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电影编剧(1)

作者:傅国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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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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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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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642字

一、“长城”电影


金庸离开《大公报》前,就编过《绝代佳人》《不要离开我》《兰花花》《欢喜冤家》等电影剧本,《绝代佳人》《兰花花》先后被长城电影公司拍成了电影,其中,《绝代佳人》由影星夏梦主演窃符救赵的赵姬,在内地公映,1957年获得文化部的优秀影片荣誉奖,金庸也获得一枚编剧金奖章。


从1953年到1958年,金庸以“林欢”的笔名在《长城画报》发表过至少五十篇谈电影的文章,以理论性的居多。他与电影圈早就混得很熟,经常一起吃饭、聊天,参加他们的聚会。导演程步高从内地畅游回港,长谈一番之后,他们一起去看画展。因电影界朋友请吃饭,他与法国电影人有过一席谈,写了一篇《快乐与庄严》。1953年除夕,他参加长城电影公司的迎新年晚会,与电影明星乐蒂共舞,照片就登在《长城画报》上。1955年除夕,在电影界的联欢晚会上,大家正在舞池中跳舞跳得很高兴时,苏秦忽然大声问金庸:


“你跳的是‘百花错舞’么?”附近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们知道“书剑”中的陈家洛会使一套“百花错拳”,每一拳打出来都是错的。金庸离开《大公报》,进入长城电影公司,由报纸编辑而电影编剧,伏笔早已埋下。“长城”是香港当年最大的电影公司之一,拍过不少有名的电影,也捧红了不少明星,如夏梦、陈思思、傅奇、石慧等。初入“长城”,他主要是写电影剧本,希望在电影圈中闯出一条路来。他在“长城”的月薪不过是二百八十元,但每写一个剧本,不管是否被采用,都可拿到三千元稿费,这个收入无疑是诱人的。他一面以“金庸”的笔名继续写武侠,一面用“林欢”的笔名编了不少剧本,如《小鸽子姑娘》《有女怀春》《三恋》《午夜琴声》等,有些没有拍成电影。1958年10月5日,《新晚报》八周年报庆时,他和往年一样写了《给<新晚报>送礼》一文,过去他都是署名“金庸”,这一年署名“林欢”。


金庸的剧本大都属于纯娱乐性质,喜剧化的成分较重,追求生活情趣,迎合普通市民的口味,缺乏深刻的内容,但他也为此花了无数的心思。让他兴奋的是,还有机会亲自导演。他根据《傲慢与偏见》改编的《有女怀春》,1958年由他和名导演程步高合作导演,傅奇、陈思思扮演男女主角。1959年,他又与胡小峰合作导演了另一部电影《王老虎抢亲》,夏梦、李嫱等主演。但他从来没有独立导演过一部影片,这是他短暂电影生涯中的一个遗憾。


1954年到1958年的《长城画报》上还有他为电影写的许多歌词,他为电影《不要离开我》写的插曲《门边一树碧桃花》富有民歌风味:


门边一树碧桃花,桃花一枝头上插,村前村后少年郎,有事没事他来到我家。东家的郎君长得俊,西家的哥哥力气大,还有后山的那个人儿,嘿!他天不怕来地不怕。瞧着这个好来那个也不差,这可真正急坏了我的妈妈。她细细来问咱细细问咱,好教人说来羞答答。我早思夜想放心不下,早思夜想放心不下,啊哟,老实说吧,心儿里可另有一个他。


1 金庸等《三剑楼随笔》,201页。


金庸应约为影片《鸾凤和鸣》写过一首“猜谜歌”,是石慧饰演的人物洗澡时唱的,导演袁仰安要求决不可有丝毫“香艳”色彩,以免令人想入非非。他苦思冥想,突然想起小时候姑母给他猜的一个谜语——“什么东西越洗越脏”?谜底是“水”。这个谜语触发了他的灵感,有了越洗越脏的水,再加上越揩越湿的毛巾、越洗越小的肥皂,一首洗澡时哼的“猜谜歌”就诞生了。电影圈的这段日子是金庸漫长人生中的一支小插曲,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做过电影编剧,还做过导演。1979年11月16日,他在台湾访问,在导演白景瑞的公馆“小白屋”,电影界的导演、编剧、演员、影评人聚在一起,和他谈电影。白景瑞说自己与金庸相交十年,还不知道他当过导演的事,众人也纷纷说不知道。他回答:“你们都不知道,证明我搞电影完全失败。”那晚,好奇的林青霞向他提了好几个问题。在另外的场合,他也说自己在电影工作上是完全不成功的。2


