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废楼十三层(4)

作者:张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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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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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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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874字

“天哪!”我抓住郭宣的手,“咱们要破案了!快了……金焕哲和顾彤为什么要帮助凶手?我知道,你不要说!金焕哲追求沈蓉很久都没结果,他要报复;顾彤呢,她和沈蓉是情……”我看着郭宣的表情,不敢再说下去。


郭宣说:“你犯了侦探最忌讳的毛病:先入为主。我们应该从哪些方面考虑呢?动机、充裕的作案时间、可能的作案手段……别犯傻了,周平,你可是福尔摩斯的助手华生大夫啊。”


我闭了嘴,听他一个人说。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这几个证人的话里有些什么感情呢?许艺成,添油加醋;顾彤……悲伤、自尊;赵蕾,害怕、深深的友爱;王红菲,矫揉造作;冯丹丹,表面满不在乎,其实深受打击;金焕哲,敌意;黄老师,无可奈何。这些人……莫利亚蒂……”


我又开口了:“莫利亚蒂!郭宣,你跟我说过他是善于催眠的!我们没想到催眠!”


他抬起眼睛:“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沈蓉每个晚上都要上网,去上课,或者是玩游戏。莫利亚蒂对她进行了催眠,让她早上跑步时,走进废楼,从楼顶跳下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楼里没有其他人。所有目击者都能为此作证,证明沈蓉是自杀。莫利亚蒂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打击你,向你挑战。”


郭宣说:“这也是一种可能性。要满足它,我们怀疑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这个凶手必须了解沈蓉每天晨跑时爬楼梯的习惯,还要知道沈蓉和……和我之间发生过的事。”


“我看,这几个目击者都具备这些条件。”


郭宣瞧瞧我:“你真的不笨哪。你还记得,昨晚在网上,莫利亚蒂杀人后特意留在现场……”


“对!”我想起来,“这是他的特有手法。他留在现场做一个目击证人,同时也证明自己不是凶手!”我拉了拉他的衣服,“金焕哲是计算机系的,他有能力干扰你们查找ip地址;我们也不能排除黄老师,他也算半个目击者。虽然他是盲人,可在网上虚拟世界就变成了正常人。而且,他是心理学教师,他也许懂催眠。”


郭宣在床上躺了下去:“唉……在查看过废楼之前我不能断定什么。每个人都有可能……真乱,还有那位做母亲的……”


夜晚,我和郭宣穿上轻便的球鞋,带上手电筒,从宿舍里悄悄地出来,去废楼勘查。


这是座破烂不堪的灰色旧建筑,已经饱经风霜、千疮百孔。楼里有一道楼梯,楼外西侧另有一道楼梯。除了正对楼门以上的十二个大窗之外,所有的窗户都被木板封死了。


废楼四周,已经围了一圈胶带篱笆。我们从底下钻过去。楼门被锁住了。


郭宣瞧瞧四周,一片黑暗,万籁无声。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根七扭八歪的铁丝,捅进锁孔里。


“嘿,你得教我这招!”我说。他“嘘”了一声,锁开了。我们像两只大猫一样溜进去。


楼梯正对着大门。我有点紧张,郭宣亮起手电筒,在前面爬上了楼梯。我喘口气跟上去。爬到三楼,他轻声问:“你看到有什么异常了吗?”


“没有。”我模仿着电影里的fbi探员,拿手电诡秘地四下探照。


郭宣说:“那么,你如何解释地上的这个数字呢?”


我一愣。郭宣用手电照着楼梯口地面上的一个数字“5”。


他说:“一楼没有数字,二楼有一个‘3’字,三楼这里有个‘5’。”


“一楼没有,二楼有个‘3’……”我喃喃自语。


“继续上吧。”他又往上走。


这下,我也开始注意楼梯口的地面。四楼写了一个“7”,五楼是“9”,六楼是“11”,七楼是“13”。这个写数字的人,似乎对奇数很感兴趣。


“我猜,”郭宣低声说,“八楼的数字不会再上升了。”


他猜对了。八楼的数字是“11”。随着楼层的升高,数字在回落。九楼是“9”,十楼是“7”,十一楼是“5”,十二楼“3”,十三楼“1”。


我们站在十三楼上,楼梯旁边就是沈蓉跳出去的窗口。这个大窗户,连下边的墙都烂掉了,简直可以说是一扇门。如果走到这里不小心的话,很容易失足掉到楼下。


郭宣手电筒的光斑,一寸寸地游过这里的地面、墙壁,最后停在墙角。


我看到了,墙角有个花体的“m”。


“是莫利亚蒂的标记!”我对他说,“我记得这个字母。”


郭宣点点头:“毫无疑问,是他留给我的。楼梯口那些数字又说明什么呢?”


