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果君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10:04
|本章字节:9158字
“……我想跟人道歉。”波尔德干巴巴地说,把这句话说出来时他觉得就像是有人用一把烧红的铁钳子紧紧夹住了他的内脏,“呲”地一声冒起了白烟。
父亲看了垂头丧气的儿子一眼那样子就跟他小时候把娜斯洛的玩具弄坏了要认错时一模一样,依格森没有追问儿子事情的缘由:“如果是你真的做了什么不正确的事情,诚心诚意道歉确实是个好办法。”
波尔德看向父亲。
“虽然不一定有效,可道歉是必须的。”父亲说,“……问题是,你意识到哪里错了吗?”
波尔德想了想后点点头。从saf回来的这两天,他一直在想鲁迪斯的话,想得头都要裂开了。
“那么你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吗?”父亲继续问。
波尔德愣住了。
“我觉得你应该先找个机会跟对方好好谈谈,让他也说出他的观点来,毕竟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语言尚且不能表达完全,更何况在不坦白的情况下啊……”依格森说,“所以当分歧产生的时候,最需要的是两个人能够坐下来彼此倾听与努力理解。如果你能理解他,那么你就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而如果他能够理解你,那么就不会再对你过多苛责。……你觉得呢?”
“……爸,我觉得你刚才好像说了一段很了不起的话诶……”两天来,少年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父亲假装用力拍了一下儿子的头:“臭小子,不然我怎么是你老子啊。”
将红色长发紧紧盘在脑后压在帽子下的埃蕾诺一边戴手套一边穿过停机坪,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正汗如雨下地用高压水枪与专用工具清理着三台战机上的颜料痕迹。大太阳下他倒扣着飞行员便帽,把saf的飞行夹克系在腰间,戴着黑色的护目镜与亚麻手套,白衬衫的肩膀与后背部分被汗水浸湿了好大一片。
她认出那是安弗洛·波尔德,也听说了上周的蓝白对抗,最终以波尔德所在的小组落败告终,只是她听说受罚的明明应该是三名飞行员,但现在却只看到波尔德一个。
距离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期间在基地也见过几次,基本都只是路过时随便打个招呼。她知道安弗洛·波尔德是saf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飞行员,虽然看上去完全像是撞彩才进来的样子。她曾经看着他穿着黑色的飞行服抱着头盔急急忙忙地跑向战机,也曾经见他对几个飞行员挤在一辆停机坪小车上开回指挥大楼竖起中指。他与那些印象中的精英飞行员都不一样,反倒像是个在普通学校里随处可见的隔壁班男生。
埃蕾诺把手伸向裤兜,触到了第一次见面时波尔德留给她的应急笔,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他,在想要不要现在过去。
“埃蕾诺,走啦!”前面有前辈喊了一声。
“哦!这就来!”
……下次吧。
红发少女对着远处的背影想。
完成清理任务后,波尔德去洗了个澡,穿上了干净的恤,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又该换飞行服做起飞准备了。他总是习惯第一个做好准备,之后去停机库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给地面人员帮忙的。对起飞前的检修环境波尔德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娜斯洛的身体不太好,总是感冒生病,每逢母亲在家照顾姐姐,他闲着无聊,就溜到父亲的工作场所看大人们检修飞机。
这样想着的波尔德顶着一头还在滴水的乱糟糟黑发刚走进更衣室,正好撞见鲁迪斯正在整理更衣柜。
更衣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换做平时倒是没什么,但现在波尔德感到有些尴尬。
他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长官”,算是打了招呼,接着赶紧走到自己的衣柜前换衣服,打开柜门的时候,恰好之前那张他与鲁迪斯的合影飘了出来,而且倒霉地飞出去好远,正巧掉在鲁迪斯的脚边。
波尔德在心里把能骂的通通骂了一遍,之后红着一张脸弯腰捡回了照片。
“这是什么时候买的来着……”假装没看到的鲁迪斯一边嘟囔着一边把一袋面包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真像是迪翁脱了鞋的味道。”
说着,过期很久的面包“啪”地被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跟鲁迪斯相处的这一个月来,波尔德发现他特别喜欢往自己的储物柜里存吃的。当事人自己解释说因为前线的补给总跟不上,饿怕了。迪翁则在背后爆料说鲁迪斯在学校读书时就是这个样子,每次都会买足一周的食物,除了上课鲜少出寝室。并且笑称即使saf被切断供应暂时孤立,鲁迪斯更衣柜里的口粮也能养活大家一阵子,并且还是有肉有酒的那种。
虽然更衣室里有一个小小的冰箱,但是鲁迪斯从来不相信他的战友们有着不占人便宜的优秀品格:“迪翁与柯尼西那两个家伙曾经偷偷喝掉了我一瓶上好的威士忌。”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波尔德一定会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么名贵的酒带到联队更衣室里?
