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20
|本章字节:10160字
蔑视死亡尽管从心理动机上讲是因为一个人心里虚弱,但对于克服死亡恐惧来说是成功的。但它同样有着让人遗憾的缺陷,就是要讲究一个特定的情境,而且发生和消失的时间也很快,无法成为一种常态。因此,在日常生活中,仅仅是蔑视死亡,一个人还是不能躲过死亡恐惧的追杀。
3、接受
如果a被b欺负,非常怕b,打又打不过,为了获得安全感,怎么办?有一个方法,就是接受b对自己的欺负,认为b欺负自己是合理的。
这种思维就是“奴隶思维”。奴隶在遭受奴隶主的压迫、奴役时,如果反抗只是意味着自己被屠杀,此外别无成功的希望,那么他们必须采取另外的策略。通常的做法是:打消反抗的念头,让自己在生理上活下去;认为自己被压迫、被奴役是合理的,在心理上活下去。不想死、抗不过奴隶主,这两点明摆着,却又认为奴隶制度是不合理的,那就是一种痛苦的心理折磨,大多数聪明的奴隶都不会这样选择。
同理,如果死亡无法抗拒,那么为了克服死亡恐惧,也可以屈服它,就是接受死亡的命运。这个时候,人不再与死亡为敌,而是承认它,向它表示亲近。
一个接受了死亡命运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心是平静的。他对疯狂地追逐物质成功、进行感官享受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他也不再盲目投身于任何一场社会运动。他意识到,所有这些东西在死亡面前都是浮云,都不堪一击。
任何挣扎和对抗都是徒劳,人要做的只是顺应自然,静候死亡的来临。有此心理特点,有一个限定性条件,就是一个人必须在心理中触摸到了死亡。因此,真正运用接受这种方法来战胜死亡恐惧的,要么是有太多生活经历的老年人,要么是目睹至亲至爱的人死亡、产生的心理剧痛无异于自己死亡一次的人。
“接受”其实是一种把死亡合理化的心理防御机制。之所以说它是心理防御机制,是因为对于死亡,人没有对它进行理性的反思。它的缺陷也显而易见,就是要求特定的心理经历与之对应,只适用于老年人和好像自己死过一次的人,无法在大规模的人群中采用。
4、把死亡宗教化
一个把自己全部交给信仰的人不可战胜,因为有上帝罩着他。
前面已经说过,人类需要设置一种精神装置来应对死亡恐惧的威胁。大多数宗教和文化是借助于一套把死亡庄严化的仪式。如果人类看到自己同类的死,结局就像看到蚂蚁之类生灵的死那样悲哀,那样渺小,那么打击是相当大的。但在一套把死亡庄严化的仪式中,人的死有别于动物的死,死是一件庄严的事情。当然,仅仅是这一点并没有消除人类的死亡恐惧,因此,很多宗教无一例外地要继续对死亡进行“造魅”,把死亡设置成得救的手段、超越苦难的途径、进入天堂的大门。
宗教极端分子之所以敢于充当人体炸弹,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的宗教给死亡赋予了神圣的色彩。死是他最好的归宿,是他尽了信仰者的义务而受到上帝眷顾、恩宠的必要程序。很多意识形态上的信仰者,比如革命者不怕死,同样是因为这种意识形态具有类宗教色彩,死就是他为信仰而献身。
他终会被人们记住,神圣的事业因他的死而更显神圣。
5、把死亡哲学化
正如所有其他恐惧一样,死亡恐惧也是一种心理反应,虽然它来自于一个最终确定的事实,来自于生物规律,来自于人精神结构的最深处。
综观以上五种克服死亡恐惧的方法,无一例外地都没有跳出心理结构的运作这一路数。它或许能让一些人克服死亡恐惧,但毕竟不适用于平常的生活情境,也不具有恒久性。
正由于此,哲学家们发明了一种方法,就是把死亡上升到哲学的层面来审视。他们希望借助理性思考来探触死亡的真相,驱散死亡恐惧。
我在前面讲苏格拉底时说过,理性的力量非常强大,它对人构成了一种真正的说服。
柏拉图在《欧绪弗洛篇》里记载,某一日,苏格拉底在法庭的入口处和一个叫欧绪弗洛的人偶然相遇。当苏格拉底得知欧绪弗洛准备大义灭亲,告发他父亲犯了谋杀罪时,表示了惊奇。他们开始了一场讨论,其中欧绪弗洛认为,一个东西之所以是虔敬的,是因为它是神喜爱的。这涉及了一个西方哲学的经典命题:一种行为,是因为上帝认为它是正确的,所以它才是正确的;还是因为它是正确的,所以上帝才命令人去做这种行为?换言之,真理是客观存在的,还是它只是上帝的命令?