我隐约想到了什么,但是由于激动和恐惧,我说不清楚。我只是小声嘀咕:“催眠……催眠……”


“催眠是一种思路。”郭宣说,“但不能排除另外的可能性。咱们查一下这里的房间吧。”


我跟着他走进离楼梯最近的屋子。墙上全是斑驳的水印,因为窗玻璃没有了,雨水渗进来侵蚀了墙壁。空房间显得十分冷清、阴森。


郭宣忽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件小东西,我凑过去看。是个粉笔头。


“就是用它在地上写数字的。”他把粉笔头塞进兜里,“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它丢在这儿?”


我说:“可能是这样:那个人写完所有的数字,又留下了m记号,随手就把粉笔头扔进这间屋里。”


“不明白……”郭宣说。


我们一间屋一间屋地查看。这里确实藏不住人,只要有几个警察搜索,连只老鼠也躲不过去。


废楼中的电梯早已拆除,电梯门的位置用砖头水泥封死了。所以,如果有人想从楼上跑下去,他只有通过里、外两道楼梯。外面的楼梯,当时在冯丹丹和一些建筑工人的眼皮底下。而里面的楼梯,直通楼门,楼门外是……


我的怀疑总是集中到顾彤和金焕哲身上。


我们慢慢地下楼。那些数字又一次刺激着我的眼睛。郭宣似乎在思索,他轻声数着:“十一、九、七……”


从1到13的奇数,在十三层楼的地面上回旋地出现……


下到一楼时,我从楼梯上看着楼门,一道灵光忽然照亮了我的脑子。


我又激动又害怕,抓着郭宣说:“催眠!催眠……沈蓉爬楼梯的时候已经受了催眠,她相信了地面上的数字,以为那是楼层的标志……到七楼的时候,她以为是‘十三楼’,她接着往上爬,却认为自己是在下楼。到了十三层,她只看见一个‘1’,她把前面的窗户当做楼门,直接走出去……”


我使劲摇晃着郭宣的手,他说:“嘘……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打乱我的思路。”他又把楼门锁好。我们钻过胶带篱笆往宿舍楼方向跑去。


一路上,我一直追问他:“是谁?哪一个是莫利亚蒂教授?是不是几位目击者当中的人?”


他严肃地看看我:“我还没有最后断定……”


回到宿舍,郭宣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邮件到达通知。他打开电脑,上了自己的邮箱。我看见他的脸色变了,眼睛忽然炯炯有神。


“来看看,莫利亚蒂教授给我的信。”他说。


我一跳就到了他身后。屏幕上显示着一封email:


“我的歇洛克:这时你想必已经收到了第二份礼物,很珍贵的礼物。希望你永远解不开这个谜。”落款是“m”。


我侧过脸瞧着郭宣,他显得很激动。我说:“他又在这种时候向你示威。”


“不,不单是示威,”他说,“这封信还有其他的意思。你要注意到信里的几个奇怪之处。”


“我知道,”我说,“他又管你叫:‘我的歇洛克’,还有,‘这时你想必已经收到’这句话很怪。”


郭宣说:“我猜这是因为,这封信是提前写好,用信箱的定时功能发给我的。”


灯光下,他的眼中有异样的光彩。我问:“谁是莫利亚蒂教授?”


他说:“有了这封信就更肯定了。不过,明天我还要再去问几个问题……睡吧!”


我就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躺在了枕头上。夜好长啊!md……


四、莫利亚蒂教授


当我们又找到金焕哲的时候,他的敌意消除了好多。


郭宣把昨夜捡到的白色粉笔头给他看。


金焕哲说:“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早晨,在沈蓉爬楼梯之前,你已经去过废楼了。”郭宣说,“我昨天夜里也去了。”


金焕哲显然吃了一惊。他问:“你去查过了?”


“我发现在每一层的楼梯口,地面上都用白粉笔写着一个数字。是从1到13、再从13到1排列的奇数。”


金焕哲犹疑不定地看着他:“数字……我当时没有看见。”


“你是没有看见,还是没有注意呢?”郭宣问。


“没看见!这么奇怪的数字,如果看见了我肯定会注意的。”


我端详着金焕哲,想看出他有没有撒谎。但郭宣倒似乎很满意。他又问:“你说过沈蓉对你并不冷淡。她跟你都聊些什么?”


金焕哲说:“什么都聊,包括我的专业。实际上,她对那个挺感兴趣。”


“谢谢你。”郭宣居然跟金焕哲握了手。然后带着我离开了。


“你是什么意思,啊?”在学校大门口,我皱眉瞪眼地问他。


郭宣说:“别,大家都看着你呢。”他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拉着我上去。


“咱们又去哪儿?”


他说:“找最后一个证人。”


我没想到,他要找的是沈蓉的母亲。这位早年丧偶、中年又失去独生女儿的文雅女士,独自住在一套空荡荡的房子里。


郭宣只问了她一句话:“您女儿得的是什么病?”


