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欢痛(2)

作者:玛哈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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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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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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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878字

达到目的只有靠男人的手臂。那种从骄傲的墨汁涂黑的纸上学习如何达到目的的人,真是可怜透顶。”他转向我:“起来,跟我走吧。我不是跟你说过书没有任何用处嘛,都是些废话和破纸。你们活得越长,书就越让你们灰心丧气。


书不仅不能使坏的东西变好,反倒是它自己会变坏,并使读它的人变坏。”


我暂停口述,开始观察自己周围的这个地方。我对写伴儿说:


“倘若我那酋长丈夫在这儿,他一定会说:‘要是建筑有好处,米那就会有建筑了。’”


写伴儿则说:


“要是建筑没有好处,天房就不会建筑起来了。”


我端详了她好一会儿,然后说:


“你的模样儿长得真好看,尤其是嘴,而且我看你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忧伤。你的父母一定很娇惯你的。”


“是的。”她回答说,“我出生在一个充满欢乐歌声和鼓声的环境里,被娇生惯养的我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是那个曾经成为人们趋之若骛的世界之都里一个时光都朝她微笑的女孩儿”。


“巴格达?”我问。


“没错,是巴格达!”她点了点头,“巴格达在世界上如同人类中的教师。


它既是我的天堂也是我的地狱,完全像我的大脑,我主宰它,它也主宰我”。


我凑近她问道:


“教师如今的情况怎么样了呢?”


“不知道,我离开那里很多年了。自从那个突厥首领爱上我,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一条手绢!”


“手绢?!”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看是因为你这张好看的嘴”。


“不是的,”她边摇头边说,“真的是因为手绢。他仅仅见到手绢就爱上了我。从这时起,我也像你的酋长丈夫一样,知道了建筑是心的建筑,时代的指尖真的会铭刻我们的希望。后来我离家出走了,彷徨于漂泊之中找寻精神的牧草和心灵的甘泉,直到遇见艾布·拜希”。


淤乌姆·萨德,意为:萨德的母亲,在阿拉伯人称谓中属于“字”而不是“名”。以字相称是阿拉伯人沿袭至今的习俗。


于古莱什部落,伊斯兰教兴起时统治麦加城的阿拉伯部落。先知穆罕默德即出身于该部落的哈希姆家族。


盂加迪尔·比拉,阿巴斯王朝第二十五任哈里发,991耀1031年在位。


榆穆兹代理法距麦加约12公里的一座山,位于阿拉法特山与米那山之间。朝觐者须于规定的时间在此履行宗教仪式。


虞叙述者以“阿巴西娅”代指前文中的“写伴儿”,意思是阿巴斯王族女性成员或后裔,遂译为阿巴斯公主。


我问她:


“你像突厥首领爱你一样爱他吗?”


她垂下头只说了句:


“他说过的话中有一种光彩……”


见她陷入沉默,我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她笑了:


“是啊,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在米那的朝觐者中做的事情有点奇怪吗?你在向我口述你过去的遭遇,我在记写你往日的呼喊,而我们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乌姆·萨德淤,这都是为了表示对艾布·拜希的尊重啊。至于我,我是出身古莱什部落于哈希姆家族的哈里发加迪尔·比拉盂的女儿。”


她的话令我大吃一惊:


“我对任何出身于荣耀的古莱什部落的人都极为尊敬。但你叫什么?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随便吧,今天你可以叫我米那,明天是阿拉法特,后天是穆兹代里法榆……


我看用地名作我的名字挺好,因为时间让我太沉重了。奇怪的是,时间夺走了我很多东西,我却依然如此沉重……”


此时,这位阿巴斯公主虞陷入对如烟往事的感慨与追忆中———有多少浪花在幻觉的海上轻柔地推动我前行!有多少蜃景为我闪耀收获的光芒,可当我追赶上去它却被失去的惊涛融化!多少次我舞动着陶醉与青春的翅膀,在梦想的天空轻盈地翱翔,直至命运的利刃将那翅膀打碎!情人生离死


