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猫头鹰(1)

作者:吉川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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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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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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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246字


小次郎喝得酩酊大醉,就这状态,自然不能再去妓院找女人玩了。“肩膀……肩膀靠过来……”


“做,做什么啊?师父。”“你们用肩膀架着我!我已经走不动了。”


菰十郎和小六用肩膀架着小次郎,踉踉跄跄地走在这片脏乱差的花街上。


“您还不如在这里住一宿呢!”“那样的破地方,能住人吗?……算了,我们去角屋吧!”“还是别去了!”


“为,为什么?”“那姑娘本来就在刻意躲着您,要是强行把她抓回来,您觉得她会愿意陪您玩吗?”


“……嗯!你说得也是。”“先生,您是不是看上那姑娘了啊?”


“哼,哼,哼,哼!”


“您想起什么了吗?”“我这人,从来没有喜欢过女人……我就这种性格,因为我还有更远大的理想!”


“先生的理想是什么呢?”


“我不说你们也知道吧!作为一名剑客,必须在剑术上成为天下第一——而且,我一定要成为将军家的武术教头。”


“那真是太可惜了!……柳生家已经捷足先登了……听说是小野洽郎右卫门推荐的。”


“洽郎右卫门……那个老浑球……柳生家有什么厉害的……你们等着瞧吧,我肯定把他们全部打趴下!”


“……危险!先生,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脚下啊!”三人已经离葭原越来越远了。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他们走到一段刚刚挖开的水沟旁,道路泥泞,非常难走。在挖出的泥土堆上,已经有人***了一些柳枝,用不了几年便会长成参天大树。在低洼的地方,还残存着一些积水,里面生长着一些低矮的芦苇和杂草。不大的水面映照出天上的点点繁星,显得美而宁静。


“小心地滑。”菰十郎和小六架着烂醉如泥的小次郎,从河堤上走下来。“——啊!”小次郎大叫一声,顺势将菰十郎和小六推到两边。“是谁?”小次郎躺在河堤半腰上,仰起身子,大声问道。


刚才从背后偷袭之人,一刀砍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一个趔趄跌到下面的沼泽中。


“你忘了吗?小次郎。”有人在黑暗中回应。


“前几天,你竟敢在隅田河滩杀死我们四名兄弟。”又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哦!”小次郎跳到河堤上,循着声音搜寻——结果发现,在土堆后,大树下,以及芦苇荡中,有十多个人。看到小次郎站了起来,那群人也都亮出明晃晃的大刀,一步步向小次郎逼近。


“——原来是小幡门下的弟子。前几天,你们来了五个,我杀了四个。今晚可是来多少,我杀多少啊!你们自己愿意送死,那我就成全了你们……浑蛋,来啊!”


小次郎将手伸过肩头,握住自己的爱剑——“晒衣竿”的剑柄!



小幡勘兵卫景宪的府邸与平河天满宫背靠背,四周环绕着森林。府内的堂屋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老宅,屋顶还是用茅草铺的。为了招收弟子,在府内还特意新建了讲堂和玄关。


勘兵卫的祖上是以武术闻名于世的小幡入道日净,是武田家的家臣。武田家灭亡之后,小幡入道日净归隐山林,直到勘兵卫这一代,才受德川家康的征召,重新出山参与实战,但可惜的是他年事已高,并且体弱多病。勘兵卫一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将自己毕生积累的兵法之学能够传授给后人,于是搬到了现在这处住所。


其实,幕府本来奖给他一块位于江户市中心非常好的地皮,可勘兵卫却以自己是甲州出身的下级武士,不习惯住在闹市区内的豪华院落为由,给婉言拒绝了。


勘兵卫最终选择了位于平河天满宫后面的一处古老的农宅,没有翻盖房子,只是重新铺了一下屋顶。这段时间以来,他经常得病,已经很少见他到讲堂授课了。


森林中住着许多猫头鹰,甚至在白天都可以听到它们的鸣叫,于是勘兵卫自称“隐士枭翁”。为了排解自己的寂寞,同时也为了安慰自己的病躯,他经常解嘲说:


“我也是它们中的一只吧!”从现代医学来看,勘兵卫患的应该是坐骨神经痛。一旦发作起来,从坐骨蔓延至全身都剧烈疼痛。“……师父,您好点了吗?喝口水吧!”弟子北条新藏日夜服侍在他左右。


新藏是北条氏胜之子,继承家学,为了使北条流兵法更加完善,他又拜勘兵卫为师。新藏从少年时期就开始砍柴挑水,接受磨炼,是一名苦学的青年。


“……不喝了……现在舒服多了……天也快亮了你肯定累坏了,快去休息吧!”


勘兵卫满头银发,身体像棵老梅树般清瘦。“没关系,您不用担心我的,我白天已经休息过了。”“你就骗我吧!现在能够代我上课的只有你,白天你要上课,哪会有时间休息呢?……”“嘿嘿,真的没事,不睡觉也是一种锻炼呀!”


新藏轻轻揉着师父干瘦的背,看到油灯快要熄灭了,就赶紧起身去拿油壶。


“……奇怪?”


