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职业还有一个最大优点：没有任何心理压力，没有精神负担。他已经处在社会最底层，位能等于零，不怕会失去什么，不怕从高处摔下来。

勤杂工与清洁工，本质上还不是一回事儿？

与赵鑫珊不同的是，自己一丁点儿也不喜欢、更不向往这种职业。它只不过是帮助自己通向理想的一个跳板而已。

晨光真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程文志用沸水把桌子细细擦拭了一遍，伏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开始翻看当天的报纸。他还跑去省图书馆、市图书馆花140块钱办了两个借书证，专门借文学书看。程文志读书看报非常卖力气，他把读文学书籍当成专业学习，把看报纸当作业余消遣。对于他而言，读书是工作，也是最好的休息。他是书虫、书痴，不能想象没有了书，他的生活该怎样过。在湖西省水利厅做一名勤杂工，他觉得这份工作再适合自己不过了。他把拥有的大把大把的宝贵时间，全用在读书上了。他觉得自己就像干涸水沟中的一尾鱼一样纵身跃入到海洋中去了，正朝向自己的目标奋力摆动，游去。他激动地仿佛看见，成为作家这个美丽而迷人的梦想已经在不远的前方隐隐约约地向他招手了。人往往就这样，以为见到了伟人自己也就是伟人，和当红明星握一下手自己也就是明星了。程文志以为有了时间，看几本书就能够轻而易举地成为作家，他不清楚，爱好和特长之间，有时候，貌似离得很近，其实，相差的距离还远着哩。

程文志读书累了，有时候就骑上自行车出来转转。他常去解放路宝昌珠宝店找朱宝达玩。

在宝昌珠宝店，朱宝达和罗雪洁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们俩都是才毕业的大学生，共同的生活经历让他们有聊不完的话题，每逢店里顾客稀少时，他们俩就坐在一起侃大学生活，聊各自学校里的逸闻趣事。朱宝达把自己在人事局工作过的经历隐瞒了。他想如果告诉她，会使她受刺激的，人家那么想在中京落户却不能如愿，而自己不仅把户口留下了，还很轻松地拥有了一份令人眼红的好工作，然后，又把这旁人眼中宝贵的一切主动放弃了。雪洁知道了一定会感到自卑的。再就是他想既然想藏住这事儿，那就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一不小心从自己嘴里说出去那可就人人都知道了，公司里同事们会说他烧包，潘定一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地认为了，他一定能够看穿他来此的目的，没准儿会随便找个理由把他开了呢。谁愿意留一个抱有特殊目的的家伙呢？等熟悉了公司的一切，把什么都学会了再把自己一脚蹬开。培养潜在的竞争对手，扶植将来的掘墓人，这种赔本的买卖，他潘定一是坚决不会干的。潘定一要的，是全心全意、踏踏实实肯为公司卖命的人，傻一点笨一点倒不要紧。

所以，罗雪洁对他感叹说时下找工作太难，他总是点头敷衍说，是啊，是啊，找份工作太难了。好大学不如好专业，好专业不如好爸爸。专业太冷，有单位肯用就不错啦，潘经理收留了我们，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呀。他这样说话，一下子把跟雪洁的距离拉得更近了。罗雪洁就把和唐旭做生意失败的事情同朱宝达说了。朱宝达安慰她，说没关系的，谁一开始就保证成功呢？失败是成功之母，年轻时多栽几个跟头碰碰壁不见得是坏事，有了经验自然会成功的。罗雪洁说宝达你知道吗其实我和唐旭是特想做自己老板的那种人。朱宝达笑笑没说话，他心里说，谁不愿做自己的老板呢。不过，有些人天生适合当老板，有些人却天生只配给别人打工。他不能说自己也想当老板，说我的这种想法比你更强烈。他只是改变了话题对罗雪洁笑笑：“你要是缺钱了同我吱一声，我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手上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闲钱的，大忙帮不上你，帮点小忙的能力我还是有的啊。”

曾美格也常来宝昌，她来找罗雪洁。一来二去，罗雪洁认识了程文志，曾美格熟悉了朱宝达，有一次，巧了，程文志正在的时候曾美格也从外面进来了。四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唧唧咕咕了好半天，程文志同曾美格也非常聊得来。加上唐旭，这样，刚从校门走出的五个年轻人成为了好朋友。下了班，休息日，他们经常相聚，找家小酒馆撮上一顿、神侃上一回。五个年轻人在一起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快乐和幸福洋溢在他们青春的脸上。

这一天曾美格急匆匆来到宝昌珠宝店找罗雪洁，把学校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向她学了一遍，罗雪洁听后非常平静，说：“往原籍打？打就打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都随它去吧。”经历了卫生纸生意的惨败，罗雪洁初步领略到人生的残酷性，她当然想让学校继续保存她们的档案，但她没有办法。她们想把户口落在中京，却没这个能力，令人慨叹，令人无可奈何。

朱宝达插了一句：“我倒有个办法，你们可以把档案放到人才市场去啊。一个月只需交30块钱的保管费。其他的评职称什么的，什么都耽误不了。”

“也是啊，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两个人觉得这办法不错，分头向各自公司请了一天假，一块把档案转到省人才市场档案保管中心去了。

