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当年校草已黯然

作者: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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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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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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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294字

唐是我们大学时当之无愧的校草,当年追求他的女生估计有一个加强连。连带的我们班里的同学也跟着他饱了眼福,天天看到美女在教室门口火辣辣地逡巡。但唐却是从来都不正眼看一下,总是高昂着头,摆一冷酷的姿势,与美女们擦肩而过。


班里的男生们因此便嫉妒,说,饱汉不知饿汉饥,看他那得意小样,小心哪天发了福,失了这身好皮囊,站在大街上,跪地哀求都没有女人理。唐当然不介意男生们的醋溜风言,照例我行我素,一副孤傲清高的模样。


但恰恰是唐这样的淡漠表情,反而惹来更多女生的热烈追捧,到最后,发展到围追堵截,严重影响了唐的日常生活,唐除了尽快找个女友,结束单身,贴上名草有主的标签,别无选择。


唐很快地找了第一任女友,成了人家的专职“打水工”,兼贴身保镖。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是女孩保护了他,让他免遭被众美女围攻的危险。这时的唐,站在人群里,依然是鹤立鸡群般地出众。常常一眼看过去,便能毫不费力地将焦点锁定在他的身上。


而唐显然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优势依然夺人眼球,所以在女友面前,从来都不卑躬屈膝。每次吵架,都要无理争三分,非要那女朋友,哭哭啼啼地求他回心转意不可。这样的好面子,让这场看上去还算郎才女貌的爱情,很快地便夭折了。


爱情夭折后的唐,继续挺直了腰板在人群里走路,但不管他怎样扮酷,看上去总是少了一点什么。好似一朵摘下来被人百般爱抚过的玫瑰,怎么看都是褪了色,不复昔日的新鲜。


所以那时我们大家常常调侃,说男人也与女人一样,有保险期,一旦拆封用过,离枯萎的时日,便不远了。但唐自己不觉得,依然是茂密昌盛地站立在人群中,大有一种发福的将军挺肚巡视的英勇。


始终坚持不“打折”的唐,倒是像商店里的商品,或者金融危机前的美元,坚挺风光了好一阵子。他也借此谈了一场又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享尽了那些长相歪瓜裂枣的男生们可望而不可即的丰美时光。


两年后我们大学毕业,唐便成为bbs、校友录或者开心网上的热门人物,每每闲极无聊,大家总会八卦一阵,说起唐当年让人过目难忘的风流英姿,又用毕业后与他交往的点滴,拼凑出一个变化中的唐。


那时我是唯一一个与唐距离最近的同学,所以也便担负了唐对外发言人的不贰人选。常常就有当年对唐的淡然耿耿于怀的女生八卦问我,而今的唐,还有没有昔日一马平川看过去,瞬间击中人的眼球的魔力?也有男生依然嫉妒,说,而今的唐,被工作折磨着,怕是没有了那种闲庭散步便引来无数美女的魅力了吧。


终于抽出空闲,为了不辜负众多同学的期望,打算会会刚刚当了父亲的唐,将一个全面的唐报道给大家。唐不知来意,只以为是老同学,便很快答应见面,但在具体接头地点上,这位一向干脆利落的帅哥,却是磨叽起来,一会说在地铁口,一会说在婴儿用品专卖店,一会又说在公司门口。最后还是我一口咬定,在婴儿用品专卖店好,一则顺路,二则可以给他的宝贝儿子买点东西。唐犹豫一阵,这才答应下来。


我早早便到了专卖店,等待与唐见面。门口恰好是个公交站牌,来往的行人很多,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车上下来的那些与帅气稍微沾点边的男人,一个一个地检阅,过滤,试图寻找到与唐有关的点滴影子。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所要寻找的仪表堂堂的校草,却始终没有出现。我终于不耐烦,给唐打电话,手机响起的时候,距我几米远的地方,一个形容晦暗穿着马虎的男人,也同时拿出了手机,并且对着话筒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几乎吃惊地几步跨过去,对着这个稍稍有些背弓的男人,迟疑地喊出唐。而唐,这才抬头,看到我,一边兴奋一边抱怨,我都等美女半个小时了。当我说出我也已经等了半个小时却始终没有寻到他的影子时,他的眼睛里,一下子有些黯然,说,当年你可是在人群里一眼便能够将我这头号帅哥揪出来啊。我一耸肩,说,可是,头号帅哥怎么现在看起来有点衰呢。


而接下来唐的表现,更是出乎我的意料,这个总是胸有成竹的男人,不知是因为做了父亲变得胆怯,还是因为有了老婆凡事都不敢自作主张,不过是买一个小孩的奶瓶,竟是千般比较万般挑选,又打电话给老婆请示,又跟店主费尽口舌,磨蹭了近半个小时,这才买下一款。


