牙不喊痛,整个人都缩在茅草堆里,抬起头,默默地看向夜空。
竟是出奇明湛的夜色,若一张厚重的深蓝绒布徐徐铺陈开,繁星万点相缀,若绣上的细密银丝。夜幕中,好似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对着自己微笑:“绮罗,别怕。”她有些惊觉,想伸手去摸,可那张面孔很快就缩回入一片黑暗中,她恍然有些悲意,刘熙已经死了,再不能如从前那样对自己温和细语。
此时这种悲怆才渐渐袭来,让她终于意识到故人难见的伤痛。
寂静中,忽听得身后有人小声唤她:“掌柜的,掌柜的。”
绮罗艰难地回过头去,却见囚车旁不知何时围了几个人,却正是早让他们离开的阿福和桑娘他们几个。
“你们怎么来了?”她心中感动,小声道,“不是让你们先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