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说话很风趣，像顽童一般。见我跪拜，他慌忙起身扶起我说：“见到神仙或者死人再拜，我还活着，不要拜我。”

“您都活了那么多年了，不是神仙是什么？”

“也许是妖怪呢，哈哈。开个玩笑。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凡人，不可轻易跪拜，拜谁，就会折谁的寿。我今天无意受你一跪，几十年的寿命就没有了。”

“谨遵师命。”

“师命？我没有收你为徒呀，为何要称我为师？”

“我见到你，就觉得你是我师父，难道你见到我，不觉得我是你徒弟么？”

“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一人来，你言谈举止和相貌都很像他。”

“哪个人？”

“项羽，楚霸王项羽呀。”

“师父过奖了，项羽是我的偶像，我哪儿能跟他比。”

“我见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目间又有一股子英雄气，这是百年难遇的英雄相。算起来现在离项羽去世时差不多有五百年了。五百年一个轮回。也许，你的前生就是项羽。不过，项羽有称霸天下之志，不知道你的志向是什么？”

“我想有一匹好马，一位美貌佳人。”

“仅此而已？”

“嗯，以我现在的年纪，就只想要这么多。长大之后，也许想要的东西会更多一些。”

“那我不能收你为徒。”

“请师父一定收下我，我父亲在帐外等我，如果知道我没有拜师成功，肯定会痛揍我一顿的。”

“我的徒弟，一定要有称霸天下之心，横扫中原之志。尤其是你，长得又像项羽，如果我收了你，你以后必然要完成项羽未竟的事业，灭了刘邦的汉朝，灭了各路诸侯，一统天下。可不能像项羽那样，为了一个虞姬，整个天下都不顾了。”

“徒儿愿意完成楚霸王未竟的事业，愿意一统天下。徒儿会牢记师父的话，定然不会辜负师父的重托。”

“好，那你出去吧，把你父亲叫进来，我有一些话要跟他说。”

“是。师父。”

父亲见我出了帐篷，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紧张地问：“秦老先生肯收你为徒吗？”

“他答应了。他叫你进去，说有事儿要讲给你听。”

许多年后我回忆起拜秦舞阳为师这件事，觉得这是件倒霉的事儿。

虽然他是武林至尊一代大侠，虽然他曾经还是我偶像的师父，虽然他教会了我武功，告诉我如何隐忍，如果谋取天下。可也正是因为他，我不能再留恋草原，不能在草原上骑马看日落，不能在草原上射鹰捕兔烤羊肉串。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如果不是遇见到他，或许我会无忧无虑的度过平凡的一生。

是无忧无虑碌碌无为的一生好，还是纵马扬鞭沙场扬名好？我到死都不知道，人只有一生，选择了，就再没有退路。

我跟着秦舞阳去了很多地方，高山中的洞穴，大海中的孤岛，沙漠中的绿洲，我们都待过。那带着大漠尘烟的雄鹰，带着戈壁落日余晖的野狼，还有那一日千里的骏马，凶狠无比的鲨鱼、鳄鱼，都是秦舞阳用来训练我的工具。

因为长期严酷的训练，导致我总有一种饥饿感。于是秦舞阳就找那些健硕少妇的奶水给我喝。母亲早逝，我是喝奶妈的奶水长大的。

除了奶妈和其他女人的奶，我还喝过羊奶，牛奶，以及各种哺乳动物的奶。不会哺乳的东西，秦舞阳就让我喝它们的血。后来与人比试，他们都说我天生神力，我觉得不是的，神力不是天生的，是喝各种奶和各种血喝出来的。

鹰的迅猛，狼的凶狠，牛的力量，骏马的气质……集各种动物灵性于一身的我，不怒自威。与人相争，常常是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对方臣服。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我想要的。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累。

我不想与任何人相争，在没有遇到貂蝉之前，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我很清楚我不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想要功名利禄，不想要世人畏惧臣服。但秦舞阳告诉我，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尤其是在边疆之地，作为一个首领，如果不够强悍凶狠，很快就会死去。

与功名利禄和世人惧怕的眼神相比，我更不想要死亡。为了使我能尽快的明白弱肉强食这一道理，秦舞阳带着我回到草原，让父亲带我参加了一场和匈奴兵的战斗。那一年我十四岁，虽然此前已经杀死过不计其数的飞禽猛兽，但这一次杀人，还是让我有些紧张。

匈奴兵八千人，汉兵一万人，对阵于草原北部靠近大漠的地方。

这场战斗的起因是女人和钱粮。一千多个匈奴兵骑马来抢百姓的钱财粮食和女人，父亲手下的一员大将带三千人追赶匈奴兵。追出数十里后，遇到了另外一股匈奴，汉将被围，父亲带领兵马倾城而出支援那名将军，只留下老弱妇幼守城。

