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雪韵(1)

作者:吉川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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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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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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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418字


武藏一声不响地离席,来到走廊上,可是扇屋太过宽敞,他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去,只能独自闲逛。


为了避开喧闹的客房,武藏不知不觉走到了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前,这里好像是储藏室,要不就是工具房。想必这里距离厨房很近,因为屋子四周昏暗的墙壁和柱子上都透出一种厨房特有的油烟气。


“——啊!这位客官,您不能来这儿哟!”就在此时,一位侍女从小屋里走出来,正好迎面碰上武藏,她伸开双手,挡住了武藏的去路。在席间天真可爱的侍女,这会儿却面带怒色,仿佛自己的地盘被别人侵犯了。


她大声斥责道:“您真是会找麻烦!客人不能来这儿!快回去吧。”本来这些青楼瓦肆之所,总是将美好的一面呈现给客人,现在被客人看到了污秽不堪的一面,这令小侍女非常生气。同时,这个不懂规矩的客人也让她心生轻蔑。


“哦……不能来这儿呀?”武藏问道。“不可以!当然不可以!”侍女往外推着武藏。武藏看了一眼这个侍女,说道:“啊!你不就是刚才那个摔倒在雪里的灵弥吗?”


“是的。客官,您要是因为上厕所才迷了路,我可以带您去!”说着,灵弥牵着武藏的手,就要往外走。


“吃饭?”灵弥瞪大着两眼问道。


“如果您要吃饭,我会给您端过去。”“可是,难得大家喝得那么高兴——”听武藏这么一说,灵弥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说得有理!那我就给您端到这儿吧!您想吃什么?”“不要别的,给我两个饭团子就行了——”“只要饭团子吗?”


于是,灵弥跑到里面,取来了武藏要的食物。而武藏就在那间小黑屋子里,吃完了晚饭。


“从后院能出去吧?”武藏问了一句,随即站起身,朝着后廊的出口走去。灵弥见状吓了一跳,忙问道:“客官,您要去哪儿呀?”“我马上就回来。”“您说马上回来,可是从那里出去……”


“从正门走太麻烦了!如果让光悦先生和绍由先生知道,不仅会让他们扫兴,还会啰唆一大堆。”


“那我把那儿的门打开,让您出去。您可要快点回来啊!您要是不回来,我准会挨骂的。”


“好的,我一定尽快……如果光悦先生问起,你就说我去莲华院附近见朋友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不是应该,是一定要回来啊!因为您要见的那位太夫,可是我的主人吉野太夫呀!”


说完,灵弥打开了雪掩的柴门,把武藏送出门外。



在妓院附近,有一间名为编笠的茶馆,武藏走近询问是否有草鞋。可是,这家店是专门卖斗笠给那些流连花街的男子来遮脸的,并不出售草鞋。


“非常抱歉,能否请您帮我买一双来?”武藏拜托茶馆的女子帮自己去买鞋,他则坐在板凳上等着,并重新紧了紧腰带。他脱下羽织,仔细地叠好,还跟茶屋伙计借来纸笔写了一封信,放到了那件羽织的袖口里。


“老伯!”武藏喊了一声坐在炉旁的老人。“能否请您帮我保管一下这件衣服——如果我亥时下刻(23点)还没回来,就请您将衣服和里面的信一并交给扇屋的光悦先生。”“好的。这是小事一桩,我会帮您保管好的。”


“还没那么晚呢!今天下雪,所以天黑得比较早。”


“我离开扇屋之时,正好听到座钟打点。”“这么说来,现在应是酉时下刻了吧!”“还这么早啊!”“太阳才刚下山呢——看看街上的人流,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茶馆的女子带回了草鞋。武藏仔细调整好鞋带的长度,然后套在了皮袜上。


为了表示感谢,他付了很多茶钱,店家还送了他一顶斗笠。武藏只是把斗笠拿在手中,高举过头顶为自己挡着雪。那比花瓣还要柔软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


在四条河岸附近,住家的灯火稀稀落落。祗园树林里也是雪迹斑驳,难辨道路。


林子里时不时能看见点点灯火,那是祗园树林里的灯笼或御灯(供奉在神佛前的灯)。神社的正殿、厢房都是一片死寂,只是偶尔能听到雪落在树枝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随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走吧!”一群人在祗园神社前稽首叩拜,随后蜂拥走入了正殿。


