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历史变革都是最先从会议室里发起的。”

诺阿·墨菲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看到的大概是当年在弗戈森诺图书馆里翻到的某本旧书上吧？当然这不重要，只是如今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这句缺乏创意的话。

就在霍斯特上空刚刚结束一场激烈空战的三天后，位于霍斯特的中心城市桑比欧依，一座挂着“文达朗药物开发中心”牌子，有着朴素外表的办公大楼地下却别有洞天。直达最底层的专用电梯有如北欧神话里连接两个不同世界的彩虹桥，门打开时会议室里明亮的灯光让墨菲觉得有些刺眼，他抚了抚自己脸上只有参加狂欢节才会佩戴的化妆面具，面向正围坐在圆形会议桌前、也各自带着面具的人们稍稍鞠了一躬：“抱歉，第一次来，我的司机对路线有点搞不清楚。”

“你就是‘男爵’？”回答他的是个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打量的意味。

“看来您一定是‘萨拉’了。”墨菲笑着环视了一下在场的六个人，“我在电话里听过‘美杜莎’的声音，看样子她今天不在。……当然，如果她没有一个壮汉外表的话。”

“‘美杜莎’现在在柯纳维亚。”说话的是坐在桌子尽头的一名中年男子，灰白相间的短发，面具未能覆盖的下巴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听起来很有趣吧，‘美杜莎’带去了‘美杜莎’。”

“这么说她现在在佛明伦州？”“萨拉”笑笑，“她的嗅觉还蛮敏锐嘛，那里目前就像是台风眼一样。”

“只不过持续不了多久罢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墨菲看过去，只见斜对面坐着的人一身迷彩猎装，双手插在裤兜里向后靠坐，整个人懒洋洋的。

墨菲在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算他在内的六个人围坐在一张椭圆形的黑色会议桌前，就像墨菲在这里被叫做“男爵”，所有与会人员都有着自己的化名，每个人也都非常注重保护自己的隐私，他们的真实身份可能是商界富贾，也有可能是政治家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人，彼此之间并不了解，而掌握所有人资料的，只有shif的最高统治者“皇帝”。主要活动于瑞恩库尔与柯纳维亚之间的“shif”通过各种各种非法手段聚敛钱财，并且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与完整的情报系统，虽然两国都将其定义为恐怖组织并加以通缉，但有传闻说无论是瑞肯库尔还是柯纳维亚的某些政府势力也暗中与之勾结，让“shif”在一些主要选举背后推波助澜。

墨菲进入“shif”时间不长，起初只是利用家族优势牵头与“shif”做了一些军工生意，后来慢慢地，随着生意越做越多，其挥金如土的豪迈手笔与游戏人间的性格引起了“shif”高层的注意，之后迅速在“shif”中平步青云，这次终于获得了参加会议的资格。

感觉就像是勇者升级，不到这个级别就不会有新的任务开启。

墨菲收到会议邀请邮件的时候正在私人飞机上准备优哉游哉地度个春假，前不久他被柯纳维亚政府怀疑涉嫌非法倒卖军火，但由于没有确凿证据最后取消了指控。墨菲知道国防部的特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错过“shif”的会议，于是他取消一切事务，立刻调转机头前往桑比欧依。

诺阿·墨菲，墨菲家的独子，24岁因为blueonblue事件被柯纳维亚空军开除军籍，比起一板一眼的军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一名商人。他喜欢人心，而荷枪实弹的现代战争中则不需要这么奢侈的技能。于是两年之后，他坐在一间充满了阴谋与诡计气味的会议室里，戴着恐怖分子的面具。

“‘男爵’应该是第一次莅临我们的会议，有什么与您想象不同的地方吗？”中年男子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我以为初次见面时进行自我介绍是一种人尽皆知的礼貌。”墨菲说，“没想到看来在霍斯特的这里并不是。”

男人的笑声从面具后面沉闷地传来，接着在座的人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六张不同面具的后面六张不同的脸都在用笑声对墨菲表达着同样的情绪，那样的场景确实有些诡异。

