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知夏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6
|本章字节:9270字
宫城以西白马寺旁,有偌大的一片达货里,是洛阳最繁华的所在。这里住着的多是富庶人家,锦衣貂车亦不罕见,此时青石板的路面上车声辘辘,一辆青篷薄幕马车趁着夜色悄悄驶过,唯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注意到马车的四角系着紫金铜灯,这是宫里才能有的御用之物。
车里的人听着马蹄碾着碎石之声清脆作响,心里亦好似踏在坎坷的道路上,碾过曲折的复杂。她一时按捺不住,悄悄掀起薄帘一角,偷偷向外看了一眼,却见马车“嘎”的一声停在了一扇朱红大门前。陪车的黄门轻声道:“姑娘,到了。”她强行让自己稳了心神,扶着小黄门的手下了车,整了整自己的裙摆,这才轻轻走上台阶叩门。
也不过只等待了一瞬,对她而言却如同无尽的漫长。大门渐渐开了,里面探出一个不耐烦的守门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道:“什么人?”
“可有位绮罗姑娘住在府上?”她摸索着将手隐在身后,不自觉地捏着手心绿色锦囊那个圆滚滚的东西,小声道,“我奉命来送一样东西。”
仿佛是沿着一条漫长的绝壁而行,绮罗只觉得自己牢牢地贴在石壁上,一侧便是悬崖万丈,底下怒涛翻滚,海音连天汹涌,永无尽时。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尖,一步步地向前挪着步,好似走在刀尖上一般,若一步差池便粉身碎骨。
脚下不断有碎石滚落的声音,只消往下看一眼,便觉可惧。若是常人也许早该骇得心胆俱裂,可绮罗不知是哪里生出的勇气,竟然碾着步子仍在颤巍巍地走着峭壁,她死死咬住牙关,拼命向前挪动。可彼岸又在哪里?她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忽然放目想向前望望还有多远,只一抬眼,忽觉前面一片暮霭沉沉,她心里一颤,脚下突兀一滑,竟是一个踩空。
突然间有一点明亮的光透了进来,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只觉耳边嘈杂都是人声,似是有人灌了她几口冷水,她吃力地咽了下去,只觉那水清凉如甘泉,竟似是透人心脾的惬意。她透过一口气来,只觉胸口间那股绞痛渐渐没有了,身体也没有那么燥热难当,她眯了眯眼睛,喉咙里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字音:“水,水。”石宣身子一颤,目中透出极大的喜色,慌忙端着金碗凑到绮罗唇边。
此时绮罗虽未睁眼,却已有了点力气,只觉喉咙里渴得要冒烟,就着石宣手里金碗大口喝水。石宣见一碗都见了底,忙对身后道:“快去盛水来。”
须臾间,有只苍老又满是皱纹的手递了碗水来,石宣接过碗,忽然怔住,回头望着他道:“师父。”
慧理大师瞧起来亦是几夜未眠,眼眶下都是青黑,此时却露出一点慈和的笑意:“毒解了就好。”
才几日的工夫,石宣眼底已全是血丝,俊逸的脸庞亦突兀的有些脱了形。他似是有些愧疚,低头半晌,似想向师父说句道歉的话。
“好好照顾她。”慧理大师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发,叹了口气,转身悄悄离去。
中了剧毒的人,虽然解毒,也如大病一场。慧理大师早已开好了几副调理的药方,再加上石宣悉心照顾,等绮罗醒来时,一张小脸已经瘦得小了一圈。她眼神略有迷茫,开口道:“悬崖呢?大海呢?”
石宣被她问得怔住,半晌才道:“什么悬崖,什么大海?”