淤艾布·阿塔希亚(748耀825),阿拉伯古代著名诗人。以晚年创作的劝世诗著称。其诗脍炙人口,多被谱曲传唱。


于此应指加萨尼王朝(962耀1187)第五位素丹麦斯欧德一世,1030耀1040在位。


别的路口属于我们,我们也属于它,但它究竟是什么呢?情人间的离别带给我们的又是什么呢?时间无法使情人消失,这是事实还是假象?情人的出现并不需要时间,尽管现在也是时间……


说到这儿,阿巴斯公主嫣然一笑,然后继续她的故事———当我感到大祸临头之际,我对侍女泰曼妮说:


“沉默就是讲话。”


我们大笑起来。当你已经准备好面对灾难时,灾难就成为可笑的事。泰曼妮说她家的一个亲戚曾经在梦中看见一个人站在伊斯法罕的灯塔上不停地说:


“沉默就是讲话……沉默就是讲话……”


等他醒来给别人讲这个梦时,另一个人说:


“伊斯法罕人啊,你们要当心啊!诗人艾布·阿塔希亚淤说了:


时光不开口,沉默日长久。


一旦把话讲,哭声伴血流。”


此后不久,麦斯欧德·加萨尼威于的军队便打了进来,他们杀人如麻,国家血流成河。泰曼妮也被人抢走卖了,从此杳无音讯。以前泰曼妮曾经告诉我,突厥首领的母亲是这个一讲话便带来灾难的麦斯欧德的叔母,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他的情况和我的完全一样,自幼就是孤儿。他的大姐库海尔夫人从小将他带大。每次我叫这位夫人“古海尔”的时候,她都笑个不停,说:


“你这阿拉伯人的舌头啊,怎么老把库海尔说成古海尔呀!”


当时,他们是时代的主宰。而我这个出身古莱什部落的阿巴斯王族公主,在母亲死后只能与泰曼妮一个人为伴。我的母亲就是那位风姿绰约的波斯侍女,她美丽的嘴和甜甜的语调迷住了穆斯林的哈里发。母亲在我们宫里炫耀着


自己散发魔力的青春美貌,哈里发爱她爱得神魂颠倒,从而招致人们对她的嫉恨。也许哈里发将千般宠爱集于这位娇妻一身的做法确实有些过度,甚至让他远离了理智。


他死后,我的同父异母的哥哥继承父位。他相貌英俊,学识丰富,信仰虔诚。但他不喜欢我,后宫的女人更想方设法挑唆他,让他对我和母亲心生怨恨。父亲死后,母亲尝尽人间苦涩滋味,而我也无力让她幸福。没过多久,巴格达爆发瘟疫,母亲便到父亲那里去了。除了我和一两个仆人,没有人为她的死哭泣。父亲死后她的一切都被剥夺了,我们仿佛变成哈里发宫中的影子,唯一的权利就是消失。


母亲生前曾藏了一瓶举世无双的香水,任何书里都没有描述过它,就连沙城教长给你看的那本书里也不曾提到过。总之只有我们几个人才能闻到它的香味。她将这宝贝小瓶放在一个装酒的水晶瓶中,瓶上刻着“王室封存”,那字体堪与大书法家哈桑·本·希拉勒的相媲美,甚至比宰相伊本·穆格莱的还要好,当然是在他手被剁掉之前啦。


这时我打断阿巴斯公主的话:


“他的手也被剁掉了吗?”


“还有他的舌头,让他不能再写字,也让人们不再听到他打抱不平的声音。”她叹了口气又道:“这都是时代的悲剧啊,乌姆·萨德,像他这种遭遇的人太多了,他们也无力与世道抗争,但无论如何也不该剁手啊!什么时代才会把像伊本·穆格莱这样人的手剁掉啊?!”


“那你给我说说他的手是在哪个时代被剁去的呢?”


