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伊西的脾气越来越坏，他不满清淡的饭菜、不满狭仄的住处、不满薪水菲薄的工作、不满普通人的衣服。而他所有的不满都是对着夭夭发的。夭夭捡起摔烂的碗碟，拾起揉皱的衣服，其实，情况并没有那么糟，夭夭知道，只是现在的生活跟游伊西以前的生活相差太大，他一时还不能适应。游伊西每次发脾气，夭夭都尽力安慰他，毕竟他是为了自己才落到这样的地步。

可是，游伊西晚上回来得越来越晚，还经常给别的女人打电话，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儿忌讳，躲在卫生间小声地打，后来竟不管不顾了，在卧室也接电话。夭夭就那么忍住，装作不知道不在乎，心里一边揪着一边想就算是补偿他的损失吧。用自己的痛纵容他的错，这是什么理论？

这一天是游伊西的生日，夭夭早早回去准备，想给游伊西一个惊喜。伊西喜欢的法国雷诺、紫色百合……当然，还有一份小小的礼物——一个钱包，放在盒子里，等他自己打开。夭夭注意到，游伊西的钱卡、票据什么的都杂乱地夹在一起，胡乱塞在西装口袋里，这个礼物正合适。正在忙着，天空之城钢琴曲响了起来，夭夭兴奋地接了电话：“你下班了吗？快回来了吗？”

“小妖精，我在‘提拉米苏’等你。”

“我在家都准备好了啊，为什么要去外面啊？”

“快来吧。”

夭夭抓起礼物盒放进包包出了门，也许他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呢？夭夭对自己想象中的美妙约会期待着，一路小跑着很快赶到了“亲一口”甜品店。她直接向老位置走去，推开包间门却发现，游伊西和林萌萌坐在一起，夭夭诧异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有点儿缓不过神来。

林萌萌似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招呼着：“夭夭，坐啊……”

话没说完，游伊西一把抓住她的手，林萌萌噤了声。这是什么状况，夭夭完全糊涂了。

游伊西开口了：“小妖……夭夭，对不起，我发现自己过不惯普通人的生活，我想跟萌萌在一起，我要回去过我原来的生活了。”几句话一连串说出来，爆豆一般，几乎没有停顿。

“你说的……是真的？”

“我爸和姚澜之，就是我妈答应我了，只要我和萌萌结婚，我将来就能继承他们的产业，成为董事长。”他顿了一下，“我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会给你一笔钱作为补偿的。”

“我妈”？现在都叫妈了？

“补偿”？我的感情是用钱能买卖的吗？

夭夭震惊之下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她强忍住要扇人的冲动，终于狠狠地吐出四个字：“我成全你！”说罢，起身跑了出去。

游伊西条件反射地起身，却又恍然重重地坐了下来。

“一定要这样吗？”林萌萌看着他的痛苦。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离开我。如果她知道我们是兄妹，你让她怎么面对？见还是不见，不管怎样选择都是痛苦的，还不如就这样让她离开。她会忘了我，爱上别的人的。我了解夭夭的性格，那个时候，我游伊西在她心里就只是一个垃圾，她会去追求更好的生活；但是如果告诉她真相，她会痛苦一辈子。谢谢你，特意飞回来帮我这个忙。”

“你怎么还是把我当外人啊，还说这个。你不知道吗？我一直都没有停止喜欢你。”萌萌陷入了沉思，后面一句在嘴里含混不清。游伊西的心不在这儿，也根本没听到。

难道真的是相见不如不见，相识不如未识？

难道你也要这么现实？

夭夭拼命跑拼命跑，也许奔跑能让人把痛苦抛在身后？可是胸口为什么有刺痛的感觉？如影随形的痛。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面前是一座小小的白色天主教堂。夭夭喘息着走上前来，有缥缈的赞美诗回荡在空中，绕着尖屋顶上的十字架徘徊，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夭夭突然觉得，那嵌在蓝天上的银色十字架是个秘密的信号发射台，微明的空中有洞知一切的神灵。夭夭轻声走了进去，倚在门口，让屋子遮住身体，只露出眼睛的部分。

穿着宽大白袍子的唱诗班站在管风琴斜侧，塔顶的彩色玻璃透进来缤纷的光，又在流金的管风琴上折射出来，白色的袍子顿时有了灵动的虹影，在歌声和磅礴的管风琴声中幻化成彩色的飞鸟，久久盘旋在乐队的上空。

夭夭听不懂那缥缈的音乐，但却感受到一种悲悯的情怀，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受苦的世人向着高空伸出祈仰的手臂，云中的那双眼睛看得到一切。命运的十字架总是要背负的，只要自己的心是澄澈的。

夭夭将小小的礼物盒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教堂台阶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夭夭不是轻易会被命运打倒的人，更不会被不值得的男人打倒！

她若无其事地把自己强拉回一个人的轨道，不再有期盼，不再有打闹，不再有人会叫自己小妖精，一个人坐在飘窗上写作，一个人在公交车上从起点坐到终点，一个人去吃提拉米苏……

提拉米苏，漫无边际的苦涩，夭夭突然想到，那天，寄舟喝的卡布奇诺也是苦的，也许，这就是报应！这就是夭夭生活的本质，彻头彻尾的悲剧。把爱自己的人伤害得遍体鳞伤，自己又被爱的人抛弃到体无完肤。命中注定，夭夭永远也得不到别人的爱，夭夭也永远得不到她爱的人！

父母的争吵又回到了耳边：“要不是为了夭夭……”如果没有夭夭，父母就会相亲相爱吧？如果没有夭夭，寄舟会生活得很美好吧？难道，夭夭是多余的吗？夭夭生下来就是要背负这些责难的吗？夭夭把头仰起来，有泪，往肚子里流。怎么以前没有发现，甜品店里的藤椅这么大，不管怎么坐都空出好大一块。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装着的东西硬硬地硌了她一下，夭夭掏出来，是早上林清迈送来的请柬，不是酒会，也不是订婚，这次是结婚。真的好快，有一个星期吗，还是两个星期，夭夭对时间没有概念了。红艳艳的请柬上有一对新人的笑容，青梅竹马，天生一对。

要幸福就幸福吧，难道非要我的痛苦做陪衬才能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