绮罗瞧了瞧四周,只见身在一间顶富丽的房中,这才有些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到站在陡峭的悬崖上,下面就是大海,浪舌卷着我的脚,好像要把我拉下去,真是怕人极了。”
“绮罗,”石宣听她说得可怜,几乎要落下泪来,忍不住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我再也不会让你去什么悬崖上了。”
绮罗依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松竹香气,只觉仿若回到了小时候,她满心都是安定的,目中闪着泪光,小声道:“我也再不想去了。”
石宣将她搂紧,只觉经此一遭,她竟瘦得这样厉害,身上的骨头都好像突兀的硌了出来。
他心里一酸,自己对不起她,还是让她受了这样的罪。
绮罗忽然觉得有几分异样,略有些不自然的便想推开他。
门口有人清咳一声,有人笑道:“呀,才多久,就这样难舍难分。”
听到有人打趣,两人同时惊觉,绮罗赶忙用力推开石宣,探头看着门口只见阿霖笑吟吟地端着一个朱木漆盘进来,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两个金碗。
绮罗笑着打岔道:“这是什么好吃的,闻着就觉得饿了。”
阿霖笑道:“这是我做的鱼羹,你不是总说要尝我的手艺吗?”阿霖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好,绮罗一听便有了食欲,忙道:“这一病可真是太值了,居然能吃到阿霖亲手做的美味。”
“又胡说。”石宣皱眉望她。
绮罗忙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道:“下次不敢了。”
阿霖望了望两人,只觉说不出的融洽和悦,忍不住笑道:“哎呀,你们两个人真是,可让我肉麻死了。”
绮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作势要打阿霖。阿霖笑着闪开道:“再打我,可就没有好吃的了。”
跟在阿霖身后还有个瘦而高挑的女孩,此时亦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捧起盛鱼羹的金碗道:“让奴婢来服侍姑娘吧。”
绮罗微微一怔,看向了她:“樱桃,你也来了。”
阿霖笑着点头道:“这次多亏了樱桃,若不是她冒险把解药送来,你也不会这么顺利渡过难关。”
石宣看了眼阿霖,张了张口,似想说点什么,可阿霖瞥过一个警示的眼神。他便闭口不语,面上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樱桃捧着碗,跪在床边要喂绮罗。绮罗怎会让她喂,忙拉了她的手柔声道:“樱桃,这次多亏了你救我。”
室内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复杂,樱桃亦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阿霖。还是石宣为她们解围,他赶忙接过金碗,又拿起小勺,笑道:“还是我来喂。”阿霖扑哧一笑,这下绮罗又红了脸。
樱桃忙道:“让奴婢来。”伸手便要去抢那金碗,两人的手指相触,樱桃面上有些发红,石宣却毫不在意,只拿着小勺一点点地喂到绮罗嘴边。绮罗起初有些不习惯,但石宣执意要喂,便也由得他了。
“阿霖,樱桃,你们都在,”绮罗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目光却探寻的往门外去看,“怎么不见澄心。”
“澄心……”阿霖微有迟疑,还是说出了实情,“澄心被石王嫁去东夷了。”
绮罗面色骤变,半晌才透了口气,可眉目间都是凄然的神情。石宣赶忙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你伤还没有好,这些事过段日子再说。”
阿霖在旁瞧着,只见石宣先用木勺拂去了鱼羹上的浮沫,这才舀着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喂给绮罗,动作小心极了,面上蕴满深情。绮罗本来没有什么胃口,但见他这样来喂,便也一口口都吃了净,可神情到底是郁郁的。樱桃不敢说话,阿霖想了想,却劝解她道:“既然来到这里,便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命运。澄心出嫁那日,我也见到了那个东夷王子,虽然读书少也粗鄙了些,人却很老实忠厚,该不会亏待了她。我们女子,求的不就是个一心人吗?”说着阿霖面上笑意更浓,望着石宣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打趣,“小世子,你说是吗?”