听到鲁迪斯的声音,想着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波尔德觉得肠子又拧了起来。
鲁迪斯看了他一眼,随手扔过来一盒软包装饮料:“请你的。”
波尔德接过来,是一盒香蕉牛奶,过期日期是今天。
“……可以喝的。”鲁迪斯强调。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随后鲁迪斯也给自己打开了一罐饮料,在皮凳上坐下,接着波尔德听到了从鲁迪斯手机里传来熟悉的游戏开场音乐声。而他的更衣柜才只收拾不到13,里面各种乱七八糟。
波尔德想起第一次见到鲁迪斯,他也是因为在saf里走累了,所以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打起游戏来。看来除了飞行,道顿·鲁迪斯这个人的集中力似乎都很难达到正常人的时间标准。
波尔德背对着鲁迪斯,沉默地套着飞行鞋,此时此刻,有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笼罩在波尔德的心上,他在想着要怎么开口。
“如果你闹肚子的话,记得对军医千万不要把我供出来。”呆了一会儿,背后响起鲁迪斯的声音,夹在游戏里紧张的背景音乐下,连本来的玩笑意味都变得暧昧起来。
“味道还好。”波尔德用吸管戳进牛奶尝了一口,“跟正常牛奶没什么不同。”
“拥有这样迟钝的味觉真是前线指挥官最喜闻乐见的。曾经在我的联队里,有个光用舔就能分辨出不同奶酪生产日期与我们给他倒的酒里混了多少毫升水的混蛋,”鲁迪斯说,“大家都在背后叫他‘豌豆少校’。”
“说来我还没来得及恭喜您晋升呢……”波尔德说,“少校。”
“没什么好恭喜的,”鲁迪斯一扬手,空的易拉罐直接飞进垃圾桶,“我杀死的人越多,晋升得就越快。等你有一天拿遍能拿的所有勋章,见到所有的人都跟你说着同样的祝贺,就会开始对一切包括自己都变得厌恶。”
“对不起。”
“……我不是在说你。不过听说在国防部校级军官的专属餐厅里东西会新鲜一点,不知道等我升上将军,厨师们会不会表演现场种植。”鲁迪斯又开始开玩笑了。
有时候波尔德有一种错觉,就是鲁迪斯在人际交往上,或许也像自己一样,有着不擅长的一面。
这样想着,波尔德心里微微一动。
“少校……”
“嗯?”
“那个……之前的事……”波尔德感到自己的内脏又被钳子夹了起来,他明明打了一万篇有关如何跟鲁迪斯道歉的腹稿,这一刻它们却统统长了翅膀再次弃他而去。
“抱歉。”结果率先道歉的是鲁迪斯,“那天我把话说得很重,希望你不要介意。”
“啊……不,是我的错……”波尔德低下头,“我当时不该手下留情的,这两天我真的深刻反省了,少校,对不起!”
“其实我这两天也一直在想,对于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孩子,我要怎么才能若无其事地去教他该如何杀戮呢?但灵魂中的另一个我很快就回答了这个问题”鲁迪斯苦笑道,“‘很简单,如果你不教他,那么将来或许有一天他就会死在你的面前。到那时候,你接下来的人生里就有的是漫长时间去憎恨自己的伪善’。”
波尔德抬起了头。
鲁迪斯用温和的视线看着少年的脸:“我刚刚成为飞行员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像你一样的挣扎,想着对方驾驶舱里肯定也是跟我一样的人,甚至好几次错过最佳开火时机,不过我的运气很好,从来没有被反咬。”
接着鲁迪斯像是被回忆刺痛了一样,他的表情在波尔德看来有一点愤怒:“但是我的战友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一次战斗中,就因为我没能及时射击,对方的导弹击中了他的‘camiy’,我眼睁睁看着他的战机在我面前炸成碎片,当时他才刚刚度过23岁的生日……”
“……”
“那一天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营地,所以人都以为我是在为死去的战友悲伤,其实我是为自己的伪善感到羞耻。”鲁迪斯继续轻轻地说着,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战场之下固然可以通过和平手段解决纷争,战场之上的哲学却只有非死即生。而我们能做的,只有用最少量的血与枯骨,去将前往桌前和谈的那条路铺平。”
“……少校,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波尔德低声说。这一刻,他终于为自己之前的幼稚与不成熟感到了真真切切的懊悔,“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算啦,我也说了许多自以为是的话……”金发的飞行员说道,“只是活到我这个年纪,能够总结出来的道理就是如果你想活得再辩证一点,那么就永远也不会高兴……毕竟可以在这个世界中快乐活下去的,只有纵火犯与偏执狂。”
波尔德眨了眨眼睛,鲁迪斯的这句话他还不能完全明懂。
“当然我说的东西你也不用全听,这个世界就像天空一样广阔,没有什么存在能够永恒正确,或许将来会有那么一天,你发现我的话是那么的陈旧与迂腐,到时候再全部舍弃它也无所谓。”鲁迪斯用蓝色的眼睛看着坐在他身边的年轻战友,“不过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我还可以继续担任您的僚飞吗?”波尔德抢先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换掉了?”鲁迪斯挤了挤眼睛,“我当时那句话,用的明明是假设句式吧,准尉?”
波尔德觉得自己之前如抹布一样拧起的内脏,终于又再度是他自己的了。
“都是因为跟你讲了这么半天的话,我的柜子又没能收拾完。”看了一眼距离起飞所剩无几的时间,鲁迪斯抱怨着关上衣柜的门,“唉,下次再说吧。”
“您就是不跟我讲话也只是坐在凳子上玩游戏吧……”
“……准尉,刚才是你在讲什么话吗?”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长官!”
……
很久很久之后,当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安弗洛·波尔德走向空旷的停机坪,看着头顶晴朗的蓝天与洁白的低空积云,偶尔会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午后,走在他面前的王牌机师有着挺拔的背影,他是那么的和善与爱笑,飞行服里面总是放着一包香烟,更衣室的柜子永远也收拾不好,波尔德觉得如果跟这个人一起飞翔,自己总有一天可以飞遍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然而不久之后,他就像他们在saf所共度过的所有时光,最终也被永远带走了。
或许身为一个军人,是不该有梦的。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波尔德无数次这样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