墨菲耐心地等待所有人都笑够了，之后把双手交叉握在自己的身前向后靠坐，姿势看起来极为随意：“那就让我现在来猜猜看吧，从左到右，第一位是在场的唯一女性‘萨拉’，这个没有什么难度。之后是……嗯，‘牧师’，您的打扮就像您的化名一样简朴，虽然我对于您来说或许是名异教徒，但我希望如果有一天，您也能聆听一下我的告解。”

一身神职人员打扮的“牧师”冲墨菲微微鞠了一个躬。

“第三名，你的面具上倒是没有什么暗示，西装革履的打扮也比较正常。”墨菲用左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但是我想用个排除法，您应该是‘法官’吧？”

“为什么？”

“因为您是在我进入这里后，第一个正式向我提出问题的人。”墨菲笑眯眯地说道，“可见您的地位在这间会议室里应该是最高的。”

“我也有可能是‘皇帝’吧。”对方声音里隐含着笑意。

墨菲摇头：“不可能，‘皇帝’绝对不可能出席一个有着新人参加的会议，他多疑得就像一只狐狸。”

“我们也未必完全相信你。”说话的是坐在“法官”身边的男人，面具上插着一支紫色的翎毛。

“放心吧，‘歌手’，你们不信任我的程度就像我不信任你们一样。”墨菲说，“不过这没有什么，合作之前开诚布公总比口蜜腹剑要好。”

“好厉害好厉害~”“歌手”像个小孩子一样拍起手，“还有最后一个，他是谁呢？”

最后剩下的是那名穿着迷彩猎装的男子。

面具之下，墨菲不笑了：“……你是‘玩家’。”

穿着迷彩猎装的男子对着墨菲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pang~”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进入正题了吗？”墨菲朝向“法官”道，“时间宝贵。”

“法官”看了“萨拉”一眼，“萨拉”伸出纤纤细手在桌面上一划，立刻柚木会议桌上铺着的那一层看似只是普通玻璃的特殊电子显示屏从休眠中被再度唤醒，墨菲盯着自己面前的个人专属屏幕看了两眼，之后抬起了头。

“空中堡垒？”在场有人先提出了疑问，是“牧师”。

“一周前在霍斯特上空有场激烈交火，从我得到的情报来看，空中堡垒先是被空贼劫持，之后有三架柯纳维亚的战机意外卷入，”“萨拉”解释说，“这件事目前在霍斯特军部高层中闹得沸沸扬扬，据说临场指挥官已被撤职查办。”

“意料之中，这种事肯定要有替罪羊。”说话的人是“玩家”，从声音听起来，墨菲觉得他应该跟自己的年龄差不多。“玩家”顿了顿，之后继续说话，“所以这件事跟‘shif’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将要与我们发生什么关系？”

“法官”短促而低沉地笑了两声：“你还是那么心急啊。”接着他转向墨菲，“‘男爵’阁下怎么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想要测试一下“男爵”的行为让墨菲多少感到有些不快。于是墨菲用不加掩饰的冷淡口气回答道：“‘法官’真是太客气了，我这次来不过是作为新人打算见习一下‘shif’的行事，不敢冒言。”

“但是‘男爵’应该已经得出了什么结论吧？”说话的是有着一头棕色卷发的“萨拉”，张开没有遮挡在面具下的鲜红嘴唇轻吐芳兰，“我本以为‘男爵’会是一个极度乏味的暴发户，没想到是个年轻的帅哥。”

墨菲眨着眼睛在面具后面无声地笑了起来：“我们男人一直坚信这个世界上有着无头美女的存在，原来有些女性也会轻易认定戴面具的男人并没有一张钟楼怪人的脸啊。”

接着墨菲伸手扶了扶自己头上那顶颇显雅痞之风的黑色礼帽，之后慢慢地开了口：“据说三年前瑞肯库尔的党派就曾试图把空中堡垒的技术卖给霍斯特，事情暴露之后牵扯到了一系列的政治人物，引得女王大怒，但这件事一直没有证据，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想来，也绝非空穴来风吧……”

