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户人家做丫鬟吧，还能如何呢？我自嘲般的说。

“要不你就跟着我吧，你我情同姐妹，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

“不不不，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你为难。我刚才是与你开玩笑，我到了京城，自有去处，姐姐不用为我担心。”

其实我哪里有什么去处，只是不想白吃白喝人家的东西。人家碍于面子，肯定不好使唤我做什么。我也不能不知好歹。

“原来妹妹在京城已有相好了？是哪一户人家的公子哥，说来与我听听。”

“没有没有，姐姐不要取笑我了，只是一个相识的朋友，他曾承诺帮我谋一份工作。”我顺口撒了个谎，虽然不愿骗人，可此情此景，也只能这样糊弄过去了。

到了京城，告别了小岚，我找了家客栈，打算休息几日，再谋出路。京城大户人家虽多，可我的年纪已经不适合做一个小丫鬟了。如果遇到不好的主子，十有八九要受欺辱。

我故意选了家离皇宫很近的客栈，客栈门前经常有达官贵人走动，客栈里住的常常也都是皇亲国戚，起码也是和宫里有关系的人。

因为女扮男装的缘故，我不担心被人认出。有时甚至会故意到客栈大堂上跟那些人喝酒。大概待了四五日，我发现有个人每天都来客栈。不过他并不住这里，只是来喝点酒，独自坐上一会儿，就走了。

有一天我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了，他瞪我一眼，那眼神明显在说，你是谁？离我远点。我没管他，自顾自地喝着酒。见他杯子空了，我还给他倒了一杯。

我说：“都是愁苦的人，何分彼此，何必生疏。”

他笑了笑，端起一杯酒，敬了我一下，然后一饮而尽。我也不能失礼，也端起一杯，敬他一下，然后也一饮而尽。

我问他所为何愁，他说不能说，说了更愁。于是我也不再问，默默的跟他一起喝着，直到他离开。

每日都是这样，大约一周后。他突然问我：“你是干什么的？”

我说：“什么也没干，如果再不找个工作，以后恐怕就不能再陪你喝酒了。”

他有些诧异地说：“你不是宫里派来监视我的？”

“监视你，监视你干什么，我连你是谁的都不知道。”

“呵呵，不知道我是谁，干嘛一直陪在这里跟我喝酒。”

“我无聊呗。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我最空虚最无聊的时候，我看你也是，就陪你一起喝了。”

“呵呵，我跟你相反，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我下朝的时候，也是我最轻松的时候，我是来放松的。”

“那是我看走眼了，你是朝廷的官员？”

“嗯，不但是官员，还是一品大员，不过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个虚职，碌碌无为，上对不起皇上，下对不起百姓。”

“别不知足了，你好歹有吃有喝，而我呢，还要发愁温饱问题。”

“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是丞相派来监视我的。”

“你怎么知道的呢？”

“你来历不明，且女扮男装，还无缘无故的陪着我，难道不是丞相的人么？”

“我是女的没错，但我女扮男装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免被骚扰。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怎么会监视你。信不信由你，反正过不了几天，你就见不得我了。”

“你要去哪里？”

“去可以让我吃饱肚子的地方呗。”

他不理睬我，喝完酒就走了。几天后他来客栈又看到我，他就问：

“你不是要去让你吃饱肚子的地方么，怎么还待在这里？”

“等你啊。”

“等我做什么？”

“等你来了，我跟你告个别，再走。”

他笑了笑，继续低头喝酒。我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其实我何尝不知他是王司徒王允大人，汉朝第一文臣，在他说我监视他的第二天，我就花钱找人弄清了他的身份。不过在这个乱世，文臣没啥用，大权都掌握在武将董卓手里。

我本来是想接触他，瞅机会到他府上谋个差事做，谁知他对我丝毫没有兴趣，还怀疑我是董卓派来监视他的。我钱快用完了，没有时间跟他耗，只好离开客栈，到劳务市场转了转。

很多人在那里招丫鬟，奶妈。我穿上女装在里面晃了几圈，有人拦住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们去做事，我没应允，我想等一等，等我命中注定的贵人。当然这等待是有期限的，那就是我口袋里最后一块银子用完的时候。

终究是我命好，第二日，就碰到了司徒王允。他看到我之后，表情就像第一次看到我时那样惊讶，他说：“你真的不是董相派来监视我的？”

“我说过了，我不认识董卓，也不认识你，我只是个普通的无业游民。”

“真好，那你愿意去我府上做事么，我原来的使唤丫鬟嫁人了。我得再找一个回去。”

