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湛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10
|本章字节:11544字
秋风秋雨愁煞人……
——秋瑾
朱宝达去宝昌珠宝店找工作那天,罗雪洁不在,她向潘定一经理请了几天假,想和唐旭一起,赶紧想法把像小山似的卫生纸、卫生巾卖掉。
做出了这么大的打瓜事,两个人谁也没埋怨谁,当初唐旭说要开店,罗雪洁就有心拦着,她说:“咱们年龄小,没有社会经验,还是等混上几年再说吧。”
唐旭却说:“小,小什么小?咱也是20多的人了。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不干怎么知道不行!”
在唐旭和罗雪洁同居的小区附近,有一家不大的卫生纸商店经营得红红火火,他们每天都从那里经过,经常看到有人用柳州五菱、三马儿把堆在便道上像小山似的卫生纸、卫生巾拉走。不管春夏秋冬,夜晚都是一片的灯火通明。店主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瘦干巴老头,脸上肉皮见天绷得紧紧的,不爱笑,左右邻居都喊他老邵。
那家卫生纸商店良好的经营状况给唐旭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想,十亿人民九亿商,这是个以发财论英雄的年代,只要脑筋活络点,倒腾点抢手的商品,比别处卖得便宜点,就一定能赚到钱。他想这东西最好是生活必需品,是人人都离不开的东西,琢磨来琢磨去,最后,他认为像老邵一样做卫生纸生意就挺不错。跟罗雪洁一商量,罗雪洁也觉得行,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这天唐旭吃过早饭,骑自行车沿马路四处逛,他想找个合适的门店。他把看到的门上写有出租或转让的电话全抄下来,挨个儿给对方打电话。面积太大的他不租,不过要是租金便宜,他也考虑,租金太贵的,他不要,担心生意做不起来,一下子投入太多,套住了太危险。逛了足足一个星期时间,打了不知多少个电话,最后终于在汇仁路福万家大型超市附近选中了一间。
他领罗雪洁去看了看,给她分析了利弊。他说:“咱们要在这儿开家卫生纸专营店,准能像老邵一样卖得非常快,我看上的这地儿比他那儿好,租金我也问过了,不贵,10多平方米的店,一个月才500块钱。店用不着租多大的,咱们也可以像老邵那样把纸堆在便道上卖呀!”
罗雪洁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他们立即跟店主人联系见了面,鉴了租房协议,一次性付给对方半年租金3000块,把店面租了下来,他们本想按月付,可人家不同意,说,都这样,现在都是一交就半年的。更何况我这店地理位置好,打电话想租的人排着队呢。
有了地方,唐旭马上叫装饰公司来量了尺寸,花1000块钱定做了个崭新的铝合金卷帘门,又花600元制作了一块蓝底红字“卫生纸批发”的大牌子,挂在商店的门楣上,人家还赠给了他六个半尺见方的镂空华文彩云大字——卫生纸、卫生巾,唐旭踩着凳子认真地粘贴在门玻璃上。一切都装饰好后,唐旭倒背着手站在便道上美滋滋地打量着,他想,从今天起,我也有属于自己的商店了,我要好好地在中京大干一场。等过两天把货再进来,我赚钱的日子就开始啦。他还想,要是赚了钱,就在中京市买套楼,到了那时,我和雪洁在中京就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啦。在中京买楼,是自己在城市奋斗成功的标志,想到即将到来的美好明天,唐旭不禁心花怒放,高兴地哼起了流行小曲:
……
来吧来吧相约九八来吧来吧相约九八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相约在温暖的情意中来吧来吧相约九八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心相约心相约相约一年又一年无论咫尺天涯……
北外环路立交桥桥下面有好多批发卫生纸的,那是个专营市场,中京市第一造纸厂就建在那里,唐旭以前在建筑公司上班时,经常从那里经过,而现在,他要亲身闯荡一番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领域,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放手一搏了。
唐旭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他用力踩着破旧的自行车,只一会儿工夫便来到了地道桥,好家伙,自己以前没注意,这里的卫生纸卫生巾批发点儿比印象中的要多出好几倍呢。唐旭挨家儿看货、问价儿,一个男孩“噌”地从一个桥洞子中钻出来,瞅他那张面孔,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吧,脸上却挂着世故的微笑,他冲唐旭点点头:“想批纸呀?看看我这儿的吧。”他拿起一卷,一下子倒开老长,把它举到唐旭面前,“您仔细瞅瞅,这纸,又亮又柔,恒安集团的,可好卖啦!”
唐旭不由得就伸出手去,认真地抚摸了一下,他摸不出好在哪里,不过感觉挺滑溜。恒安集团,他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们的广告,这个着名的卫生纸品牌广告播到最后,总会有一个极具磁性的男低音跟上一句:“恒安集团!”
“一卷多少钱?”唐旭犹豫着问。
“那得看你要多少,你是批发吧?瞅你就是第一次,这批卫生纸呀,不论卷,论重量。这种的一吨2边扯过一本收据,好像唐旭一定会从他这买似的。
“不急,不急,我转转再说。”唐旭边说边往前走,他心说,这纸原来按吨算呀,刚才几家我问的可都是多少钱一卷,这论吨算到底哪一家更便宜呢?