此时,从花顶山的寺庙传来五声钟响——正好是戌时。也许是因为下雪,今夜的钟声听起来格外动人心魄。


“二少爷,草鞋的带子是不是太紧了——天太冷,鞋带绑得太紧会崩断的。”


“不用担心!”答话的人正是吉冈门传七郎。


在他周围的十七八个人,都是吉冈家的至亲和弟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众人不住地打哆嗦。随后,大家簇拥着传七郎,朝着莲华院的方向走去。


在抵达祗园神社之前,传七郎就已做好了决斗的准备。他用毛巾把头发束紧,还用束衣带将衣袖固定好。


“草鞋……在这种天气,绑草鞋只能用布带呀!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传七郎口中不断呼出阵阵白雾,和众人一起踏雪前行。



日落之前,太田黑兵助等三名弟子已亲手将挑战书交给了武藏,上面写明了比武的时间和地点。


地点:莲华院后身


不等到次日——而是今晚戌时下刻,这个时间是传七郎经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而且吉冈门的众亲戚和弟子们也都认可。他们认为,不能再犹豫了,如果让武藏跑掉,恐怕今后再也没机会在京都抓住他了。此时,这群人中唯独不见太田黑兵助,原来他一直在堀河船桥的灰屋绍由家附近监视着武藏的行踪,之后又尾随他去了扇屋。


“是谁?好像有人过来了!”传七郎嘀咕了一句,起身走到莲华院后面的厢房,看见远处有一堆篝火映着雪光熊熊燃烧。“大概是御池十郎左卫门和植田良平。”“什么,御池和植田良平也来了?”传七郎觉得,这两个人来了反而会碍手碍脚。


“只是对付一个武藏,却来了这么多人。即使我们报了仇,世人也会说我们以多欺少呀!”


“不会的。等比武一开始,我们就立刻躲到一旁。”莲华院的佛堂外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俗称三十三间堂。有人说这段走廊的长度正好是箭能飞到的距离,因此有人在这里安上箭靶,把这里当作练习弓箭的绝佳场所。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身背弓箭,独自来到此地练习。


——传七郎对此地早有耳闻,因此才约武藏在此比武。他亲自到过莲华院,发现这里不但是练射箭的好地方,而且是比武的绝佳场所。


莲华院内地势辽阔而平坦,几乎很少见到杂草和千里竹,地面上积着一层薄雪,周围几棵孤零零的松树,更平添了院内肃穆、庄严的气氛。


“哦!”先行抵达的弟子正在生火取暖,看到传七郎走过来,他们立刻起身迎接。


“很冷吧?现在距比武还有一段时间,您先坐下烤烤火吧!一会儿再准备也不迟。”


他们正是御池十郎左卫门和植田良平。说完,植田良平就坐了下来,传七郎也一语不发地坐在火堆旁。其实,一切准备工作早在抵达祗园神社之前就做好了。此时,传七郎双手煨着火,活动着手指关节,时不时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我们来得太早了。”传七郎那张映着火光的脸上,渐渐露出杀气。“刚才,我们在路上看到一家茶馆。”“这么个大雪天,店家早就关门了吧。”


“啊?打酒?”


“没错!没有酒可不行……太冷了!”说着,传七郎又凑近火堆,蹲了下来。无论何时何地,传七郎身上总带着酒味。今晚的比武关系着一个家族,甚至是一个门派的生死存亡,在比武即将开始之际,喝酒到底是有助于他增加战斗力,还是削弱战斗力?弟子们犹豫不决。因为此时饮酒与往日大不相同,他们不得不慎重从事。



很多弟子认为,在这冰天雪地里,喝点酒能舒筋活血,有利于比武。“二少爷都已经这么说了,恐怕不好违拗他吧!”


于是,两三个弟子急忙跑去买酒。不一会儿,酒就买回来了。“哦,酒来了!任何东西都比不上酒呀!”传七郎把酒放到燃尽的火堆里温着,然后倒进碗里,畅快地喝了一大口,随后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一旁的弟子非常担心他又像往常一样,喝过了量,从而耽误正事。不过,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传七郎喝得很少,毕竟生死攸关的大事近在眼前,虽然他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比任何人都紧张。


此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喂!是武藏吗?”“他来了吗?”