墨菲看了一眼周围，见所有人都面向自己，于是满意地继续说道：“不过霍斯特绝对没有能力独立建造空中堡垒，所以瑞肯库尔一定逃不了干系。那些够劫持空中堡垒的空贼大概是受人指使，看来霍斯特的内部问题要比想象中的严重啊……最后我想知道，这次事件里‘shif’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玩家”首先拍起了巴掌：“如果这是一个游戏，现在你的头上应该就会出现‘回答正确！获得奖励！’的系统提示了，事实上我也比较关心我的钱被用去了哪里，‘法官’大人，您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吗？”

“当然是在霍斯特空中堡垒里吧。”抢在“法官”开口之前，“歌手”咯咯地笑了起来，虽然他是位男性，但举手投足间却表现出极强的阴柔气质，“瑞肯库尔只不过是为霍斯特提供了技术援助，而金钱方面的融资，当然会找到我们头上。”

“我不觉得我们应该是一个类似世界银行的投资组织，还是说‘shif’要面临市场转型？”“牧师”讽刺道。从大家的反应来看，墨菲感觉“shif”的权力分布并不平均，至少“牧师”知道的东西应该跟自己差不多。

“那么指使空贼的人又是哪股势力？托遭遇战的福，现在柯纳维亚已经得知空中堡垒的事情了吧？”“玩家”继续问。

这时“法官”制止了所有人继续说下去，接着用低沉的声音开了口。

“关于空中堡垒的投资，很快我们就将收到丰厚的回报……而这份回报将是来自瑞肯库尔与柯纳维亚的冲突中。”

“你是说瑞肯库尔与柯纳维亚仍要有场战争？”“萨拉”故作天真地问，“vl战役刚刚结束，我以为这两个国家要修养生息一段时间呢。”

墨菲晒然一笑：“在这个世界上，最无法达到永恒的就是和平，而最容易无限接近于永恒状态的就是纷争。瑞肯库尔在vl战役中吃了瘪，现在不过是蓄势待发的蛰伏期。反观柯纳维亚，却因仅仅赢得一局而沾沾自喜，接下来恐怕柯纳维亚要为自己的狂妄缴付巨额学费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玩家”把触屏笔当玩具似的在自己的手里扔上扔下，“所以接下来，我们一起去那儿放把火吧……哦，我记得这个计划还有个很棒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之前听‘美杜莎’提起过……”

“普罗米修斯计划。”墨菲说，“确实是个很棒的名字。”

会议结束后，墨菲走出大楼，径直地穿过两个街区，确认无人跟踪后，拉开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坐了进去。之后有着一头花白银发的塞道斯先生一踩油门，开走了车子。

“接下来的行程是，少爷？”

坐在塞道斯先生驾驶座后面的墨菲伸手卸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双与他发色相同的漆黑眼睛。

“佛明伦州。”

“……我以为您不会想再回那里了。”从车镜里看着墨菲的脸，塞道斯先生说。他是墨菲家的管家，从小看着诺阿·墨菲长大，一年半之前，陪着他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变故。

“因为那里马上就要有一场漫天大火了。”墨菲闭上了眼睛，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夜里的他越来越难以入睡，只能偶尔白天在行驶的车里小憩一会儿。

见状塞道斯先生不再回话，桑比欧依的机场里有墨菲家族的私人飞机，随时都可以起飞，因此赛道斯先生把车子开得很慢，他希望墨菲能够多睡一会儿。

过了好一阵子，从后车座传来一声低低的嘟嚷，一时间塞道斯先生分不清到底墨菲是在跟他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那一刻，黑发青年躺在座椅里翕动着嘴唇喃喃着。

“……而纵火犯不就是我吗？”

雷鸟联队第四中队更衣室。

“嘿，来听这道题，一名空军，一名海军与一名陆军被迫同时困于一座荒岛上，问最后谁会活下来？”