趴在枕头上的勘兵卫突然抬起瘦削的脸。在灯光的照映下,他的脸色更显得苍白。新藏拿着油壶回来,望着勘兵卫的眼睛说:“有什么异常吗?”“听到了吗?……水声……好像是在水井那里。”“嗯,听到了!……真的有人。”


“都这个点了,会是谁呢?……难不成是又有弟子出去玩通宵了?”“应该是吧!我出去看一下啊!”


“你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我知道,老师您也累了,再休息一会儿吧!”坐骨神经痛等天快亮时,就不怎么疼了,也只有到这时,病人才能睡一会儿。新藏将被子拉到师父肩头,然后从后门走了出去。他看到两名弟子正在井边打水,清洗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北条新藏见此情景,不禁大吃一惊,他眉头紧锁,来不及穿鞋,穿着皮袜子就跑到了水井旁。


“你们真出去找他了!”他的语气中饱含着叹息和惊讶,言下之意是——我劝你们不要去,可你们还是自作主张去了,现在事情搞成这样,后悔也来不及了。水井旁的阴影里,躺着他们扛回来的一个身受重伤的门人,眼看就要断气,正在痛苦地呻吟着。“啊!新藏先生。”


清洗血迹的两名门人仰头看着新藏,脸上堆满了强忍哭泣的皱纹。“……实在是太遗憾了。”他们犹如受委屈的小弟看见大哥一样,再也忍不住哭泣,开始呜咽起来,嘴中咬牙切齿地骂着:“浑蛋——”


新藏恨他们太不争气了,忍不住再次责骂道:“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我再三告诫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千万别擅自出去,可你们偏不听,结果捅出这么大娄子。”“可是……可是……佐佐木小次郎那个浑蛋屡次三番来家里侮辱躺在病床上的恩师,而且还杀了我们四个兄弟,这口恶气我们又如何咽得下……您确实是告诫过我们,可是如果整天都那么忍气吞声,束手束脚,那岂不是太窝囊了!”


“什么叫太窝囊了?”


虽然新藏年纪不大,但在小幡门中地位却颇高。勘兵卫卧床期间,都是由他来管理一干门人。“如果找他拼命能了事的话,那我早就第一个冲上去了——他屡次三番来道场,对病床上的师父口出狂言,极其不敬,而且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早就对他恨之入骨。然而,我可不是因为怕他才不敢去找他。”


“可是,世人并不这么认为——小次郎到处散布谣言,说师父和兵法的坏话。”


“由他去吧!你觉得了解师父的人会去相信一个毛头小子的话吗?”“不,我们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我们觉得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那你们觉得怎么办好呢?”“我们要将他碎尸万段,让他尝尝小幡门的厉害。”“你们上次不听我的劝告,结果在隅田河滩损失了四名兄弟。今天晚上又被他打得一败涂地——这真是前耻未消,后耻又加啊!真正让师父颜面扫地的不是小次郎,而是你们这些不争气的弟子。”


“啊!你这话也太伤人了,怎么是我们令师父名誉扫地呢?”“那么,你们杀了小次郎了吗?”


“……”


“今晚遇难的恐怕都是自家兄弟吧!……你们根本就不了解那人的实力。小次郎虽然年纪尚小,也没什么名气,而且又粗暴又高傲,但他习武的天性,以及练就的一身“晒衣竿”的功夫都是绝对不可小觑的。你们要是小瞧他,那肯定会吃大亏。”


其中一名弟子听他这么一说,气愤异常,腾地蹿到新藏面前,抓起他的衣领,就像要把他吃掉一样,大声咆哮着:


“——这么说来,我们就任由他欺负吗?你就那么害怕那浑蛋吗?”



“是的,你们要这么讲我也没办法。”新藏点点头。


“如果你们觉得我是懦夫的话,那就叫我懦夫好了!”


——这时,受重伤的那名弟子躺在二人脚边,连连呻吟,痛苦地哀求着:


“水……给我水。”“哦……给!”


两人一左一右扶起受伤者,拿水桶给他喂水。新藏赶紧制止他们说:“别给他,现在喂他水的话,他立刻就会断气。”那两人正在犹豫不决,受伤者已经抢着将头伸到水桶中,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但是,他的头再也没能抬起来,就趴在水桶里过世了。


“……”


此刻,月亮依然挂在天际,远处传来猫头鹰的阵阵哀鸣。新藏默默回到屋内。他看了一下躺在病床上的师父,勘兵卫已经沉沉睡去,新藏这才放心,然后回到自己房间。读了一半的兵法书还摊开在书桌上。自己每夜都要侍奉师父,根本没有读书的时间。新藏坐在书桌前,好不容易有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他感到一夜的疲惫全都涌了上来。


新藏拱手坐在桌前,禁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除了自己,谁又能在师父的病床前侍奉左右呢?


道场内虽有几名入室弟子,但他们都是兵法学徒,在武术方面略逊一筹。外面来此学习兵法的人,大都是虚张声势,纸上谈兵,动不动就在外面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无人能够理解师父孤寂的心情。


这次事件也正是如此。有一次自己不在家,小次郎恰好来向师父请教兵法问题。小幡门的弟子将他带到师父面前,可谁承想小次郎名义上是来请教,其实是来挑衅的。他在师父面前夸夸其谈,极其不敬,那口吻就如同批评师父一般。弟子们看不下去了,就把他拉到旁边的屋子,对他加以责备。可是,小次郎却口吐狂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