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张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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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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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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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246字

土围子里秩序井然’各种反应釜、泵机、流水线合唱出嗡嗡的交响。工人们紧张地忙碌着,可以看得出,这里的工人大都是村里的农民’黝黑的面孔记载着田野的日光,纵横的皱纹刻印着岁月的沧桑’筋骨嶙峋的双手每一个动作都展示着劳作的艰辛。


叶青春和庄水桶陪着检查组进入生产车间,检查组看到脏兮兮、臭烘烘、黏糊糊的泔水、下水沟里捞出来的油腻被倒进一个漏斗状二层楼高的料口之后,经过那些反应釜、管道、泵机之后,流淌出来的竟然是散发出香气的油液,虽然油脂的黏稠度较高、颜色较深,但是却一点儿也没有了原料时候的臭味,都有些惊讶。


“这些油脂你们都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卫生检疫局副局长问出了关键的一句话。


叶青春郑重其事地回答:“这些都是做肥皂、香阜,还有各种洗发香波、染发膏等等轻工业化工产品必需的原料,我们都卖给那些厂家了,当然,不是直接卖给他们,而是由中间商转手。”


工商局副局长提出了要求:“我们要看你们的出货登记。”


水桶喊了一声:“肉菜,把出货单子给领导们看看。”


肉菜一直在厂里当总管,晚上下班回市区,早上上班回西山村,水桶给她和叶青春专门配了一台广本二手货当通勤车,肉菜兼司机,把着一部轿车,觉得现在的日子很美。


听到水桶吩咐,肉菜装模作样:“那么多单据,现在一下子怎么找得出来?”


水桶也装模作样再多也要找,领导要看就得看,赶紧找去。”


肉菜这才做出满脸不高兴的样儿,嘟着嘴扭着腰跑到办公室去找出货单据。这一切都是叶青春事先安排好了的,肉菜拿来的单据上面都有到厂里进货销售商的签字,数量品种出厂单价总价一应倶全。说实话,从这些单据上根本看不出货去了哪里。工商局长一看到那一堆单据,就知道,今天这场折腾完全徒劳了。


在领导检查单据的时候,随同带来的部下们跟群众找话巷,希望依靠群众找到突破口。然而,这里的群众都非常敬业,忙着手里的活,随你问什么都不答理你。唯一一个答理了检查组人员的工人是一个拖着鼻涕的半傻,平常村里人都把他叫红苕,用时尚的称呼就是弱智。红苕爸妈是表兄妹,他是近亲繁殖产出的次品。从小到大,庄稼活一样也弄不成’他爸耕地让他牵牛,山地弯角多,到了该拐弯的地方,牛都知道要拐弯,他却牵着牛硬要走直线,差点儿没和牛一起滚到坡下摔死。他爸让他到茶园帮着摘茶梗,他不管好赖,把茶树上的绿叶一把一把朝下撸,他爸一眼没盯住,半片茶园的茶树都成了光杆。从小到大在村里所有人心目中,这就是一个光知道吃喝拉撒的废物。


水桶的厂子建成了以后,他爹妈求水桶,看能不能在厂里给安排个事儿。看在都是乡亲’而且他妈他爸跟水桶阿妈关系不错的份上’水桶答应了他爸他妈的要求’打心眼里没指望他干啥,那么大一个工厂,白养活一张嘴也无所谓。没想到他进了厂子之后,对装卸槽车的活却非常着迷,不怕脏不怕累,上了手就不带放手的。那活虽然简单,就是用大铁舀子把槽车卸到地窨子里的脏东西再倒进料斗里,却是一个非常劳累、肮脏的岗位,责任心也要强,既不能让料斗空了,又不能溢出来,红苕干得却尽心尽力,非常有兴趣。


当初,考虑到那个岗位艰苦脏累,定的工资标准也比较高,每个月三千块,当初也没想到让红苕在这里干,现在倒好,红苕成了厂里的高薪阶层,把他爸他妈高兴得整天咧着嘴就像家里突然多了两个大瓢。


检查组的工作人员试图跟红苕聊天,问他:“这些东西是从哪弄来的?”红苕忙着干活不理他。


工作人员又问他:“你这是干吗呢?”


红苕烦了:“干你老母。”红菩人痴,骂人也实在,鹭门人骂这句话都是简装:干你老。他却非要骂全了不可。


工作人员生气了:“你这个人怎么张口就骂人呢?再敢骂人按妨害公务处理你。”


红苕更烦了:“干你老母。”


工作人员更加生气了,动手拽他的胳膊,意思是让他停下来回答问题,红苕却以为人家不让他干活了,转身把一舀子脏兮兮臭烘烘的汤汤水水浇到了工作人员身上。


工作人员狼狈不堪,吼叫着要找红苕的领导,红苕却像没事一样,继续干活。听到这边闹腾起来,水桶连忙过来,看到检查组的工作人员浑身脏污’暴跳如雷,连忙问怎么了’工作人员说:“这个人太蛮横了,我问他话他就骂我’我拽了他一下他就往我身上浇了这么一瓢,这完全是暴力抗法么。”


水桶连忙解释:“干你老,这人浑着呢。”用手指指脑袋,“这里不清醒,不信你看。”说着扒拉了一下红苕红苕,干你老。”红苕回头看看水桶,倒也知道这是老板,嘿嘿一笑:“干你老母,吃饭。”


“他在村里是有名的红苕,谁都不欺负他,因为他是傻子,谁跟傻子一般见识,谁不也就成了傻子?”