唐旭倒腾卫生纸失败后一直在家里闲着，去过几趟人才市场找工作老碰不上合适的，再次开店做生意吧？也没了信心和勇气。第一次做生意没能成功让他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但他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最后的失败呢？有人曾劝他再坚持段时间，说你刚开业还没人知道呢？让人熟悉让人买需要有一个过程。但对唐旭而言，坚持一天，就赔一天，他和罗雪洁没有经济实力坚持下去，他们赔不起。他想可能是行业没选准吧。卫生纸虽然家家必备，可也到处都有卖的，而且利润非常低。大超市里货色齐全，虽说是贵了点，人们都顺手买了。也许是因为做这个的太多了，竞争太激烈了。下次做生意一定得事先好好动动脑子，找人们还没做过的或做的人还不多的事干。

唉！等以后有时间再好好总结吧。眼前，先找个稳赚不赔的活儿干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把老邵付的那5000块钱全都用来还了债，就这样还该人家好几千呢。他们俩经济上很紧张，就罗雪洁一个人挣点工资，月月还得千方百计扣出一部分用来还债，日子眼瞅着要挨不下去。唐旭想起建筑公司欠他的工钱还没领呢。说是给他打电话来可一直没有音信。唐旭决定去公司一趟，把自己目前的窘境跟人家好好说说，争取把工钱领了。

他去的那天，建筑公司的人都在，看上去一个个还都挺忙碌的样子，唐旭先去财务科问一个他认识的女会计，女会计告诉他钱已经要回来了一部分，但这事她主不了，说你得去经理办公室找领导请示一下。

唐旭敲开经理办公室的门，讲明来意，经理说是吧，可我们也只是才刚刚要回来一半呢，说我们想等全要回来后再跟工人们说。唐旭把自己的情况向经理说了，希望他同意让自己先领了，说现在有好多人追着我的屁股要债呢。

“是吗，那咱们俩情况一样啊！追我屁股的人更多呢，你不就是其中一个吗？啊？哈哈哈！”他很爽快地说，“要不这样吧，你既然来了，就先支给你一半。我不能把钱全给你，别的工人们要知道了，都像你一样来可咋办？”

一半就一半吧，好多工友还不知晓此事呢。钱到了手上，他心里非常高兴，都说做建筑这一行，干活容易讨薪水难，已经成了影响稳定的一个突出的社会问题，我碰上的这家公司还真不赖。经理说欢迎你接着来我们公司干。唐旭问领工钱时还会这样拖拉吗？老板苦笑着点点头说很可能还会，因为我们向建房单位要债也难呀！

唐旭回到家里，把领回的3000块钱如数交给了罗雪洁，让她先紧着关系不太近的人把债还了，还差5000块，等以后再慢慢说吧。两个人商量了商量唐旭又回建筑公司上班去了，眼下，这或许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天气一天天地冷了，大街上的人们陆陆续续全换上了厚厚的冬装。一连好几天阴沉沉的天空，这天下午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晚上下班回家，唐旭带来一个令人不愉快的消息，他告诉罗雪洁，说建筑队最近在廊坊揽到了一个工程，他们这两天都得准备一下，收拾收拾行装，大后天就要开拔了。

“你去多长时间啊？得什么时候才回来？”罗雪洁难过地说。打同唐旭同居以来，他们还没分开过。她想，两个人还没结婚呢，这一下子分开了，可别发生什么变故呀？在新的地方，新的环境，唐旭会不会再认识别的女孩，这么开放的社会，这么开放的年代，一切都有可能。万一分开后唐旭永远不再回来，那受伤的只能是自己！

“最多也就四五个月吧，等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就又回来了。”唐旭淡淡地说。瞧他说话的样子，像是对即将奔赴的远方充满向往呢。看不出对自己有一点依恋的样子。还没结婚呢，我们却已经是老夫老妻了，罗雪洁哀伤地想。等我们哪天有了钱，一定要办场像模像样、排排场场、体体面面的婚礼，再也不这么凑合下去了。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啊！

“你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罗雪洁倚在他的肩膀上，温柔地说。

“这好办啊，你去曾美格那里与她同住吧！”唐旭瞅瞅她那不高兴的神情，呵呵呵地笑了，说：“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呀？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用力揽过低着头默默流泪的女友，捧起她的脸，像初恋时一样嘴对嘴忘情地接了一个长长的吻。要分别了，他得同她再好好地玩上一回，要不，到了那边，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到了那边，我会想念你的。他对自己说。

唐旭走了，罗雪洁想搬到曾美格那里住，把曾美格高兴坏了。她说：“来吧，来吧，这下子终于找到能分担我一半房租和水电费的人了，而且，你来后，咱们还可以倒替着做饭。哪一天你过来呀雪洁？我去和你一起搬。”

罗雪洁请朱宝达程文志帮她搬家，两个人都来了。看到她们租住的农舍那个简陋劲，朱宝达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心酸，他想，都冬天了，她们却不得不继续住这种连个暖气都没有的鬼地方，还要定期交纳对她们来说为数不菲的租房费。唉，我可怜的姑娘！

忽然，他灵机一动，一个念头“倏”地冒了出来，他扔下手中的行李，快步走到罗雪洁曾美格跟前，兴奋地对她们说：“嘿！先别忙，跟你们商量个事。我跟文志住的那地儿，还空着间屋子呢，干净，有暖气，而且，还完全免费。你们俩要愿意，就搬到我们那里去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