“你真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反正有剁手而没有伊本·穆格莱的时代就是不好的时代。”


“但你刚才提到他时说的另一个人是谁啊?”我又问。


“那是另一个故事,但愿我有机会给你讲。不过咱们还是先离开被剁手者的话题,回到香水上来吧。”


说罢,阿巴斯公主继续讲她的故事———母亲留下这瓶香水是为了我将来的大喜之日,这是我在她临终前知道的。


那天母亲发烧烧得已经有点迷迷糊糊,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


淤欧莱雅(777耀826)是阿拉伯历史上最著名哈里发拉希德的妹妹,一代才女。她能诗善唱,常自己填词谱曲,每每将情人的名字故意写成女的。


“女儿呀,我给你留下了这个……留下了这个……这里任何人都没有和它一样的……它是你尊贵的祖先制作的。”


尽管当时我还小,但也知道母亲的病不会好了,而且马上就要死去,于是趴在她耳边小声说:


“妈妈,你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要这香水做什么呀?”


这香水叫“欧莱雅淤香水”,是从我的祖先欧莱雅公主那里传下来的。母亲说:


“这是她的香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那么在意它。”


母亲刚死,我拿着香水不顾一切地跑到她身边,当时女眷们正在为她准备入土的装殓。我把香水洒在她身上,好让她带着我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去见主。我几乎看不清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夺眶而出的泪水犹如一袭悲哀的幕幔遮挡在我和她僵硬的身体之间。


之后我把香水瓶连同水晶瓶一起摔向地面,只见亮晶晶的碎块散落一片,那陈年佳酿也四下流去。我双膝跪地,用搀杂着水晶碎块的香水往自己头发和脸上涂抹。我号啕大哭,根本感觉不到手和脸被拉破的疼痛,只想着用鲜血和尊贵祖先的香水把自己变香。


就这样,本应弥漫于我婚礼上的芳馨,在一个僵硬的尸体和一个血淋淋的躯体之间,消散殆尽……


恐怖的阴云笼罩着整个国家,王宫里的人更是尔虞我诈、各怀鬼胎,人们彼此间都视若无睹,而我则要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在以前的那段时光里,泰曼妮曾教过我怎么做手绢,我做好了,她有时就拿去卖。说真的,没有人比我做得更好,我的手绢仿佛是用具有魔力的微风织成,绣着春天的陶醉。


这时阿巴斯公主垂下头,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然后眼睛看着别处用非常小的声音继续说道:


“其实那不过是我们亲手做的一点东西。一块细布,我们用银线将真的花绣在上面,再将柔软的丝线来回刺绣成某个形状,好在上面写一句伤感的诗或


淤凤凰在阿拉伯人的神话传说中也叫“不死鸟”,但它并非吉祥的象征,而是相反。比如他们的谚语“凤凰带着他在天空飞翔”,意思就是他死了。


者一句吉祥的话。我们用指尖与已经忘却的梦想嬉戏,以便使它恢复知觉;我们在上边打出香草图案的结,它在手中摇摆片刻然后便消失不见。我何曾料到有一天小东西也会引出大风波。”


我见她十分伤心,有点讲不下去了,便问道:


“突厥首领是否向你要了一条这种精致手绢呢?”


她好像没明白我的问题,又好像这个问题直接刺痛了她,所以她故意王顾左右而言他。总之她是这样继续自己的故事的———我失去母亲以后,夜不能寐,开始观察曾经长久将我拥入它怀中,并用它芳香的气息哄我入睡的黑夜。我一个人爬上宫殿最高处,凝神望着天上的星斗,回想起妈妈生前在漆黑的夜空被无数星球点亮时吟诵的、将星星形容为宇宙开端的诗句。当时我激动地说:


“妈妈,我好想摘下天上的香草!”


我向星星伸出双手想去摘什么,母亲笑了,温情脉脉地问我:


“你知道谁是光明的收获者吗?”


“我!”我马上答道。


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她的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并且一直困惑着我。直到有一个夜晚,满天繁星投下的光为我们披上一件仿佛随时都可能带着希望逃走的外衣,我指着这些星星问突厥首领:


“你知道谁是光明的收获者吗?”