迪翁提出这个问题时，波尔德正站在自己的柜子前换着飞行服。进入六月以来，除了每日正常的训练任务，他还被分进了g巡查小队。g小队由迪翁、柯尼西、鲁迪斯与波尔德四人组成。迪翁任该小组的组长，每隔一天需要协助海岸警卫队进行一次海上巡飞任务。

波尔德关上柜门转过身来，他对这道题的答案有点兴趣。

“我只知道第一个被干掉的肯定是空军。”只见柯尼西一边套着背心一边用斩钉截铁的声音说着正好与波尔德心中完全相反的答案。

“你觉得呢？王牌？”迪翁用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问向不远处的鲁迪斯。

金发飞行员站在自己的柜子面前似乎在收拾着什么，听到迪翁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回答：“虽然不甘心，不过我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的声音在旁人听来完全没有什么不甘心的意思。

“如果没有飞机，真不知道我们还能做什么。”接着鲁迪斯对着自己的柜子，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长长叹息。

波尔德切身实际地想了想，似乎真的是这样。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飞行执照长成什么样子，虽然saf说在军演之前会破例解决这个问题，但波尔德想如果自己真的由于什么原因被开除出saf比如曾经在期末考试里作弊被发现，再因为欺骗隐瞒闹到军法署被永远吊销飞行执照，那么将来他真的连去海上公园开双翼机拉气球与条幅娱乐游客的资格都没有了。

……到那时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念头最近时不时地让少年感到沮丧。尤其是当他完成了实飞之后，对波尔德来说，万米之上的飞翔已是一种无法戒掉的毒。

“所以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本应该是这样的，”以最快速度换好飞行服的迪翁兴致勃勃地拍手总结道，“空军提出建议希望三军联合起来共度难关，结果海军与陆军首先携手把空军打死，之后再为争夺空军留下的资源互相残杀……你们说最后谁能赢？”

就在波尔德再度习惯性陷入负面情绪的无限脑补时，迪翁的话题又开始向奇怪的方向转移了。

“海军一票。”鲁迪斯倒是意外地在这个话题上很投入。

“我投陆军。”柯尼西说，“说来我当年差点就成为一名陆军了。”

“嗯？那为什么？”

“因为我后来考虑到同样被俘虏，三军中还属空军待遇最好。”柯尼西坦诚地回答道。

“……”

迪翁抱着胳膊想了想：“这次我跟鲁迪斯一样都站在海军这边，不过我投的是海军陆战队一票。”

“……区别在哪里？”波尔德忍不住问。

“你去找个海军问问嘛，他们一定会特别热情地解释给你听。”迪翁坏笑道，“或者让你的长机飞行员回答也行，鲁迪斯当年协助他们飞过海上任务……哦当然，我们空军管跟海军合作叫‘协助’，海军则管跟我们合作叫‘纡尊’。”

“还有记得在传统海军面前千万不要提他们的陆战队，也不要提自己是个空军飞行员。”柯尼西“亲切”地补充，“当然如果非要提，请确保自己有一颗刀枪不入的大心脏。”

“诶原来是这样的吗……”波尔德一脸困惑地喃喃道，他的样子就像是才被大人告知“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的小孩子。

突然迪翁与柯尼西一起捂着肚子大笑出来，欢乐的气氛把整个更衣室里的空气都感染了，鲁迪斯也跟着露出了笑容，但他很快用假势的咳嗽掩饰起来：“就算是开玩笑也适可而止一点吧，再这样下去我的僚飞都要被你们带坏了。”

“这才不是什么开玩笑哦我亲爱的王牌，我跟沃尔夫只是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帮助小菜鸟快点了解柯纳维亚军种之间贯穿天地的血海深仇而已。”迪翁把一支圆珠笔别在飞行服的口袋上，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就像以前曾经有次联合军演，空军在对抗中输给了海军航空，结果司令部震怒，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说我们没有维护空军的尊严与骄傲……靠，明明当年我们在前线处于下风时都没见被骂成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