“我学过唱歌跳舞，做丫鬟太委屈我了，我可以去你府上做个歌姬。”

“可是我没钱养歌姬呀。”

“我做歌姬的事儿，你付丫鬟的钱就行了。”

“还有这等好事儿？那好吧，虽说我没有请歌姬的意思，但这等便宜事儿错过了肯定会遗憾的。走吧，跟我回府。”

就这样，半推半就的我就进了王允府，对于我来说，只是打算谋个稳固点的落脚地，等日后有机会了再谋发展。对于王允来说，或许真如他所说，是为了捡个便宜。又或许，他是真的另有所图。但无论如何，这个开始，是很让我满意的。

王允虽然没有实权，但董卓并没有克扣他的俸禄，他每日还是有不少银两花销的。但他天生是个不会花钱的人，似乎除了国家大事，什么都不能让他感兴趣，更别提让他破费了。就是每日喝那点酒，也是因为国家大事才喝的。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如果日日笙歌，他恐怕早成了冢中枯骨了。

他比我大二十多岁，当然官宦之家，这样的年龄，娶个小他二十岁的歌姬为妾也不算什么。只是他没有男女之事没有兴趣，我也不愿嫁一个老者，于是日子长了，我便瞅机会看他高兴，说了一些我的家事。他听后无比同情，顺理成章的，就认我做了义女。

他有几房妻室，却无一儿一女。认了我这个义女之后，他自然疼爱万分，每日都赏赐我银两，让我随心所欲的购置脂粉和衣衫。

那应该是我度过的最轻松的日子，不用为任何事发愁，每日都过得慵懒愉悦。每日都可以睡到自然醒。没有人吩咐我做什么，相反还有个丫鬟侍奉我。

在这样的乱世，我不敢奢望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我只能尽可能的享受着这随心所欲的每一分每一秒。

王允还是会在下朝之后去喝酒，我不便再去跟他喝酒。只能在他喝完酒回来之后跳一支舞给他助兴，让他在我的舞蹈中睡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其间我们被迫跟着董卓搬了一次家，从洛阳搬到了长安。这次搬家我们被迫丢掉了很多东西，因为安排护送我们的马车和士兵很少。到了长安，我们分配到的房子比我们在洛阳时的住所破旧狭小了许多。还有一些家眷在路上死掉了。

因为不满董卓的这次迁都，很多旧臣都被杀了。董卓杀完这些旧臣之后，还把这些旧臣的尸体做成食物给王允等人吃，有点杀鸡儆猴的意思。王允因为这个更加抑郁了，酒也喝得更多。直到有一天，有个叫吕布的人，来找王允喝酒聊天。

王允叫我出来跳舞助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吕布，虽然之前就听王允说过几次这人的神勇，但闻名不如见面，这一见还是让我倾心不已。

但只是面对帅哥时的那种怦然心动而已，我并没有想太多，因为之前王允跟我说过，吕布是董卓的左膀右臂。董卓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吕布助纣为虐，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作为一个坏人，无论再帅，都不值得托付终身。

吕布走后，王允跟我说：“董卓隔三差五杀一个老臣，估计很快就会轮到我，我死了没什么，只是不能看到大汉复兴，奸人得诛，我死不瞑目啊。”

“你若死了，不知我会流落到哪里。”

“也不是没有别的路，今天来找我的那个吕布，就提了个建议，他问我有没有兴趣跟他一起对付董卓。我不知他是在试探我，还是真的看董卓不顺眼，所以我含糊其辞，没有直接表明立场。”

“那他还说了什么呢？”

“没什么了，他走的时候，向我问起关于你的事儿。我说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若死了，还要请他多照顾你。”

“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现在就想照顾你。”

“啊，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就把我托付给别人了。”

“需要问么，他比我年轻，比我帅气，比我更有前途，跟着他难道不比跟着我好么？”

“可是你老实稳重，跟着你我心里踏实，而他一看就是那种玩世不恭的人，我不知道跟了他会有什么下场。”

“你放心吧，他本质还是善良的，只是现在选错了主子。不过他已经明白谁是谁非了，很快，你就会喜欢上他的。”

“但愿吧。”

我刚和王允聊完，回到房里，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兵马声。

等我出去的时候，王允已经被董卓的人带走了。

直到深夜，王允才回来，王允说：“董卓派来监视我的人看到吕布来找我，就怀疑我和吕布私通，意欲谋反。”

“你怎么说的？”

“我照实说了，我说我和吕布只是岳父和女婿的关系。”

“你干嘛扯上我啊？”

