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谁惊扰了那段最美的时光(2)

作者: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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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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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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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558字

后来的故事,便具有了戏剧性。一向做笨拙猎人的朋友,竟然被一个女孩,死缠烂打般地追求起来。女孩的浪漫招数,比起他“葵花宝典”里的条目,还要纷繁多姿。他在这样密不透风的追逐中,几乎招架不住。周围的哥们皆羡慕于他,说,你小子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有这样的艳福,还不赶紧将女孩娶回家去,这样拖着,小心人家心冷转身。


朋友却一脸苦相,说,可惜,感动不是感情。说完了便心内惊悚,用力回忆,终于想起许久之前的那场“初恋”,自己曾经被人扔过同样一句。但怎么也没有想到,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竟也如此仓惶着想要逃离。犹如,那只被发情公猫追赶着的,处心积虑想要逃走的母猫。


那一刻,朋友终于明白,感动与感情,一字之差,却原来,是这般爱恨痴缠的模样。


想起一段在时光里,发了霉的爱情。


是多年以前,我刚读大学的时候,一个叫凉的舍友,她有个彼此都爱得很深的男友,在家乡的小镇,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只能在家做被人鄙夷的待业青年。但这段青梅竹马的恋情,并没有因为学历和距离的相隔,而有了隔阂,反而因此像那醇香的酒,在时间的窖里,愈加地浓郁了。


我记得那时的凉,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做三个多小时的巴士,回去看望男友。有时她的男友,也会过来,两个人像校园里那些幸福的学生情侣一样,十指相扣,耳鬓厮磨,几乎所有能够留下浪漫足迹的地方,都会有他们抵达的身影。我们这些爱情刚刚启蒙的女孩,一度对他们的这份甜蜜,有微微的嫉妒。晚上的卧谈会,内容,几乎都是关于他们,但凉那时只醉心于爱情的惆怅与温柔,对于我们叽叽喳喳不成熟的探讨和问询,不过是淡定一笑,而后一个转身,背对着浅蓝的帘布,柔情蜜意地去回味日间的娇羞。


半年后的一个周末,清晨,我正睡意朦胧,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边急促地敲门,边放声地哭泣,匆匆地下床开门,凉便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我小心翼翼地哄着她,说,凉,别哭,别哭,是不是男友惹你生气了?下次他再来,我们姐妹八个,一起敲诈他一顿解解气。凉在我的肩头哭泣了许久,才咬着下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要订婚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一颗炸弹,不仅在凉的心底,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任那些绝望的眼泪,狂泻而出,而且连我们这些不相干的路人,也几乎席卷了进去。


几乎是每天,凉都疯狂地打电话给男友的父母,请求他们放过这段爱情。起初,凉的父母还客气地劝说她,他们已经不是同一级楼梯上的人,她应该继续往上攀爬,而不必顾虑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走出小镇的儿子;后来,他们便失了耐心,听见是她,即刻不耐烦地挂断。


就在凉几乎承受不住的时候,她的男友,在定亲的前一天,偷跑出小镇,来学校找她。犹如一个落入深渊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藤蔓,即便是手被万剑穿过,也不会再松开一秒。


凉的最终决定,吓住了我们所有人。为了能够和男友在一级楼梯上,凉决定退学,不再读书。她的男友,也曾有过一丝的犹豫,是否要让凉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而凉,则只轻轻说了一句话:你能为了我,放弃整个家族的颜面,我也能够为了你,放弃那些与爱情相比,其实不过是过眼烟云的荣耀。


凉就这样,毅然地办理了退学手续,连跟我们告别都来不及,就与男友,奔赴了西安“蜜月旅行”。尽管对凉的决定震惊,但我们还是有微微的向往和嫉妒,就像看好莱坞的老电影《邦尼与克莱德》,知道他们的每一步,于我们,都是禁忌,但在黑暗里仰头呆呆看着银幕,还是对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对爱人,充满了浓浓的迷恋与深情。


之后我们便极少得到凉的消息。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到这里,应该是最好的一个结束。偶尔,想起凉,想起她纯真又火热的眸子,想起秋天的夜晚,虫鸣渐渐凉下去,我们坐在高高的天台上,聊起愿意为之一生奔跑不息的爱情,那样的岁月,我相信凉也一直会记得,就像,曾与她共享过爱情秘密的另外7个女孩,一直将她的这段爱,当成纯真爱情的样板,深藏在心灵的深处,并藉此,劝慰自己偶尔在物欲中迷失的魂灵。


后来有一天,我在网上,无意中碰到了凉。问及她的近况,她说两家人皆已经同意,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结了婚。我紧跟着追问一句:那么,结婚之后呢,有没有什么打算?那边的凉,沉默了许久,才说,暂时,做一些小的生意吧,没有大学的一纸证书,我们,终究还是觉得走的艰难。就像,当初没有那一纸结婚证书,我们在外面四处游逛,心,并不是安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凉继续聊下去,是给她安慰,还是同情?人生是他们的,我们这些外人,再如何参与,终归,还是如一滴油,浮在其上,永远无法浸入那深不可测的水底。


但我还是怀着一种探知秘密内核的好奇,点开了凉的q空间。而后,我便看到了那篇只有一句话的日志:究竟是谁,惊扰了我大学最美的那段时光?


