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钱没钱从来不实话告诉我。他总跟我说没钱。我试试吧。怎么着我也是他亲儿子啊？”

晚上，估摸着父亲已经收了摊，回到家中吃过晚饭了，唐旭和罗雪洁这才来到街上，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喂！”电话那端，传来一个小女孩天真的声音。

“是妞妞吧？我是你哥！”

“是哥哥呀！你在中京吗？你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们啊？我想你哥哥！”

“好妞妞，哥有事忙，老想回去总也回不去。等哥有时间了，等哥发了大财，一定会回去看你们的。到时候，哥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好吃头儿，好多好多的新衣服。中不？”

“中！哥哥你真好。你等一下，爹过来了。爹，是哥哥打来的……”听得出来，电话很快转到了一个男人手中。唐旭的心不由得猛往下一沉，他可好长时间没跟父亲通电话了。父亲总是那么严厉，冷酷，他会狠狠地咒骂自己一顿的。

“谁呀？”听筒中传来一个粗鲁而暴戾的声音。

“爹，是我。”唐旭小心翼翼地说。

“哦，我还当谁呢。敢情我儿子呀。你小子今天怎么想起往家里打电话了！”父亲的腔调听上去阴阳怪气的。

“我在这边挺忙的，爹……”唐旭忐忑不安地低声说。

“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呀？啊！”父亲大声地呵斥他。唐旭感到，父亲的唾沫星子都快通过话筒喷到他脸上来了。

“爹。我……你身体最近还好吧？”唐旭下意识地拂了一下想象中脸上的唾沫，七上八下地思忖着这借钱的事儿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离死还早着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怎么变得这么磨磨唧唧的了？”

“爹，我……我……我想从家里拿点钱……”见父亲要挂电话，慌得唐旭来不及再细想，心中的想法一下子露骨地跳了出来。

“什么？从家里往外拿钱？门儿都没有！你这畜力羔子，啊？在外头疯这么长时间，我说你给家里捎过几个钱？你横是长出息、长能耐啊！怎么光想着刳扯你老子！我一个人带着你仨妹妹过，我他妈容易吗我！啊？”“啪”的一声，电话被重重地撂下了。

唐旭动作极其缓慢地把听筒放下，不争气的泪水濡湿了眼眶……

“你爸他说什么？”罗雪洁望望他的脸，关切地问。

“他说家里没钱。还嫌我不往家里寄钱……”唐旭一脸的无奈。

“他可能是真没有，你爸爸一个人带着你仨妹妹，他其实怪不容易的……”

“那我就容易吗？我们不也挺不容易的吗？”唐旭垂下头颅，身子一下子塌了下来。

“……”

“买一辆夏利车得多少钱呢？”良久，罗雪洁轻轻看唐旭一眼，试探着问。

“谁知道呢？听说新的没个十五六万下不来。二手的——怎么着也得八九万吧？”在安远驾校学习时，唐旭听说过一些关于夏利车的情况。

“我听说万寿东路友谊商场附近那有个旧机动车交易市场。要不，明天咱们一块去看看？”

“明天？明天你不上班吗？”

“明天星期三，该我轮休了。”

“哦。那也好。咱们就去看看……不过，咱借不来钱看不也白看吗？唉！”

唐旭重重地叹了口气。

“先看看再说嘛！看看最便宜的二手车要多少钱？”罗雪洁轻轻瞄了一眼自己的男朋友，若有所思地说。

第二天上午他们去了旧机动车交易市场。来得真凑巧，大门右侧一个长方形木头牌子被雨水冲刷得都变黄了，上面写着：交易时间只限每周一、三、五。如果是别的时间来，这里一定是大门落锁，门可罗雀呢。

交易市场里面真热闹呀！车挨车，人挤人。如果从飞机上向下俯瞰，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小汽车就像是无数个甲壳虫。而聚在一起的人群，则像正在赶集正在开会的一窝窝蚂蚁。

各式各样的小汽车都有，品牌、价位齐全。还看得见奔驰、宝马呢，就是太旧了，都已经变成老爷车了。有的车外观看上去挺新，一打听才知道上路也已经好长时间了。旧机动车交易市场禁止新车交易，买新车你得去铁东区汽车商贸城。那个地方全是新车，各种品牌各种价位的都有。有一部分人逛旧机动车交易市场就是专门来淘这种准新车的。比刚从流水线上下来的新车旧不到哪里去，价钱还相当实惠。同样的车在汽贸市场卖20万，在这里顶多也就15万。机遇好的话，来这里淘宝还是非常划算的。