我把他们的对话简单抄袭如下。
苏格拉底:请你想想,虔敬的东西是因为神喜爱它因而才是虔敬的,还是因为它是虔敬的,所以才得到了诸神的喜爱?
欧绪弗洛: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好吧,让我试图说得更清楚一些:我们谈论被携带的东西和进行携带的东西,谈论被引导的东西和进行引导的东西,谈论被看见的东西和进行看见的东西,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有区别的,也知道它们区别何在吗?
欧绪弗洛:我想我是知道的。
苏格拉底:所以,被喜爱者是一个东西,喜爱者是另一个不同的东西。
欧绪弗洛:当然。
苏格拉底:那么,请告诉我,被携带的东西是因为它被携带,还是因为某个其他的原因,因而就是一个被携带的东西?
欧绪弗洛:当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别的原因了。
苏格拉底:还有,被引导的东西是因为它被引导所以就是一个被引导的东西,被看见的东西就是因为它被看见所以是一个被看见的东西,对不对?
欧绪弗洛:对,确实如此。
苏格拉底:那么,一个东西并非因为它处于被看见的状态因而才被看到,相反是因为它被看到所以才处于一个被看到的状态;一个东西不是因为它处于被引导的状态才被引导,相反是因为它被引导所以才处于一个被引导的状态;一个东西不是因为它处于被携带的状态因而才被携带,相反是因为它被携带所以才处于一个被携带的状态。欧绪弗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想要说的是:如果任何东西以任何方式处于被改变或被影响的状态,那么,那不是因为它是一个被改变的东西所以才被改变,而是因为它被改变了所以才是一个被改变的东西;不是因为它是一个受到影响的东西所以才受到影响,而是因为它受到影响所以才是一个受到影响的东西。难道你不同意吗?
欧绪弗洛:对,我同意。
……
苏格拉底:那么,关于虔敬我们应该怎么说,欧绪弗洛?按照你的定义,虔敬的东西不就是得到诸神喜爱的东西吗?
欧绪弗洛:是的。
苏格拉底:诸神喜爱虔敬的东西是因为它是虔敬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欧绪弗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别的原因了。
苏格拉底:如此说来,虔敬的东西被喜爱是因为它是虔敬的,但不是因为它被喜爱所以它才是虔敬的。
欧绪弗洛:看来是这样。
苏格拉底:所以诸神喜爱的东西与虔敬的东西不是一回事,欧绪弗洛,按照你的说法,虔敬的东西与诸神喜爱的东西也不一样,它们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欧绪弗洛:怎么可能呢,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因为我们都同意虔敬的东西是因为它是虔敬的,而不是因为它得到诸神喜爱所以它才是虔敬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欧绪弗洛:正确。
看到没有?在这篇对话里,苏格拉底用理性的反诘式方法,一步一步地澄清了命题,最终使欧绪弗洛承认,他认为“神喜爱才虔敬”的观点并没有理由支持。事实上,他对于他的观点并不真正清楚地了解,而只是自以为了解;假如他真正知道的话,他就不会持有这样的观点,因为它在逻辑上是不能成立的。
在这里,无论欧绪弗洛多么信仰神,只要他承认自己是一个讲理的人,承认思想不能有混乱和矛盾,承认很多观念要经受头脑的检验,他就必须承认,自己是错的,而苏格拉底是对的。也就是说,他就必须承认理性的力量,这种力量远比情绪、信仰、利益等力量强大得多,因为它是对人的真正说服。而后者,只是对人的催眠、暗示和强迫!