而我,终于从这句话里,明白,爱情,它在人生里,疾驰得愈是激烈,停下的时候,惯性,就愈会将我们的记忆,长长地拉回到,那已经不再可能的美好时光。


可是,我们常常,明白得那样晚。


一次在民政局,遇到一对离婚的夫妇。


一定是男人先提出离婚的,想必女人也曾大哭大闹过,但男人决心已下,所以定力极强,犹如一株松树,屹立在她对面的山上,她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将他改变了的。所以男人几乎是在民政局还没有上班的时间,就在门外等着了。待到时针指到了九上,民政局的办事人员还没有坐定,男人便迫不及待地将所有必经的程序都详细问了一遍。


男人的声音坚定,从容,又透着胜券在握的淡淡喜悦。对面的墙上写着劝慰伤心人的诗句:聚散离合总关情。但对于男人,则是多余了。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从男人与办事员的对话里,我得知他是个从一家事业单位辞了职的小商人,自己经营一家商铺,算不上好坏。而女人,则是无业的家庭主妇。他们的儿子,还没有大学毕业。这本应是一个安稳的家庭,在一艘不大的船上,走着人生的航线,并没有触礁沉船的意外,却在风和日丽的航行里,出了事。并连最后一点修补的希望,也没有了。


男人很快地就填好了每一张表格,只等着女人到来,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可。这样的全权代理,或许在他们的婚姻模式里,已经执行了很久。他将生活里的大事小情,都一一打理好。他在下岗的最初,没有人安慰。他拼尽气力挣着生活,犹如在下班高峰期的公交车上,去抢一个位子,却无人看得到他的辛苦。那个在登记处一同出发的女人,渐渐就被他落下,成为幕布上,不起眼的一块褪了色的点缀。


女人是在半个小时后,才姗姗来到的。果然印证了我的想象,与男人的干净衣着相比,女人几乎是可以用邋遢来形容。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上,藏着星星点点的头皮屑,有一些,还散落在颜色晦暗的肩头。他们应是年龄相当的夫妇,看上去,女人却比男人,大了至少5岁的模样。男人来离婚,还工工整整地打了红色的领带,不知道的,看他西装革履的装扮,倒以为他是去走廊对面另一个隔间内,办理结婚的。


彼时我看到隔壁的照相处,有一对年轻光鲜的情侣,在拍摄结婚证上的双人照。两个人的幸福,将小小的照相室,充溢得满满的。连站在门口无意中瞥见的人,都觉得嫉妒。而女人,就这样站在旁边,等着拍摄离婚证上的单人彩色照片。男人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女人却还是忘了带。或者,不是忘了,她向来有将生活,弄得一团糟的本事。照相的那一瞬间,女人依然是蔫着的,眼睛里毫无光彩,似乎是很久以前,就向身边的一切,臣服的样子。摄影师对了这样的人,也被传染得潦草起来,只在镜头里匆忙一看,便按了快门。


女人至始至终,都话语很少。但却用一种特别的声音,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她的鼻子,总是在让人厌烦地抽动着,似乎是有鼻涕,流了出来,快到唇边了,又觉得不妥,鼻子一吸,又回去了。这样来回抽动的声音,连效率不高的办事员都厌倦了,便不肯再说话,只迅速地将手指移到需要女人签名的地方,那手势,有驱赶来客之意。


女人的懒惰,当是由来已久。久远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新婚时的羞涩与洁净。那时他们一同行走,一个撑船,一个划桨,船在江河之上,悠然前行,是别人眼里,很美的风景。后来的一些大大小小的风浪,逐渐地将两个人分散。男人有了更大的船只需要指挥,女人却是固守着那灰旧的一艘木船,懒散滑行。甚至,连浆也不划,听任风浪的吹打,直到一日抬头,看见男人开着大船向她驶来。只是,他不是来接她的,而是向她做永久的辞别。


民政局的走廊上,贴着塑纸的指示箭头。红色的指向结婚处,蓝色的指向离婚处。两条线长长地并行着,从一楼直到二楼。犹如启航时亲朋送上的红色的腰带,将两个人拴到了一起,却还是在那蓝色的苍茫的大海之上,最终分开,各自撑船行走。


那被丢弃的女人,只知道暗自哭泣,却不知道被另一个给无情地落下,原本是自己行得太慢,将他给弄丢了。甚至到这离婚处,一切手续办完的时候,他连为她扶一下厚重玻璃门的最后一点情谊,都没有,便砰一下将门松了手,急匆匆下了楼。


这一扇门关上,便将他们,在这喧嚣的尘世,永久且彻底地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