1981年,他携妻带子回内地访问,上海电视台临时安排播出他参与执导的《王老虎抢亲》,甚至将“导演林欢”改成了“导演查良镛”。他却坦率地说:“这部戏的主要导演是胡小峰先生,我当时对导演技术还有很多不懂。”他跟年轻的温瑞安说起自己导演过几部片子,温知道其中一部是《王老虎抢亲》,他马上说:“拍得不好。”3


二、《夏梦的春梦》


“西施怎样美丽,谁也没有见过,我想她应该像夏梦才名不虚传。”在金庸眼中,夏梦是最美丽的女人。“为了接近夏梦,金庸曾特意到长城公司做过编剧。金庸对她的精神迷恋,成为当年香港‘才子佳人界’的一段佳话。”4


“长城”留下了一段关于金庸与夏梦的传说,成为他生命中一支笼罩着一层薄雾的插曲。夏梦是当红的明星,香港电影圈大名鼎鼎的“美人”,是票房的保证,在《长城画报》举办的十大明星选举中名列第一,号称“长城大公主”。


1 《金庸散文集》,187页。


2 杜南发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五,110、147页。


3 翁灵文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三,141页。


4 莫明《摩星岭神秘白屋里的明星》,《明报周刊》四十周年纪念号,134页。


早在金庸进入“长城”前,夏梦就于1954年9月3日与林葆诚结婚,金庸也于1956年和朱玫缔结了生命中的第二次婚姻。他们相识于金庸进“长城”之前,1956年,他编剧的《绝代佳人》由夏梦主演,由李萍倩导演拍成了电影。1那年10月5日,《新晚报》六周年报庆时,他讲到有自称“霍青桐迷”的读者来信,建议将“书剑”拍成电影,由“长城”诸公主来演女角,请夏梦出演爱美的骆冰。


有一种说法,金庸与夏梦共事时,因为夏梦戏称他为“姚家阿姨”,他为此起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笔名“姚嘉衣”,所写的影评“姚嘉衣专栏”也脍炙人口。2


夏梦本名杨漾,祖籍苏州,1932年生于上海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爱好京剧,从小受到家庭熏陶,京剧、越剧都能朗朗上口。1947年她随家人南下香港,就读于玛利诺女书院,1949年在文艺联欢会上,演出英语舞台剧《圣女贞德》时,她主演贞德,获得极大的成功。人们夸她:“人既漂亮,戏又演得精彩。”她喜唱京剧,是一名出色的花旦。1950年她18岁那年和同学毛妹(导演袁仰安的女儿)到长城电影公司参观,受到赏识,由此进入“长城”,迅速在银幕上放出光彩来。她的扮相宜古宜今,是公认的会演戏、有学养又美丽的女演员。她不仅在银幕内外的风度令人倾倒,而且语通中外,学及古今,博览群书。她从小就喜欢运动,中学时参加过全校篮球班际比赛,到了“长城”,为了留指甲,放弃篮球,请了一位教练学网球。3


有记者问罗孚,金庸暗恋夏梦是否真的?罗孚确定地回答:“是真的。”记者又问他有没有追过夏梦?罗孚回答“说是追过夏梦”。4


1975年与金庸认识的沈西城5为此问过金庸的多位老朋友,倪匡、许国是其中两个。沈还问过导演李翰祥——他跟金庸在“长城”也算是半个同事,李半开玩笑地说:“哎呀!你的妈,怎么要挖金庸的疤?”沈问:“李大导,你只会耍我,却不摸自己屁股,你的大作《三十年细说从头》有哪一个你大导的老友不给你挖疤了?”李翰祥乐了,仰天打哈哈:“金庸追女明星有啥稀奇?我不是也追过的吗?穷就不能泡妞吗?”“那么金庸泡到了吗?”“当然泡到,短瘾好过无瘾呀!”


1 梁羽生《噢,夏梦,夏梦!》,《笔·剑·书》,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46页。


2 陈昌凤《香港报业纵横》,39页。


3 罗卡编《夏梦》,明窗出版社1995年版。


4 陈朝华主编《最后的文化贵族——文化大家访谈录(第一辑)》,南方日报出版社2007年版,265页。


5 沈西城(1948— )原名叶关琦,香港作家、翻译家。


金庸与夏梦在长城电影公司


再问许国,许国比较“老狐狸”,答:“好似是。”敬上老酒一大杯,许酒后吐真言:“好似追过陈思思,唔!又好似是夏梦。”


再问倪匡,倪匡比较老实:“好像追过夏梦……”


金庸对这件往事,一直都没有提起。但在他的里,不难看到夏梦的影子。“射雕”里的黄蓉,“神雕”里的小龙女,《天龙八部》里的王语嫣,无论一颦一笑,都跟夏梦相似。他在“长城”的同事,后来在《明报》工作多年、以写“哈公专栏”出名的许国说:“查先生是一个专于感情的人,我跟他共事于长城电影公司时,查先生喜爱上一个美丽的女明星,那女明星是一流的大美人,而我们的查先生那时不过是一个小编剧、家,当然得不到那位女明星的青睐。”