“那样的情景，如果我不照实说，只有死路一条。”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董卓就让我把你献给他，他说要让我和吕布结不成亲家，要结也是和他结。”

“啊，那个糟老头子居然想娶我，真是痴心妄想。你没有答应吧？”

“他根本没有问我是否答应，就派人来接你了。”

“派人来接我？”

“对，人就在门外。”

那一夜，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先是王允跪在我面前痛哭，然后是一些下人粗糙的手把我抬上了轿子，最后是浑身是毛肥胖无比的董卓。

书生究竟是书生，正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王允虽然官大，却终究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关键时刻，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

董卓虽然粗鄙恶心，却掌控着一个国家。要想除了他，只能靠吕布。董卓脱光了衣服的之后，我问他：“你不怕吕布么？我已经被王允许配给他了，如果你欺辱了我，定会惹恼吕布，到时你必死无疑。”

董卓哈哈大笑，说：“吕布是我的干儿子，我怎会怕他。你不过是个漂亮的女人，我想要就要。如果吕布也喜欢，回头我送他几个同样漂亮的女人就行了。”

我不再言语，正如董卓所说，我不过是个漂亮的女人。吕布不会为了我而杀了董卓的。没有人能替我杀了董卓，除了我自己。

因为担心被人刺杀，董卓在床上放了很多兵器，只是这些兵器大都沉重无比，我拿都拿不起，更别提用来杀人了。我正在想如何才能骗董卓拿一把匕首来放床头以供我行刺的时候，吕布来了。

董卓把我藏在后花园中，然后才让吕布进来。我原以为此生再无机会见吕布的面了，没想到很快吕布就杀了董卓到后花园来接我。他这雷厉风行的作风一度让我痴狂。

董卓死后，大权尽归王允。吕布带着我住到皇城外面他自己修建的房子里，日日夜夜不知疲倦的跟我行床第之欢。

吕布说他想要一个孩子，他说他渐渐地觉得自己老了，而能让他生命延续的就只有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任凭吕布翻云覆雨，我却怎么也不会怀孕。

董卓死后，昔日誓死效忠他的部下很惊慌，因为他们都曾帮董卓杀害过忠臣良将。他们联合起来，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想要和王允对抗，可是碍于吕布之猛，他们都不敢行动。

王允掌权三个月后，那些董卓的部下听说吕布从董卓手中得到我之后，已经几个月没有下床了，于是他们调集了十多万兵马，围住了洛阳城。

我劝吕布带兵去剿灭那些乱党，吕布说迟一阵子再去也没关系。

王允也派了不少人来请吕布回城，可是中途都被那些乱党截杀了。

只有一个侥幸突围，可是当吕布整理好兵马到了洛阳城下的时候，洛阳已经失守了。王允跳下城楼自杀了。

吕布因为这几个月无休止的跟我在床上玩乐，腿和手都有些软，几个回合下去，竟然败给了帮乱党中的一个将领。

没奈何，吕布只好带兵去投袁术。从那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所有人都希望吕布帮助自己，可以所有人都担心吕布喧宾夺主。只有张杨还算个好人，可是吕布又嫌人家兵少地寡成不了大事。

东奔西跑中，我竟怀了个孩子，可惜是个女儿，无法承继吕布的英勇。数年之后，吕布终于拿下了徐州这个地方，这时候我已经有些老了，精力明显不支。我不想吕布再东奔西跑了，我想让他日夜陪着我，陪着我度过我的青春岁月。

越是漂亮的女人，老了之后就越难看。很早的时候，宫里的人就跟我说过。所以很多妃子一旦显了老相，就自缢了。只有死者永远年轻。

我不怕死，我早已厌倦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可是我舍不得吕布。他那么英俊那么勇猛那么爱我。

可是我同时也很清楚，我的存在对于吕布来说是一种负担。如果没有我，或许他早就得了天下。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占据一个小地方，日夜担心有人来袭。

不过在我貌美如花的时候，我是不会对这些产生愧疚的。江山永远在，美人却转瞬即逝。短暂的东西自然要珍贵。

女儿五岁的时候，我终于病倒了，任凭我怎么打扮，都是一副丑陋的病容。这比疾病本身更让我害怕。我不怕生老病死，只怕让吕布看到我丑陋的样子。我怕他会心生悔意，我怕他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走。

我选择了死，在我的生活还算美好的时候，在吕布还爱我的时候，我选择了死。我知道在我死的那一刻，有些东西，永远凝固，永远无法改变了。

（附：貂蝉这个词有三重意思，一是汉代皇帝的侍从官员帽上的装饰物，二是借指达官贵人。三是指传说中的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