“太阳。”他马上回答我,“因为光明只有被更大的光明收获。”


“比夜还大的光明?”我问。


“比夜还近的光明。”


从我母亲开始的疑问似乎以他的答案结束。


母亲去世后,我无法断绝与夜的亲密关系。我有一个叫艾哈迈德的堂兄,他坐在我身边,陪我看夜空中天体的春天和星星的花开。艾哈迈德一边看一边说着话,我不和他交谈,只是默默地凝望天空。他对我的沉默实在不耐烦了,便说道:


“你要是不回自己的房间,得告诉泰曼妮一声,我担心你会被凤凰淤叼了去。”


淤阿巴斯王朝第二十二任哈里发,944耀946年在位。


于布韦希王朝(945耀1055)是中世纪在伊朗西部和伊拉克建立的伊斯兰教王朝,由其家族三兄弟创立,阿里即为其中之一。


艾哈迈德是想保护我,怕我受到黑夜之鸟的伤害。


几年过去了,我和艾哈迈德一直恪守着与夜的约定。他给我讲宫里发生的事情,有时他会把头靠在我的怀中低吟他记住的诗句,而我则用手捋平他稠密、微黑的头发。此刻我们耳畔传来的是:卫兵们的嘟囔、这个宁静城市的呢喃和我们古老的城墙讲述巴格达故事的轻声细语……


有天夜里,艾哈迈德带来一根非常别致的黑檀手杖,把手是用象牙做的。


他用瘦瘦的手蘸上一种香料来回擦抹手杖,白白的指尖都变成了琥珀色。他告诉我说手杖原先是他爷爷哈里发穆斯泰克菲淤的,后来他央求奶奶把手杖给了他。说着他拄起手杖,笑道:


“瞧,这就是穆斯林的哈里发用过的手杖。”


他沉默片刻又说:


“这是我双目失明的爷爷走路时离不开的东西。”


我默然无语,他接着说:


“这是他被囚禁时的伴侣,他拄着它走到紧锁的牢门前,一面用它不停地敲门一面大喊:‘去告诉阿里,他该怎么对待我!’”


我把手放在艾哈迈德的手上,什么也没说。他继续道:


“我爷爷忘了正是他引狼入室,不仅给了这个阿里‘国家干臣’的封号,而且7次赐他王袍,可结果却是被他百般侮辱并被他囚禁起来。阿里还嫌不够,大权在握后,命人将爷爷的双眼挖去,让爷爷的堂弟登上王位。更有甚者,阿里竟然‘加封’新哈里发为‘穆提阿’,意思就是听话的人!真令人难以置信。”


我安慰他说:


“你的爷爷事先怎么会知道呢。出卖之所以叫做出卖都是因为被出卖者疏忽大意啊。”


艾哈迈德爷爷所处的年代堪称乱世,被封为“大元帅”的各路诸侯横扫各地,权倾一时。他们本非哈里发家族成员,但大权旁落的哈里发们希望借助他们的势力来稳定国家局势。艾哈迈德的爷爷就是想依靠布韦希于家族的力量与


其他诸侯抗衡,可他的做法无异于用火去救晒得滚烫的石头。


艾哈迈德给我讲,那个被封为国家干臣的阿里,在统治国家之后感谢真主对他的恩惠时曾说:“我只是在捡拾我自己头上的干柴。”艾哈迈德这时说:


“他给自己戴上干柴王冠后,为什么要跑到我们这里来让我们戴上软弱或者是无能的王冠?!”他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他的父亲原先就是个打鱼的,真是一朝得势,鸡犬升天。”


“他父亲是个黑不溜秋的渔夫,那他会对我们做什么呢?”我看着他说,希望减轻他心中的怨愤。


“在我们这里学习怎么打鱼呗。”艾哈迈德笑道。


此时阿巴斯公主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


“有道是祸不单行,人生像一串悲伤的珠子,一个掉下来就会有另一个掉下来。艾哈迈德死了,他是在把我从拜萨西里淤的士兵手中救出来之后淹死在河里的。他不知道,他的光明在我认识突厥首领时已经深藏于我的心中。他被光明的收获者收走了,而光明只有被更大的光明收获。”


我诧异地问她:


“真是没有办法。那个拜萨西里又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