工作人员半信半疑,对着红苕骂:“干你老母’干你老母。”红苕果然没有像正常人那样回骂,却说发钱了,发钱吃饭。”


水桶说:“红苕很可怜’从小就这个样子’现在在厂里干这份工作不容易,每个月能赚三千多块,一个傻子进了我们的厂子,就能养活全家人。”


这个时候,雷雷凑了过来,觉得红苕是个农村办厂的正面典型’拿个相机要拍照’水桶示意’几个工人冲上去抢下他的相机,雷雷还振振有词我是《鹭门日报》的记者,你们要干什么?”水桶说:“这里是生产重地’商业秘密和生产技术秘密你暴露了谁负责?干你老,说不定你就是别家厂子派来盗密的卧底。”雷雷还想辩解,水桶却已经命令工人删除雷雷相机里的照片。工人摆弄着相机,却不会弄,雷雷急了,大声吼叫着扑上去抢相机。检查组的领导看到这边闹了起来’连忙过来劝架’水桶对检查组的领导说:“我们厂有好几项专利正在申报,工厂的技术保密需要请领导理解,万一我们厂子的专利机密泄露出去,谁负责?”


检查组的领导当然不愿意负这个责’也负不起这个责’只好让雷雷把照片删除,水桶依稀还记得这位雷雷曾经要给他们家厝屋拍照片上杂志的事儿,便证实一下:“你是不是那个雷雷?”雷雷点头:“是啊’你们家的古厝让你破坏了,太遗憾了,不然现在就上了《地理杂志》,太可惜了,人没文化太可怕。”


水桶说:“你要是也住在那个幽暗潮湿冬天冷夏天热的老房子里,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雷雷默然,水桶却认定,这个家伙就是在报纸上写了那篇文章的“雷雷”,乜斜了他一眼,暗说过后老子再跟你算账。


检查组没查出什么名堂,只好鸣金收兵,村长和支书却不让他们走,坚决要留他们吃饭。刚开始闹得头破血流,现在又要留吃饭,检查组有点儿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支书说如果检查组不吃这顿饭,就是看不起西山村的农民兄弟,歧视农民,过后他要到市委投诉检查组看不起农民。


检查组的领导无奈,只好点头答应。酒菜早已备好,就在村小学的教室里,三张大桌子,丰盛无比,酒则是鹭门高粱,这种酒最适合配海鲜,据说吃海鲜如果不喝鹭门高粱酒,海鲜会在肚子里作怪。主人除了村委会成员,还有水桶,叶青春谢绝,表面上的理由是要看着生产,私下里却对水桶说’他见不得官员在酒桌上的表演,没皮没脸吃白食,还一个个冒充老大,不愿意看官员的丑态。


客人那边,记者兼作家雷雷不辞而别,没有参加酒宴,他相机里的照片被强行删除,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于是愤愤离去。他走到村口等车的时候’水桶瞥到了他’却没有答理,心里发狠:干你老,没事瞎写,等着老子跟你算账。


上了酒桌,官员就成了村干部吹捧的主角,村干部连番敬酒’好话说尽’似乎才不久发生的对抗是一场梦境。可能成为严重群体性突发事件的危险瞬间变成了把酒言欢的和谐场面,官员们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否则后果谁也承担不起。此时此刻,面对鲜活的鸡鸭鱼鳖,甘冽清纯的鹭门高粱,官员们也便敞开胸怀,自己替自己压惊。村干部们接连敬酒还不算’不知道什么时候西山村的乡亲们也聚集到了酒场,排着队感谢“政府对西山村的关怀、帮助、支持”。村长宣布,村民敬酒’谁不喝谁就是看不起农民,就是不服从党中央、国务院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大政方针,大帽子压将下来,官员们苦笑谁也不好拂了乡亲们的盛情,很快,地上桌上醉倒一片,自然,倒下的都是“有关部门”的检查组成员。


此时,支书又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照相机,说是要合影留念,东咔嚓西咔嚓乱拍了一气。到了这会儿,醉倒的自不必说,就连还没有醉倒的也不会有任何敏感反射,任由他乱拍一气,有几个坐在同桌的执法人员还傻乎乎地挤成一团让他给拍合影。


酒足饭饱之后,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东倒西歪地钻进汽车,村长又给每人塞了一包明前铁观音,皆大欢喜,看着汽车扬长而去,水桶、村长、支书相视一笑,同时骂了一声干你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