这里停放着的大部分是顶灯上标有“axi”字样的红色夏利，它们是这里真正的骨干交易力量。卖车的，买车的，大部分都是奔跑出租这一行来的。

宽阔的露天场地上，摆放着的夏利车足足有200多辆吧？新一些的，旧一些的，什么车况都有。唐旭和罗雪洁，这里走走，那里停停。轻轻抚摸一下擦得锃亮的车身，向车主询问一下价钱。

几个像是很有经验的人正凑在一起侃车：

“这跑出租吧，还是得买夏利。”

“这车皮实呀！另外也省油。”

“跑出租的车中，夏利得说是最省油的了。”

“我怎么听说北京、天津等大城市已经开始取缔夏利了呀？嫌款式太陈旧。咱们中京会不会也跟着效仿？”

“不会！咱中京哪能跟人家北京天津比呢？咱这儿只不过是个省会城市。要照我说呀，在中京，夏利绝对不会被取缔，要取缔也只能是把大发取缔喽。”

“这可说不准，这是政策问题。听说中国加入wo以后，汽车整体上降价幅度会很大呢！”

“那也总不能等入世以后再买车吧。再说了，什么时候入世谁能说得准呢？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也许不知道哪年？兴许要等到猴年马月呢？”

“要照我说呀，”一个脑袋大，脖子粗，一看就像个的哥模样的汉子晃晃头，煞有介事地说：“这会儿买夏利才最合适呢。夏利不又降了两万吗？北京天津取缔它，天津的厂家立刻就降价了。目前中京市夏利已经降到最低了。取缔这车，我看中京不会。人家北京那是祖国的首都，天津是直辖市，出来进去外国人多，城市管理标准当然要高。但中京不然。我有个哥们儿在省交通厅运管处，他说在中京，几年之内这夏利车绝对淘汰不了！”

唐旭和罗雪洁，手挽着手，张大了耳朵，瞪大着眼睛，也认真聆听着，众人的议论更加刺激了他们买车的想法。这政策什么的，总爱变来变去的。前几年北京过春节禁放鞭炮，这两年不又放开了吗？夏利车现在被取缔了，但这车确实具备许多无可比拟的优点，万一将来再有什么反复，那价格不就又蹿上去了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定要趁现在买一辆，不买别的，就买夏利。而且，还一定要快。

钱呢？钱在哪里？梦想缤纷美好，可终归不是现实。唐旭不由得一阵阵长吁短叹，浑身散了架似的没有力气。他对罗雪洁点点头，又摇摇头，把嘴一撅，把手一摊。罗雪洁笑着看了看他，说：“没什么。咱只是随便看看，看看最便宜的买下来要多少钱？”

他们只找1993年以前的车看，1993年以后的没有低于8万的，有一辆1994年的车标价居然达到了12万，新车才多少钱啊？

交易市场最北端一字排开停放着几辆外壳擦得非常干净，但已经相当破旧的红色夏利，轮胎上的齿形花纹已经磨光，细微的角角落落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黄白色的底板。漆的颜色有些地方也明显与别处不同。唐旭挨个儿问了问价，都在7万元以下：69、68、67、66、65万逐一不等。在最便宜的65万元红夏利面前，两个人的脚步停了下来。摸摸车板，打开前盖看看发动机。唐旭其实并不懂，故意装出自己是一个汽车老手罢了。车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脸的疲惫，热情地说：“看看呀。看看吧。我这车1992年的。旧是旧了点，不过一直都自己开了，从来没碰过。你买车可不能买大包出去过的，那种车从外表不好看出来，其实里面早烂了，不大修一遍你根本上不了路。好歹一大修就是万儿八千的。我这车一直自个儿开了，个人的车个人开，爱护着呢。”

唐旭说我试试。女车主微笑着打开车门。唐旭上了座，一拉手刹，一拧钥匙，一踩离合。“呼”的一声，车，给发动起来了。

“嗯。听声音这发动机质地还不错。就是劲小了些。”唐旭利用在驾校学到的一点皮毛分析道。

“那是。都开多少年了。”女车主笑吟吟的。

“能再便宜点吗？”罗雪洁看着车，不看女车主的脸。她想试探一下这车最低多少钱能拿下来。

“你们现在要吗？”