那是一场血战，没有布阵，没有计谋，全凭勇力厮杀。绿色的草原被鲜血染红，满眼都是战马和兵将们的尸体。你不动手，便会被人所杀。那人并不认识你，如果是太平年代，如果不是两军交锋，也许你们还有可能成为朋友。可是此刻你只能杀了他，只有这一条路。还有那些马，如果不是战争，它们完全可以悠闲地在草原上吃草，奔跑。

此刻却要任凭枪刺刀砍，血流成河。相对于人类的死，我更怜悯那些马。

战斗从中午打到夜幕降临，打得分不清敌我，双方都死伤大半。

天如果迟一些再黑，恐怕两军都要尽亡于此地。收兵回城的路上，我才发现父亲腿上中了一刀，三千余名残兵簇拥着他和满身是血的我，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显得十分悲怆。

满身鲜血，却没有一滴是从我的身上流出的。那时候我还没有赤兔马，也没有方天画戟。凭着一杆长矛，我刺穿了数百个匈奴兵的咽喉。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就杀了那么多。那一站之后，父亲便病倒了。

父亲身上一直有伤，旧伤未愈，新伤又起。但他从来不把这点伤放在心上，这一次，也许是觉得我长大了。也许是觉得他可以放心地把一切交付给我了。病榻上的他显得非常苍老，人就是这样，一旦心中的那股斗志没有了，很快就会老去。

因为我要照顾父亲，秦舞阳没有再强迫我去训练，他对我在战场上的表现很满意，他觉得我差不多已经达到他的要求了，于是连平日里补充体力的鲜血他也不给我准备了。

有一天我去他的营帐里找他，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床上留了一封书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如今你已天下无敌，望你早日一统天下。

父亲养伤期间，朝廷派了新的将军来接替他的职务。父亲原本是希望由我来接替他的职务的，但是朝廷驳回了他的奏表。这几年的皇帝都是小孩子，朝廷大小事务全由宦官和外戚把持着，那些人忠奸不辨，是否不分。随着自己的性子处理朝廷大事，弄得天怒人怨。

各地的诸侯纷纷起兵说要清君侧，诛奸佞。然而这些诸侯又心怀二心，说是清君侧，暗地里却想独霸天下，挟天子以令诸侯。

我们被迫搬离了将军府，临时租了两间小屋安身，因为所剩钱财不多。只能遣散了家丁，只留下我一个人在父亲身边伺候着。

父亲临终之时，让我去河内投奔一个叫丁原的将军，他曾经是父亲的部下，现在镇守一方，父亲说如果我去投奔他，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职位。父亲说我还年少，先去军中锻炼一下，谋取天下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一个人，一匹马，一个包裹，一杆长枪，我离开了草原。离开的时候我以为很快就可以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我甚至想好了功成名就之后要做什么。我要在草原上建造一个空前绝后的宫殿，养起无数匹好马，无数个美女。白天骑马游玩，夜里和美女们纵情享乐。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来。

距离草原最近的州府就是河内，快马两日便能到。我并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心里也不着急，走走停停，三日过去了，还没到河内。

第四日的傍晚，我到了一个小村庄上，这村庄依山傍水，风景秀美，我打算借宿一晚，明天再赶路。

一条蜿蜒的小河将村庄一分为二，行至河的下游，我看到几个村姑在河边洗衣，于是我走向前去，想问一问这里的情况。时值盛夏，河水清澈见底。几个顽童在河间洗澡，搞得我也想到跳进河里玩一玩水。

“打扰一下各位姑娘，我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不知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我表面上是冲一群姑娘说话，其实眼睛一直停留在中间那个漂亮的青衣姑娘身上。

“这里是秦妃村，你要借宿的话就去村头张辽家，他家有几间房舍空着，可以留宿你。”回答我的也正是那个青衣姑娘，其他女孩子只顾嬉笑，仿佛这里从来没有来过生人一般。

“可否请姑娘带一下路？”

“我要洗衣服，你不着急的话就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洗完了。”

“不急，你洗衣服吧，我到下游洗一洗马。”这马被我骑了几天，一身臭汗，看到河水，它早急不可耐了。

洗马之时，我捕到了两条肥美无比的鱼，正好用草绳串起，当作礼物送给留宿我的人家。去张辽家的路上，那青衣姑娘跟我说了张辽家的情况。原来那张辽是汉武帝时大富豪聂壹的后裔。聂壹因为诱歼匈奴的计划失败，受汉武帝的排斥，只好举族改姓张，离开长安，隐居于此。到张辽这一辈，家道已经十分没落。

青衣姑娘说这秦妃村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最初因村中多奇石，名叫石头村。后来秦始皇北巡，路过此地，扎营留宿数日，纳了村上一名美貌村姑为妃，这里便改名叫秦妃村了。