理性的强大力量,体现在下面这两点上。
1它与世界的客观逻辑结构对应
尽管对人而言,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是,忽略人的因素不谈,世界本身有一个客观的逻辑结构,决定了潮起潮落、花开花谢、地震火山。在西方人的观念中,上帝用逻辑创造了世界,而人认识世界,也必须用逻辑。
道理是明显的:要认识世界客观的逻辑结构,发端于心理结构上的很多东西,比如信仰、愿望等完全无效,你就是再相信人可以飞上天,那也是白搭。要真正让人飞上天,人就必须了解空气动力学等知识。也就是说,只有认识世界,才可能改变世界。而认识世界的前提,就是人必须有一套逻辑结构与世界的客观逻辑结构进行对应。理性恰恰就是这一套逻辑结构。
几千年来,人类把地球折腾得天翻地覆,没有理性作为工具,根本就玩不转。爱因斯坦说,西方的科技之所以日新月异,全赖逻辑的支撑。这一点也不夸张。
2它诉诸于逻辑推理
1910年,法国一个叫维·布留尔的人类学家出版了一本书,讲了一种“原始思维”的运作过程。其特征是:一个人在思维时,智力水平像原始人或幼儿一样。
中国现在还在玩“原始思维”的人不少。我就看到两个教授,在媒体上争论。其中a说,富人为社会作出了很大贡献,解决了很多人的就业问题,所以,政府应该爱护富人;b说,富人在社会上本来就比穷人占据优势,不能再享有特权,政府应平等地为所有人服务。a于是发怒:你这是在“仇富”!
好,我们看一下,a说b“仇富”这一观点从哪儿能够推理出来?只可能从天上掉下来!我们只能认为,如果a不是个精神病,就一定是个原始人或幼稚园的学生!
不讲究逻辑,一个人在思维时可以从这儿跳到那儿,大脑一团糨糊。而逻辑的特征却是,它必须环环相扣,从这一步到那一步之间,必须有坚实的基础。这样,它的每一步都是强有力的。只要前提和推理的过程没有问题,无懈可击,整个逻辑链条你就根本砸不烂。
那么,对于克服死亡恐惧来说,理性能够做什么?
哲学家们思考的第一个问题是:我们怕死,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有真正生活过?
显然是的。我们的内心越是有没有真正生活过的遗憾,死亡恐惧也就越强烈。平时越是不敢触及生活的意义这一话题的人,也越害怕死亡。
苏格拉底曾经说过,没有反思的人生不值得过。一直被死亡恐惧纠缠的人往往没有搞清生和死的关系。它们的关系是:只有真正生活过,死亡才能构成一种可接受的自然结果;而没有真正生活过,死亡在心理上就会遭受抵触,因为它给人生留下了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真正在生活中体验到他自己生活的意义。
但现实是,很多人根本就没有真正生活过,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拼命工作、炫耀性消费、买车买房,要么只是为了生存,要么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生活并不是建立在内心体验和追寻生命的意义上。无论他在和别人对比时、在他人对他的羡慕中可以收获多少“幸福”的感觉,内心的声音都会隐隐地告诉他这种存在是有缺陷的。他怕死,是因为他并没有真正找到生的价值!
所以,哲学家的告诫是:用心生活,死亡恐惧就不再成为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死的本质是什么?
前面我们说过的哲学家蒂利希曾用理性的方法澄清过这个问题。他发现,事实上从一出生开始,人就在向死亡进军。人的生命,每一天都要被夺走一部分。也就是说,人每一天实际上都处于死亡的过程中,一般所说的“死亡”,也就是人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只不过是完成了死亡的过程而已,并不是它带来死亡。
既然人每天都在死亡,那有什么可怕的呢?蒂利希发现,我们给这种死亡完成的最终时刻投射了一种想象:想象死后怎么样。但只要把我们投射给死亡的这个恐怖面罩摘掉,恐惧就不再存在了。
把死亡哲学化的方法远比其他四种克服死亡恐惧的方法好。它的缺陷在于两点:不能单打独斗,不适用于没有学会理性思考的人;另外,由于大多数人没有达到哲学家的高度,它也不能真正让人战胜死亡恐惧。但是,在我们进行心理强大的训练中,它非常值得推荐,因为它即使不能让我们克服死亡恐惧,至少也可以让我们得到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