“现在不成。我们没带着钱。不过要是价钱合适的话，两天之内我们就可以成交。”罗雪洁胸有成竹地说。唐旭好奇地看了看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她睬也不睬。

“哦，那便宜不了了。你们再逛逛吧，我敢说，整个交易市场，你们再也找不到比这车更便宜的了。而且，我这个价钱还是带手续的。手续齐全。这样吧。我可以把办过户时的600块钱交易费给你们免了。按规定，这笔钱应该由买方掏的。我可以替你们把这钱掏了。”女车主看看唐旭，又看看罗雪洁，态度真诚地说。

这时又有两个人来看车，女车主赶忙应酬去了。刚来的两个人看样子对这车也非常感兴趣，捅捅这儿，摸摸那儿，不停地向车主问东问西。一个人还像刚才唐旭似的一拉门钻进了驾驶室。

唐旭和罗雪洁对望了一眼，小声交换了一下意见：这车这个价钱可以，够便宜了。肯定不愁卖不出去。

唉！看也白看。看咱也没钱买呀。唐旭不由得轻轻叹口气，拉起罗雪洁的手，转身要走。罗雪洁没有动。一副正在盘算什么似的神情，忽然，她挣脱开唐旭的手，大步上前，向那个女车主索要了一张名片。

“我们再考虑一下，真要的话，两天之内给你回话儿！”罗雪洁果断地说。

回去的路上，罗雪洁神秘地对还在愁眉不展的男朋友说：“唐旭，快别那么不高兴，我有办法搞到钱！”

“你有办法？你能有什么办法？”唐旭倍感诧异。

“我想问我爸借。”罗雪洁看看他，轻轻地说。

“问你爸借，你爸他有钱吗？你爸就是有钱他真会借给咱吗？六万五，可不是笔小数目呀？”唐旭内心突然滚过一阵暖流，多好的女朋友呀！我是男的，按理说借钱的事应该由我张罗，我借不来钱，雪洁不仅没责怪我，反倒还想从自己家里借！要知道，我从来没指望她向自己父母张口呢。她向自己家里借钱，一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听说，现在大城市的女孩子交男朋友，首要的条件是男方必须得买得起房呢！

“我爸做生意这么多年了，手上多少应该有些钱的。”罗雪洁思忖着说。

“可我总觉得咱们不应该向你父母张口。”唐旭犹犹豫豫地说。

“这有什么呀？你不也向你父亲张口了吗？”罗雪洁一副很淡然的样子望着他。

“这个……这个……我是说，我是男的，你是女的。男的女的，女的男的，在钱上面——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哦。我明白了。你考虑得太多了。我从来就没那么想过。”罗雪洁感到非常好玩，瞅着唐旭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罗雪洁的父亲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在电话中，父亲告诉她，家里刚盖了六间北屋，你弟弟往前不结婚吗？房子盖起来了，可还没装修呢？总不能就这样空着个壳让你弟弟娶媳妇儿吧？

“爸！”罗雪洁说，“女儿就求你这一次，往后女儿再也不求你了。爸！你认识人多，还都是些有钱的朋友。你就替我们想想办法不行吗？”罗雪洁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们跑出租准行吗？可千万别赔喽！”听得出来，父亲非常的担心。

“赔不了。赔不了。跑出租现在火着呢，挣钱可快了。”电话这头儿，罗雪洁使劲儿地向父亲打着保票。

最后，两个人终于如愿以偿地花65万元把那辆车买下来了。唐旭通过收音机把车小包了出去。白天，他躺在家里睡觉，天一擦黑，他才匆匆吃过晚饭，到约定地点接车。他晚上开，是因为他觉着自己开车的技术还不行。晚上人少，车也少，宽阔的大马路正好可以让他练练刃呢。

唐旭晚上一个人开车，罗雪洁总有些放心不下。这天，她送唐旭出门，不无担心地说：“唐旭，你不能总晚上一个人呀，得找个压车的呀。现在社会这么乱，不是总出些劫车杀人的事吗？要不干脆我跟你压车去吧？”

“不成，不成。那可不行！”唐旭制止她道，“你忙活一整天了，快上楼放心去睡觉吧。啊？我一个人没事！”

“那你在路上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罗雪洁独倚门框，忧虑重重地望着一拧钥匙“突——”一下把车发动着了的男朋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