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彬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3
|本章字节:5420字
黄昏时分,水桶坐在靠窗的桌旁,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杯咖啡啜吸。这是鹭门海边的一家巴星克咖啡馆,不注意看,会把这家咖啡馆和国际知名的咖啡连锁店星巴克闹混了,这也正是这家咖啡店老板想要的效果。就连店徽,也模仿星巴克那显眼的绿油油的圆图标。可惜,在夕阳和海水的映照下,那圆圆的绿色店徽变成了混浊的青紫色,就像挨过老拳的眼窝。
水桶只爱喝铁观音’不爱喝咖啡,放糖喝胃酸,不放糖喝就跟喝中药一样苦。他今天之所以产生了泡巴星克咖啡馆的冲动,是因为曾老板答应他每天可以有十块钱的伙食补贴,他傻乎乎每天按照十块钱标准吃饭,等到找曾老板要伙食补贴的时候,曾老板却让他用发票来报销。他早上在摊上喝稀饭,中午在摊上吃盒饭,晚上自己烧面线糊,哪里有发票给曾老板报销?他现在急于找发票,发票只能在店里开,于是他谨慎地选择了这里。
水桶是明白人,大多数饮食店开的发票都是假的,上面的兑奖号码,根本刮不出奖。这种比较正规的外国店,一般不会开假发票,他也把这里误当成了星巴克咖啡馆。水桶知道著名的星巴克,村村通工程不但让他们村通了汽车可以及时把茶叶运出去,还让他们在山上也能看到电视节目,电视机可以让他足不出户接受最新鲜的知识。他前不久曾经看到过有一家叫星巴克的外国咖啡馆,在北京皇帝住的故宫里开了分店,招惹得很多中国人不爽,没想到鹭门也有了。
“干你老,星巴克就像猪流感’传染速度飞快’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水桶四顾这家咖啡店,心里暗暗嘀咕。他也反对外国人把咖啡馆开到皇帝住的故宫里,如果故宫开一家专卖铁观音的茶楼,他就会支持。骂归骂,水桶却相信’这种外国店’肯定不会开假发票,他的目的是,一会儿开发票的时候,数额开大一点儿,把曾老板拖欠的伙食费报回来。
水桶的外表看上去和他拥有的智商很不相配。他长得土,因而显得厚道老实:暗黑色娃娃脸,嘴唇有点儿外翻,颧骨有点儿高,相貌特征证明他们家有南洋马来人的血统。可惜的是,他遗传了马来人的肤色和颧骨,却没有遗传马来人微凹明亮的双眼皮大眼睛。他的眼睛是汉族的’不大,缝眼,有利聚光,不利观赏。
长得土,穿什么都洋气不起来’到了鹭门城里,他千方百计装“酷”学时髦,可惜天生一副土长相,越装越滑稽,就如中国女人染黄毛,外国女人穿旗袍,古厝墙上贴瓷砖,秃子戴上假发套,不打扮还好,越打扮越别扭。
水桶这种貌似忠厚、土气’实则聪慧狡黯的人很占便宜’如果凭水桶的长相和扮相来定义他的智商,那就大错特错。仅凭水桶的长相和扮相来跟他比拼狡猾,城里人八成会吃亏。中国农民式的狡猾和初中文化的支撑,还有对这个世界电视文化视角、电视文化的农民式解构,让水桶拥有足以应付这个复杂都市充足的心理承受力和智慧积累。
此刻,坐在巴星克咖啡馆里,水桶摸摸屁股后面的钱包,拿不准该不该再加点儿什么。咖啡店里还有糕点和套餐’可惜’他的肚子不饿,也舍不得为了一张发票增加开销成本。水桶从村里跑到城里是为了躲债,现如今,是他们家最为艰难的时期,茶叶没人要,家底全都付给了何光荣,现如今那个邵博士又要追讨五万块,按照他的思维模式,应付债务负担的最直接方式就是一跑了之,这种农民式的智慧,从杨白劳时代一直流传至今。
按照总资产算’他并不贫穷。家里有装修好的大厝屋,山上还有两亩好茶园,他缺的是现钱:“干你老的何光荣’硬是把老子给敲诈了。”一提到钱,他就肉疼,就恨何光荣,如果不是何光荣,邵博士追讨那五万块也不用怕,实在拖不过去大不了还给他。可是,现在手里没了钱’只能跑到外面躲债了。
一想起这件事情他就越发恼恨何光荣,连带着恨鹭门市里的大医院:“干你老的医院,治一个死一个。”打官司的时候’水桶的律师提出要对光荣妻所谓的“后遗症”进行医学鉴定,何光荣的律师马上拿出了一家大医院的诊断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电击导致的行为障碍”’人家早就有备而来。结果’法院和水桶还有水桶的律师都被何光荣跟光荣妻伙同大医院骗了。
“阿妈,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把茶园子照看好,自己也要吃好,不要节省,我在鹭门城里挣大钱呢。”他一到鹭门,就更换了手机卡,怕市文物局和邵博士追踪他,用新手机卡给老阿妈打电话的时候这样说,心里有点儿酸酸的,同时却又想起了离开西山村的时候,他阿妈跟在他屁股后面骂:“干你老,你惹下一堆烂账一拍屁股走了,谁给你当卫生巾呢。”
他明白他阿妈的意思是,他屁股上的屎扔给了他阿妈,只是不知道他阿妈为什么要提卫生巾。其实他还是没有明白他阿妈的意思,他阿妈想说的是’他这个叫水桶的儿子跑了’把她扔下当擦屁股的卫生纸,却错把卫生纸说成了卫生巾。
水桶到了鹭门以后,并没有觉得工作有多难找,只要不嫌工钱少,不嫌苦和累,工作到处都等着人去干。水桶虽然出来的时候也揣了一些钱’可是他懂得不能坐吃山空,得马上找活赚钱养活自己。农民出身的水桶,优势就是不怕累、不怕苦,刚好曾老板要招人替他沿街派发小广告,说好干一天二十块,包吃包住,于是水桶就应聘当了小广告派发员。
他的工作就是白天沿街到处溜达,看见人就把曾老板印制的小广告发给人家。曾老板做什么生意,水桶不关心,也不去管,反正让他发什么就发什么。曾老板的小广告内容丰富,卖两折飞机票’推介经济型连锁酒店,卖二手进口高档汽车,卖晚上陪孤寂男人的应召女郎,卖大专、本科、硕士、博士文凭,卖……水桶暗笑,这位曾老板,除了毒品和军火不卖,什么都卖。
干这种活最苦的不是体力的支出,而是日晒雨淋、路人轻蔑的眼光和厌烦的拒绝,偶尔还要在城管的驱赶和追逐下像狼撵兔子一样奔逃。这一切对水桶都不是问题,在老家照看茶园子,日晒雨淋属于正常生活形态。路人的轻蔑和厌烦,水桶更不会当做一回事儿,对别人的态度,水桶天生具有免疫力’因为别人怎么看他和他怎么看别人,都没有什么价值,在鹭门这座大都市里,谁认得谁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曾老板每天结算的二十块钱,还有十块钱的免费饭钱上。晚上,睡在曾老板提供的住所里,一间房住十二个人,房子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座农民的破屋里。
白天站大街,跟交警一样’晚上睡地铺,跟流浪汉一样,这一切在水桶心里都不算什么,这都不过是一个过程。他跟所有农民一样,淡化过程’看重结果’就如过去在田里劳动’栉风沐雨辛苦一年,有了秋季的收获,一年的辛苦就无所谓了。所以,他对于过程不很在意,所以,他才能在需要的时候走进巴星克咖啡馆假模假式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