“多要的话可以优惠。”小男孩在他后面喊道。
唐旭回头冲他笑了笑,没说什么,他又向别家走去了。
……
在立交桥下面一个大桥墩子处,他看上了一种,叫春雨牌,唐旭拿起一卷往手里掂了掂,很沉。
“买卫生纸呀?”从附近围聚在一起下象棋的几个老头中站起来一个,笑眯眯地望了望他,慢慢走了过来。
“啊,我随便看看。”唐旭不正眼瞅他,怕被对方看出自己是第一次做生意,给他开一个大大的高价。更怕对方看出他其实是个外行而把次货卖给他。
唐旭没有多问,只简单看了看货,就做出不厌其烦要走的样子。老头挺识趣儿,见生意成交希望不大,就又回去跟老伙计们接着下棋去了。唐旭虽只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瞥,却正好瞥见了卫生纸商标上贴着的生产厂家名字:中京市沱山县春雨造纸厂,在最下面一行还印着电话号码。唐旭灵机一动,心想,沱山县,不就是中京郊区的那个县吗?我干吗非要从这里进货,直接去他们厂子多好!这个顿生的念头让唐旭兴奋不已。
唐旭把自己打听来的卫生纸市场行情简要跟罗雪洁说了一遍,他说:“我想进一种叫‘春雨’牌的,这种纸挺重,就是中京市郊县沱山县生产的,我想去他们原厂进,我这有他们的电话。”
“立交桥那儿这纸好卖吗?”
“没问,怕人家纠缠个没完。”
“看你,干吗不问一下呢?”
“那的卫生纸价钱都差不多。你想啊,那么多家一字排开着卖,上下能差得了多少呀?”
“这倒也是。从原厂进?价格肯定便宜。不过进货不是件小事儿,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不等后天吧,后天正好我休息,咱们俩儿一块儿去。”
唐旭按照抄来的号码给春雨造纸厂打电话。
“是春雨造纸厂吗?”
“是。您哪位?”
“我是一名客户,想从咱们厂批点纸啊。”
“好啊。欢迎。”对方挺客气,“你批哪一种?”
“……嗯。这个嘛。我想去你们那儿看看再说。”
“您是哪的呀?”
“我就是中京市的。”
“哦。来吧!来吧!欢迎欢迎!”对方非常热情地说。
唐旭问清楚详细地址,叫上罗雪洁,一人蹬上一辆自行车就出发了。他们没有坐公共汽车,更没有打的。根本就没有直达那里的公共汽车,接电话的人告诉他,603路巴士只到沱山县城,而他们厂在一个叫涟水的小镇上。打的的话,来回没一百块钱下不来。只有骑自行车了,就是太远了。唉,权当是一次郊外旅游吧。
时候正是7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空气像是着了火。出门前,两个人都非常兴奋,唐旭说:“雪洁,来中京好几年了,咱们还没去沱山县玩过呢?这回,咱就当是旅行散散心吧。”还没出市区,连离去沱山县必经的胜利大街都还有好远时,唐旭就已经累得呼呼直喘了。他想停下来歇歇儿,罗雪洁说:“不能停,越歇越累。”出了市区,他们沿102国道一路向北,不时有一辆辆或蓝色或黄色又高又长的大货车呼啸着驶过。进入沱山县境内了,他们在写着通往涟水镇的一个路标处拐了弯,上了一条狭窄的乡村土路,路上白土很喧,自行车经过带起一片烟尘,走到一棵大榆树下面时,唐旭再也骑不动了,他停了下来。等了好大一会儿,才望见罗雪洁也慢慢吃力地赶上来,她的刘海儿湿漉漉的,就跟刚洗过一样,豆大的汗珠儿沿着她的额头、脸颊往下淌。
“真他妈热呀,这天!”唐旭抬头望一眼,毒辣辣的阳光晃得他急忙又把头低下了,出门前灌得满满的水壶早已经轻飘飘的了,他晃了晃,好像还有一口,他往雪洁面前一伸,说:“快喝了吧,看你出的那汗。”
罗雪洁知道水剩得不多了,她摇摇头,说:“我不渴,你喝吧。”其时,她嗓子都快要冒烟了。她心里说,让唐旭喝吧,让他精神着点,一会儿还得跟人家谈生意呢。
“等咱们把买卖做大了,一定要先买辆车,再不受这份洋罪了。”唐旭仰脖儿“咕儿——”一口把水喝干。抹抹嘴儿,疲惫地说。
他们终于到达了涟水镇,找到了那家造纸厂。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汉子热情接待了他们,说:“就是你们前天打电话说要来我们厂进纸的吧。欢迎!欢迎!”他自我介绍说他叫孙青山,是纸厂销售科科长,批发卫生纸的事由他负责。
孙科长把他们领到库房,库房面积非常大,像个小型体育场。不过却空旷得很,只是在西面墙上零星摆放着二三十排卫生纸,全用塑料布苫着,孙科长向他们解释说:蒙上塑料布,是为了防土,防潮。
唐旭找到了在立交桥看中的那种纸,他走上前拍拍,扭头对孙科长说:“就是这种。”孙科长用一种颇欣赏的口气说:“小伙子你眼力不错呀!我们厂生产的卫生纸这一种最畅销了。”唐旭听他这样夸奖自己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我眼力不错?他不无得意地想。
唐旭询问价钱,孙科长说:“怎么你们不从立交桥那儿批,那儿多近。”唐旭说:“从那批肯定不如从你们这儿便宜呀。”“那是。那是。”孙科长眼睛转了转,像是在琢磨什么。
“怎么你们就这么点货呀?”罗雪洁有些纳闷儿地问。