我站在唐的旁边,怎么看都觉得唐变得矮了,一路被风吹得略显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我看往校草正当茂盛时的路途。


原来时光真是个残酷的东西,它粗砺的风沙吹过来,我们曾经热爱过的校草,就这样覆上了风尘,在我们的视域中,有了黯然的裂痕。


句中人生,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女老师,教授我们语文,每天上课,我最怕的,就是看她站在讲台上,以无比威严无比骄傲的目光,环视一下我们这群课下捣蛋课上晕菜的学生,而后将一厚摞作业本朝讲桌上重重一放,又将倒放着的一小沓单独拿出来,朝我们抖一抖,这才亮开了嗓门说道:下面我给大家念一下上次造句练习中,某些学生犯下的最可笑的错误。


记忆中我曾经被不止一次地列入她的黑名单,并不止一次地因为奇怪的句式,而遭来同学的哄堂大笑。很多时候,她在小城里遇见我那对老师崇尚得五体投地的父母,还会将我作文或者句子里犯下的白痴级别的错误,再拿出来絮叨一遍,以期能够引起父母对她的高度重视。每每此时,父母牵着我的那双手,总会瞬间变成了老虎钳,随着语文老师抑扬顿挫的描述,将我死死地夹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老师一脸兴奋地走开,我的手,也变成了红通通的胖水萝卜。


我第一次用“一边……一边”造句,兴致勃勃地将老爸造了进去。我说我的爸爸一边走路,一边睡觉;又说我的爸爸一边吃饭,一边唱歌。我自以为很得意地将我那特立独行的老爸,生动地写进了句子,并期盼得到老师的一朵漂亮的小红花。这样造句的结果,是语文老师犀利射过来的目光,几乎将她厚厚的眼镜片快击穿了。她在讲台上嘲弄地问我,你爸爸是不是得了梦游症啊,竟然可以一边走路,一边睡觉;又说,你爸爸唱歌的时候没将一嘴的饭粒喷你脸上吧?


我并没有被老师的嘲笑打倒,依然将我的生活搬进句子。我造“欣欣向荣”,说,我五岁的弟弟长得欣欣向荣;老师便问,你弟弟是植物人吧,否则怎么跟庄稼用一个形容词呢?我造“况且”,说,我们家门口是长长的铁轨,每天火车经过的时候,都会发出“况且况且况且……”的声音;老师便问,火车快把你们家房顶给震塌了吧。我还造“马上”,说,我骑到马上,就开心地走了;老师便批复我说,我命令你马上给我掉头回来!我又造“其中”,说,我的其中一只左脚不幸受伤了;老师刻薄道,你是蜈蚣变得么,竟然有那么多左脚!


幸好我是一个脸皮厚实的孩子,在语文老师的百般讽刺下,依然“欣欣向荣”地生长着,丝毫不被那给我和同学带来哈哈笑声的句子所阻碍。很多年之后,我混迹于文字圈,隔三岔五地给报纸写豆腐块,竟然名声传到了小城,又恰好被我的那位已经头发灰白的语文老师一次次看到,于是便从同学处辗转听到她对我的推崇,说,一看到那些独特的遣词造句,就觉得欣慰,总算没有枉费了老师的苦心教导,能够将文字运用得如此娴熟且独具特色。


当我的第一本集,终于出版的时候,语文老师第一个打电话告诉父母,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我一本签名的书,这样有才华的学生,让她这当启蒙老师的,脸上有光呢。


我战战兢兢地将书寄出的时候,心里便没有一刻的安宁,像是又回到了小学课堂,被掌握我语文试卷生杀大权的老师给瞪视着,心里的十几只小兔子,闹腾吵嚷着,直将我搅成一团乱麻。


我很快接到了语文老师的电子邮件,说,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瞧以下这些句子造的,简直让人拍案叫绝呢!“一群孩子从公园的小路上穿过,就像田野里欣欣向荣的玉米,在风里列队穿行。”——欣欣向荣这个词,几乎可以让人看得见孩子们红润的脸蛋,闻得到新鲜的植物的芳香呢。“哥哥下了床,踩着凉凉的月光,一边轻飘飘地走路,一边闭着眼睛,继续他床上幽深的梦。”——这样两个现实中本来不可能的动作,用一边连接起来,那冰冷的荒原气息,即刻鬼似的,附到人身上了呢。“火车擦着铁轨,每日都将那况且况且的声音,穿越窗户,传到他行走不息的梦中。”——这“况且”一词,将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描摹得多么准确呀!