那青衣姑娘是张辽家的邻居，帮我唤开张辽家的门，她便告辞了。

开门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少年。

“在下吕布，字奉先，世居草原之上，因家父辞世，欲往河内府投奔丁原将军，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不知可否。”我一口气把父亲临终前教我的客套话从头到尾背了下来。

“没问题，我家房舍都空着，你想住多久都行，进来吧。”那少年虽然长得粗狂，声音却并不粗，而且面带红晕，也像是不常见客的样子。

“多谢了，敢问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张辽，字文远。父母早逝，家中就我一人。平日里喜欢舞刀弄棒，甚是清闲，我看你带着长枪，想必也是习武之人。”他盯着我手上的长枪看了看，发现并不是什么珍奇宝贝，便将目光错开了。

“嗯，我曾拜过一位秦姓师父，习得一些武艺。”我索性谦虚到底，这是师父教的，不明对方底细时，一定要谦虚。

“那真不错，我都是按祖上留下的兵书练的，无师可拜，纯属纸上谈兵。有空咱们切磋一下吧。”

“没问题，相互学习嘛，随时都可以。”

张辽帮我把马牵进马棚里，然后安排我住下，给我沏了茶水，就要去煮鱼。按他的意思，吃过鱼，我们就到后院切磋切磋。

张辽的兵器一把玄铁巨剑，重一百七十二斤，锋利无比，堪称绝世宝剑。我的长枪根本不敢跟他正面交锋，触剑必断。几个回合下来，我竟没占到什么便宜。

“你的兵器不行，我这里有一把方天画戟，你用它来跟我比，那样才有意思，不然斩坏了你的长枪我还得赔你。”

那方天画戟长一丈二，重八十斤。我从来没用过这么重的兵器，刚上手有些不习惯，舞弄了几下之后，才感觉到这兵器的妙处。画戟所到之处带着一股劲风和阵阵金属声，像是有生命一样，用起来比长枪潇洒多了。

“文远兄弟，你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的好兵器呀？”

“这些都是我父亲的，他喜欢收藏兵器和兵书，房间里还有一堆呢，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不必客气。”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随便就拿去。”

“那就作为赌注怎么样？哈哈，你赢了这画戟就归你，输了你就把你的白马送给我吧，我看那马雄姿英发，应该也是匹绝世好马。”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有了赌注之后，我下手便重了一些，毕竟有秦舞阳亲传的武艺，张辽很快就被我击败。于是我们放下武器徒手肉搏，他气力不小，但全是蛮力，不会使巧。我闪转腾挪，趁其不备，单手擒腰，将其举止头顶。

“我输了，不过我好开心，我还从来没有打得这么过瘾过。这画戟是你的了，房中还有各式兵器，看上哪个了你尽管拿去。”

“文远兄弟真是豪爽，要不你随我一同去河内吧，我们一起杀敌建功。”

“我无心求功名，只想在此安度一生。”

“那太可惜了你的一身好武艺。当今乱世，皇帝年幼，宦官把持朝政，诸侯割据一方。你我若能联手，定可夺取一方土地，称王称侯。”

“容我想想，明日再答复你吧。”

当晚，睡至半夜，我被一阵打斗声吵醒，起身推开窗户一看，只见外面火光冲天，惨叫声不断。

“奉先兄不必惊异，外面是一伙土匪，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们都要来抢劫。你若有兴趣，我们就一同出去砍杀几个。”

“为民除害，何乐而不为。”

大约有三十多个土匪，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被我和张辽全部斩杀。

日间为我带路的那个青衣姑娘衣衫破碎，要是我和张辽来迟一会儿，她恐怕就要被土匪糟蹋了。

我和张辽杀完土匪回来，那青衣姑娘也跟来了。时值后半夜，天气仍有些燥热，我和张辽都睡不着，于是就聚在院内闲扯。

“我叫婉儿，壮士若不嫌弃，就带我一同上路吧。”那青衣姑娘望着我，凄婉地说。

“奉先兄好福气，婉儿是我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多少人求之不得，今天却被你得了芳心，哈哈哈哈。”

“我此去河内，势必要投入军营，带上你，恐怕会很不方便。”

“我只想跟着你，去哪里都行。

“奉先兄就不要再推辞了，婉儿和我一样父母双亡，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如果你不带她走，迟早她要落入那帮匪徒之手。如果你怕从军不便，我可以陪你去河内府，你去军中谋职，我到其他行业看看，顺便帮你照顾婉儿。”

“文远兄弟愿意随我前去河内了？”

“我在这里也没有事儿做，也想出去看看，此前只是苦于不知去哪里好。”

“那明日我们就一同上路吧。”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