石宣面色有些尴尬,说道:“我出去热热药。”便端着碗出去了。
瞧着石宣关了门出去,阿霖这才小声对绮罗道:“这个石宣还算不错,对你也还算是上心。”
绮罗面上浮起羞涩,嗔道:“你乱说什么。我们只是幼时的玩伴,感情自是要好的。”
“是吗?”阿霖一眨不眨地望着绮罗,促狭笑道,“我怎么觉得某人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绮罗微微一怔,她抬头望向阿霖,刚想辩解几句,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她拉了阿霖的手坐到床边,轻声道:“阿霖,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对劲。”
樱桃正在一旁收拾碗筷,忽然手一抖,碗摔在地上,幸好金碗十分结实,倒没有摔坏。
阿霖略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不自觉地摸了摸发髻:“我哪有什么不对劲。”
“就是有的,”绮罗忽然扯住她的手,强行扭过她的头,仔细端详着她,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怎么做了妇人的打扮?”
按照国朝之礼,女子满十五及笄便可梳髻。只是少女多做额发覆眉的双平髻,发顶饰鲜花或是珠玉,垂下双辫以示云英未嫁;可如今阿霖一头乌黑光华的青丝皆被盘起,在耳边松松绾了个惊鹄髻,这分明是出嫁妇人的打扮。
绮罗握紧了她的手,忽然心里紧张极了,一眨不眨地望着阿霖。
良久,只见阿霖笑着抽出手,轻轻道:“我现在是中山王的侍妾。”
竟是石虎?绮罗怒极,大声道:“是不是他逼迫你。”她双目欲喷出火来,便要起身去找石虎拼命。
阿霖按住绮罗,反倒安慰她:“不是他逼迫我,是我自愿的。”
绮罗张了张口,怔怔地望着阿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喃喃反复道:“你怎能,你怎会……”她话难以说出口,可眼角却有了泪意,“难道你忘了你的心上人?”
“我怎会忘?”阿霖轻叹了口气,目中透出一丝温柔的神情,“我从未有一刻忘过他。可我不能提,甚至想也不敢想。事到如今,我只能希望他好好活着,忘了我,以后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绮罗想起了冰面上中箭如刺猬一样的慕容茂,如何都说不出实情,只是面上珠泪滚滚而落。
阿霖笑着为她拭去腮边泪水:“你别哭,这并不是坏事。”
绮罗默不作声,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阿霖站起身来,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对樱桃道:“你好好照顾她,等她好些了,我再来看她。”
世子府并不大,阿霖走到门口,却见石宣正在等她。
见到阿霖莲步轻移,衣袂翩翩而来,石宣似有些尴尬,想了半天,才说道:“那件事,你没有告诉她吧?”
阿霖摇了摇头,却并不意外:“没有,我怎会告诉她。”
“那就好。”石宣偷偷地松了口气,再望向阿霖的目光中越发多了些复杂的神情,“难为你愿意为她做出这样大的……”他双齿差点咬到舌头,“牺牲”两个字几经辗转,还是难以出口。
“世子不必挂怀,不止是为了绮罗,我也是为自己。”阿霖面上并无表情,她微微瞥了一眼石宣,“我也需要为自己寻一个依靠。”石宣有点错愕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裙裳若烟霞,更衬得人娉婷婀娜,似神仙妃子一般。
明明是她以命去救绮罗,可她竟推得干干净净。
他有些怔神地望着阿霖,仿佛有些不认识她,片刻,方带了十分的敬意说道:“若是虎叔因此为难你,我会去为你解决。”
“不必,”阿霖断然打断了他,再看他的眼神里更是似笑非笑,“我既然能出来看绮罗,世子就不必担心中山王会为难我。”说着她指了指门口,一辆中山王府的马车正等在外面。
她说话语速极快,唯有说到中山王三字时微微一顿。等她走了好久石宣才反应过来,她的父亲刘曜,当初不也是被称作中山王的吗。
石宣心里倒有些看不透刘霖了,索性不去想此事,他缓步走回去看绮罗,刚走到门口,只听里面有个女子的声气细声细语道:“姑娘,您不用为阿霖公主担心。她既然能来看你,想来中山王对她是不错的。”石宣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人该是樱桃,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侍女也有这样的见识。他推门进去,笑道:“是啊,刚才虎叔专门还派人驾车来接她,看来对她是很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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