那些围在火堆周围的人,好像同时被人踢了一脚似的,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那衣袖带起的红色火星,随着夜风飘散在漫天飞雪的夜空。


同时,在三十三间堂另一头出现的黑色身影,扬起手答道:“是我!”说着,那黑影靠了过来。原来,来人是一位身背弓箭的年老武士,他把裤腿撩起,塞在腰间,周身干净利落。此人是源左卫门,为壬生(京都市中京区)一带颇具威望的老人。弟子们看到他,都低声议论起来。


壬生源左卫门是吉冈拳法的亲弟弟,也就是清十郎和传七郎的亲叔叔。“哦!原来是壬生叔叔,您怎么来了?”传七郎万万没想到,他会连夜赶到这儿,脸上现出惊愕之色。源左卫门走到火堆旁,说道:“传七郎,您真的要和武藏比武吗……见到你之后,我放心多了。”


“我也想和叔叔商量一下。”“商量什么?吉冈门的名声已危在旦夕,你哥哥也成了残废,如果你再不采取行动,我都不答应啊!”“请您放心!我不会像哥哥那么软弱!”


打气的——传七郎,你不可太过轻敌,很多人都说,那个武藏是个极其凶悍的人。”


“我知道。”“不要急于取胜,一切都交给老天吧!万一有什么意外,我源左卫门也会给你收尸的。”“哈哈哈!”传七郎大笑起来。“叔叔,喝杯酒暖暖身子吧!”说着,传七郎拿出酒碗。


源左卫门没吭声,喝了一碗之后,看了看周围的弟子。“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该不会想帮太田黑兵助阵吧——如果不是,就赶快离开。这是一场一对一的比试,一堆人守在这儿倒显得我们未战先惧了。即使赢了,也会被人说闲话……时间快到了,你们跟我一起退到别处吧!”



此时,远处的钟声又在众人耳边响起。已经是戌时了,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


(武藏是不是出门晚了?)传七郎环视着光亮如昼的四野,独自坐在快燃尽的火堆旁。在壬生叔父的提醒下,弟子们都走开了,雪地上只留下几行斑驳的脚印。


——偶尔会听到扑哧一声,那是三十三间堂房檐上的冰柱落地的声音。每一次声响,都让传七郎更加警觉。


忽然,一个男子从对面的树林飞奔过来,那动作就像鹰一般敏捷,他快步来到传七郎身边。


此人正是一直监视武藏的太田黑兵助,他负责联络弟子、汇报武藏的行踪。他是最后一个返回的弟子。


今晚的大事已迫在眉睫,这一点单从太田黑兵助的脸色就能知道。他还没站稳脚跟,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来了!”此刻,传七郎已起身站在火堆旁——听到这儿,他又问了一遍:“他来了?”同时,他下意识地将火堆踩灭。“——武藏那小子离开六条柳町的编笠茶馆后,就冒雪上山来了。他走得很慢,这会儿才翻过祗园神社的外墙,进到院里来了——所以我先抄近路赶过来,那个磨磨叽叽的家伙应该也快到了!您要做好准备!”


“好的……太田黑兵助!”“是。”“你也到那边去吧!”


“不知道。你在这儿很碍眼,退到一旁吧!”


“哦……”太田黑兵助虽然答应一声,但无法就此离去。传七郎利落地踩灭余烬,走出厢房。太田黑兵助目送他离开,随后缩身躲到了正殿的地板下。寒风顺着地板的缝隙刮进来,那风出奇的冷。太田黑兵助紧紧抱着膝盖,刺骨的寒冷让他的牙齿不住打战。他极力告诉自己,这都是寒冷所致,但全身仍抖个不停,仿佛憋着尿一样。


(真奇怪!)此时,外面的光线比白天还亮,传七郎站在一棵距三十三间堂百步远的松树下,急切地等待着武藏的到来。


——太田黑兵助算了算时间,武藏早该到了,怎么还不见人影?雪势虽然减弱了一些,但仍纷纷扬扬地下着,寒冷刺骨。篝火彻底熄灭了,传七郎的酒也醒了,远远可见他焦躁不安的眼神。


——啊!传七郎突然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原来从那棵松树上落下一大堆积雪,仿佛倾泻而下的瀑布。



在这种情形下,哪怕是一秒的等待也很难熬,传七郎的焦虑不言而喻。太田黑兵助也是同样的心情,他必须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所以一直忍受着彻骨的严寒,强压心底的焦虑,暗暗想着“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可是,依然不见武藏的身影。


他实在按捺不住了,从地板下出来,朝着对面的传七郎喊了一句:“武藏到底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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