“销得快呗,我们是生产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销售的速度呀。”孙科长不无自得地说,“不瞒你们说,你们看上的这种,今天你们要不来,很快就会被别人拉走了。”“你这货质量没问题吧?”不知怎么,罗雪洁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劲儿。
“瞧你说的,有问题下货能这么快吗?有问题你们能看上吗?啊?”孙科长看上去有些不大高兴。
“多少钱一吨?”唐旭问。
“这是5吨。你们全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算便宜点,5吨出厂价是10000块,我给你们便宜1000,怎么样?”唐旭和罗雪洁商量了一下,他们不想要那么多,他们撑死了也就要1吨。
“才要这么点呀?”孙科长皱皱眉头,说:“干吗不一次性多进点?一次性进足喽,不仅价格上可以优惠,另外东西多了你们也好卖呀。东西多了,摆得像个小山似的,那样子才吸人儿,下货才快。而且,来回还省路费呢,老多上我们这儿来的一批就是10吨、20吨呢,一吨?嗤——”唐旭和罗雪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了主意。过了一会儿,唐旭像是想起了什么,说:“我们没带那么多钱呀。我们是头一回做这个生意,万一进多了卖不动可咋办?”唐旭心想告诉他自己这是大闺女上轿——头一回也无妨,反正货已经看过了,价格也已经谈妥了。
“卖不动,嗨!卖不动你再给我们拉回来不就得了。你看看这纸。啊?”他夸张地取出一卷拍拍,“你仔细瞅瞅,啊!就这纸还愁卖?别发那个万年愁了。你们还是按我说的全要了吧,卖不动的话,你们再给我拉回来!”最后,唐旭把身上带来的3000块钱全交了,加上运费一共9300元,孙科长说明天上午10点钟他会派人准时把货送到,明天把货送到时唐旭再把余款付清。
两个人办成了一件大事,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着回去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前脚刚一迈出工厂大门,后脚孙科长就迈进了厂长办公室。他撇撇嘴,用一种十分鄙夷的口气说:“两个小毛孩子!还倒腾卫生纸呢?”
第二天上午9:00钟,货准时送到了,两个头戴鸭舌帽的工人往下卸车,一个三十七八岁工头模样的人站在地上指挥,几百袋卫生纸很快就把唐旭的小店堆满了。店里面放不开了,便开始往便道上摞,唐旭紧忙着点数,他点货的速度远远赶不上卸车的速度。唐旭那有些慌乱的样子,把一个帽檐冲后的工人逗乐了,他立在车上大声地说:“小伙子,快点儿数呀,千万不能数错喽,别再让纸厂给糊弄了呀!”
唐旭和罗雪洁终于把店开起来了。他们这叫什么,叫干起了买卖呗。唐旭那个激动那个兴奋呀,他不停地在成排成山的卫生纸中间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叉起腰,端着个架子立在门口一本正经地打量自己的小店,高兴得合不拢嘴。罗雪洁也很高兴,在通向大老板的道路上,自己的男朋友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这卫生纸买卖,没准儿真能让我们狠赚一笔呢?她不时地很配合地拿腔捏调地叫上一声:“唐老板,从你这走点货行吗?”把个唐旭哄得更高兴了,一举一动摆出一副堂堂大经理的派头,逗得罗雪洁直乐。
但只几天工夫两个人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不下货,根本就卖不动,一前一后进来两位女同志,拿起来看看,交头接耳道:“这纸不咋样呀?”又问他们多少钱一袋,罗雪洁说每袋只要9块,人家撇撇嘴摇摇头嘛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没能把顾客吸引来,倒把城管给招来了。中京市卫生城市创建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整治市容市貌工作抓得非常紧,这天下午,几个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的城管联防队队员开着蓝白相间的大挎斗三轮摩托“突突突”沿马路一路狂奔,眼睛一斜瞥见了新开张的这家商店,“嘎”的一声就停了下来,三个队员“啪啪啪”下得车来,日本兵似的气势汹汹冲唐旭吼:“喂,小伙子,赶快把便道上的卫生纸给我收了!把那张床抬走!听见没有?”
见唐旭立在那里不动,一个家伙径直朝他走了过来,大声地威胁道:“聋子呀你!不听话立刻把匾牌给你砸了,把店给你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