与金庸有交往的台湾女作家三毛说:“金庸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写出一个人类至今仍捉摸不透的、既可让人上天堂又可让人下地狱的‘情’字。而不了解金庸与夏梦的这一段情,就不会读懂他在中‘情缘’的描写。”


他对情感生活向来讳莫如深,这件事也没有听到过他本人的任何说法,但他的老朋友、老同事都隐隐约约,没有否认,该不是空穴来风,内情只有他心中最清楚。


他离开“长城”、自办《明报》后,对夏梦的关注也是异乎寻常,1959年6月8日,《明报》初创不久,就在二版的副刊刊登了《夏梦练舞》(署名“黄蓉”)和夏梦的签名照片,说她每天练双剑对双鞭,把“美”与“勇”结合,同时学技击和舞蹈。


1961年3月9日,《明报》头版的“伶星专栏”报道“《王老虎抢亲》演职员设宴谢师,夏梦领娘子军表演惊人酒量”,说《王老虎抢亲》公映以来,盛况不衰,昨日进入第二周,仍场场满座,主要演员夏梦、李嫱等昨晚出席谢师宴,开了三桌,感谢京剧名票、梅兰芳的徒弟孙养农夫人胡韺,金庸作为导演和胡小峰一起出席。夏梦在片中演男角周文宾,银幕下的夏梦别有风韵,分别用国、沪、粤语招呼嘉宾,她与几位“长城公主”酒量惊人,逐桌逐人敬酒,少说三十五人。当晚合影时,金庸、夏梦都站在第一排。


1 沈西城《金庸与倪匡》,24—27页。


1962年秋天,夏梦有一次长时间的欧洲旅行,《明报》不仅追踪报道她的旅行踪迹,而且还在显著位置腾出版面为夏梦开辟专栏,刊登她旅行中的来信。


10月1日刊登《夏梦谈巴黎近况》,是她9月24日、25日的来信,说到登埃菲尔铁塔、在路边咖啡店喝酒、游莱茵河等。10月13日刊登《在伦敦误进谋人寺——夏梦归鸿之二》,是她10月3日的来信,她在蜡像馆看到的近代人物,都跟新闻片里看到的一样,像极了。“中国人只有周恩来一个,倒不太像。”10月14日刊登《看脱衣舞要懂行情——夏梦游记之三》,她10月6日来信说到,最感兴趣的是莎士比亚住过的茅屋,附近有戏院,专演莎翁的舞台剧。10月25日刊登《夏梦将倦游返港》,是她10月20日从德国的来信。


《明报》为一个女明星开旅行记专栏还是第一次,以后似乎也未见。夏梦的消息不时出现在《明报》头版的“伶星专栏”,事无巨细,如《夏梦穿百镑衣》《夏梦买马,乱石投林,美容秘诀,敬远脂粉》……


1967年9月,“左翼首席红星”夏梦在拍了四十二部影片之后,结束十七年的影坛生涯,告别香港,随丈夫移民加拿大。当时正值“五月风暴”,成千上万的港人移民国外。《绝代佳人》在内地已受批判,夏梦以怀孕为由拒绝参加左派发起的示威。9月27日,《明报》在头版头条位置刊登“本报特稿”,独家报道《夏梦已往加拿大》。9月28日,又在第二版头条报道陶铸欣赏这个古装美人的消息。不仅如此,这一天,《明报》还异乎寻常地专门刊登了一篇诗意盎然的社评《夏梦的春梦》:


她这次离去香港,离去她所赖以成名的长城电影公司,是一个不平常的抉择,特别是在这斗争之火燃遍了左派的圈子时,这一离去,也许还会有一阵清凉的感觉。……


事实就是这样,由于香港是一个具有极大自由的地方,任何人不仅可以有居留的自由,也有迁徙的自由,不参加政治活动的自由;或者是“在居留与政治活动两者发生矛盾的情况”之下,有抉择去留的自由。……夏梦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飘然远引的,也可以这样说,这是香港的自由给予了她最大的方便。


对于这许多年来曾使她成名的电影圈,以及一页在影坛中奋斗的历史,夏梦定会有无限的依恋低徊,可是,她终于走了。这其中,自然会有许多原因,在我们的想象之中,一定是加拿大草原的空气更加新鲜,能使她过着更恬静的生活,所以她才在事业高峰之际,毅然抛弃一切,还于幽谷,遗世独立,正是“去也终须去,住也不曾住,他年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们谨于此为她祝福。


《明报》社评向来评述社会大事、国际风云,为一个女明星送行,这是仅有的一次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