这样的夸赞,不知为何,我一边红脸看着,一边却又像是那个总被语文老师批判的笨学生,在人的笑声里,有想要钻到课桌底下的羞愧。似乎,20多年的光阴,不过是作文本上的一个方格,我的躯壳已经跳了过去,灵魂,却留在了原地,迟迟不肯与我同行。


导师间的那点破事儿,张导和李导是我们外语学院的两个导师。张导年过五十,头顶微秃,两张薄嘴唇上下一扇,几乎无人能敌得过他珠玉般啪啪射出的妙语。所以上张导的课,总能从他口中,听到外语学院过往老师们的逸闻趣事,或者绯闻八卦。而且他人刻薄,提及谁的时候,从来都是明褒暗抑,语气里鲜明透着一股子文人的醋意与尖酸。所以但凡选修了他的课的学生,在台下坐着,总时时将心担着,怕一不小心,自己导师就被张导给揪上了批判台,而且喋喋不休地,将自己导师那点见不得人的破事儿,全曝了光。


而李导则是学院里最爱整点事情出来的老师。两个人因为学术和职称上的晋升,曾经有过多次明暗交锋,结果都是不分上下,互不服气;尽管嘴上不说,见面照例称兄道弟,但那镜片后面高傲的视线一瞥,还是看得到刀光剑影。


所以擅长嘴上功夫的张导,常在课上寻着机会便对李导一番点评。似乎,那李导是他家书橱里摆着的某个瓷器,反正在课堂上没有耳朵,听不见他的贬损,便尽情地口若悬河,从李导做学生时的鸡毛蒜皮小事,说到留校,再到结婚生子,直说得张导唾液横飞,脑门发亮,兴奋不已。


但总有说到厌倦的时候,等到我们这一级学生都听完了李导的那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张导自己也觉得再说就有点腻歪了,可惜李导没有新的新闻来供张导娱乐,所以有一段时间,两个人还是相安无事了一阵。


不久之后,李导便整出一件大事来。他和学院里一个学生闹出绯闻,他的妻子几次三番到学院来闹,试图让陈世美李导回心转意。这一事件,在我们这所民风保守的大学,几乎是爆炸性的。而最先爆料的,当然是与李导住对门的张导。


张导提及此事的时候,几乎是眉飞色舞,那眉眼里的流光,绝对不亚于自己有了绯闻的兴奋度。当张导说章回一样,条分缕析地将李导之所以走上婚外恋之路的原因,讲了整整一节课,差一点,就写成煌煌论著时,台下李导的学生,一个个羞得面红耳赤,似乎那有了绯闻的,不是李导,而是他们自己。而我们这几个张导的直系弟子,也在同学泼了油彩般的难堪脸色里,觉得张导的每一句话,都如针刺,刺在李导弟子的心里,也同样扎伤了我们的颜面。


大多数李导的弟子,知道张导缺乏口德,况且文人相轻,落井下石,历来也不稀奇,所以便默默地咽下了这口气,不打算与张导斤斤计较。但还是有两个自尊心强的学生,儿不嫌母丑,执意要挽回李导的面子。于是两个学生便去了李导家里,愤愤然地将张导课上所言,全都倾倒给李导。


这下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李导很快地登门拜访,直接质问张导,为何在课上讲与专业无关的题外话,而且,还花费整整一节课的时间,作为同事,就不能手下留情么?


据说我们本就理亏的张导,被李导当面讽刺得体无完肤,但迫于颜面,还是虚假地给李导道了歉,说自己并无此意,只是为他焦虑,所以才没有守住嘴。李导彼时正被婚外恋搞得焦头烂额,大有辞职另觅新位之意,也便没有太过计较,只告诫张导以后还是少说为好。


但李导走后,我们的张导,却是做了福尔摩斯,一个个“审讯”李导的几个学生,软硬兼施,终于成功逼供出,那两个告了密的学生的名字。两个学生皆战战兢兢,以为张导会给他们穿小鞋,或者直接将他们驱逐出课堂。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张导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们,以后别再如此多事,便放过了他们。


可是两个同学自此在他的课上,看见他发亮的脑门,和穿过镜片犀利的目光,便心生惧怕,总感觉,那视线会化作两把锋利的匕首,唰一下向他们飞来,瞬间便刺入胸前。


这样担惊受怕到学期末的时候,张导都没有再找他们的麻烦。等到放假回来,一进教室,便听到两个同学凄惨的哭声,细问之下,方知他们期末的考试,没有及格,而且,连补考的机会,都没有给。据说试卷上,张导打下的分数,分外用力,那恨,一看就是积下许久了的。


两个导师间的这点破事儿,终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做了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