沈蓉的妈妈身子震了一下。她深深地望着郭宣,然后说:“脑瘤。有一年了,她不让我告诉别人……”


回学校的路上,郭宣一言不发。进了宿舍,靠在书架旁的椅子里,他才说:“华生,你知道我的原则——把所有可能性当中有明显漏洞的排除掉,剩下的一个,即便十分荒谬,也必定就是事实真相。”


“我还不太明白。”


“可能性有几种呢?第一,有人藏在十三层楼的空屋子里,趁沈蓉不注意,从后面把她推出窗外。然后,他又怎么办呢?继续藏在楼里,会被警察搜出来。马上逃跑,会被守在四周的人看到。”


我提醒他:“咱们说过,南面是顾彤和金焕哲守着,没有其他证人了!黄老师又是个盲人。”


“盲人的耳朵很灵,黄老师没听见有人向自己这边跑。你注意到没有?金焕哲穿着那么软的轻便球鞋跑上楼,都被他听见了。”


“也许黄老师也在撒谎……”


郭宣做了个否定的手势:“我们不能假定有那么多的同谋者。何况还有楼梯口那些数字。”


“数字怎么了?”我问。


“如果是有人推下沈蓉,并且从楼门跑掉,那么顾彤和金焕哲当然就是同谋。楼梯口的那些数字在这件事里就是毫无用处的了。”


“有可能是别人写的。”


郭宣指着自己的头:“动动脑筋。如果像你说的那样,金焕哲何必多做解释?他为什么要提醒我,在他爬楼梯的时候,地面上还没有字迹?这些字迹在这种谋杀案中没有任何作用,他满可以装糊涂带过,说句没注意就行了。他的话有两种可能,如果是谎话,他在必须澄清自己的嫌疑的时候,为什么要冒险在不相干的小事上撒谎?如果是真话,在他和沈蓉之间,有第三者跑上楼,写了那些数字,黄老师为什么没听到?”


我被他说糊涂了。


郭宣继续说:“第二种可能:你猜想的催眠谋杀。有人在网上对沈蓉催眠,并且在废楼的每一层楼梯口都写上了数字。沈蓉跑步到废楼的时候,催眠中的暗示起了作用,她爬上去,把十三楼当做一楼,跳了出来。从昨天那封信看来,这个凶手就是网上的莫利亚蒂教授。对吗?”


我点点头。


他说:“数字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在昨天早上以前写的?金焕哲却说没有看见。”


“如果他撒谎……”


郭宣说:“他撒谎有什么好处么?他亲口承认,自己在沈蓉之前上过楼,然后他又告诉我们,他上楼时没看见数字。这只能让人怀疑是他把数字写上去的。直接说看见了那些数字还好些。没好处的事,一个计算机系的学生是不会做的。所以,他没有撒谎。”


“那么,这些数字是谁写的?”我问。


“沈蓉自己。”


我惊讶地瞪着郭宣。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这里有两个疑点。首先,一楼的楼梯口,也就是楼门里面的地上,为什么没写数字?很显然,当时门外有人,弯腰在地面写字会被看见的。第二个疑点,写过字的粉笔头为什么留在了十三层的空屋里?一个罪犯应该尽量把作案工具销毁,哪怕是带到远离现场的地方藏起来。实际上,沈蓉写完那些数字以后,不能把粉笔头放在自己身上,那会被检查出来;也不能从楼梯旁的窗口扔出去,会掉到顾彤他们的头上。而其他位置的窗户都封死了。她只好把粉笔头扔进对面的空屋子里。”


“她为什么……”我的问题说了一半就吞回去了。我想起了沈蓉妈妈说的“脑瘤”,一个漂亮女孩在那种压力下会做出什么事?自杀是一种选择,在自杀之前留下一个谜,让人长久地记住和谈论自己,也是一种选择……


郭宣说:“仔细想想,在这件事里面,目击者们的话基本上都是相符的。假如我们怀疑当中有一个人在撒谎,就必须断定所有人都在说谎。另外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说的都是真话。沈蓉是自杀。这种可能性一直被咱们忽略了。她设计这个局面之前,早就知道,别人都会认为她是自杀,只有我会把事情想得更复杂,想成一个谜。因为她知道我跟莫利亚蒂以往的争斗,她知道我对莫利亚蒂的催眠术印象极深……她就是莫利亚蒂教授。”


我摇摇头:“这女孩疯了!好好的,为什么要到网上当那种人?”


“大家认为她是个空心花瓶。”郭宣叹息着,“她要证明自己比别人都强,比谁都聪明……甚至比福尔摩斯还要聪明。幼年丧父,她的心理不太正常。她从心理学老师那儿了解了怎么催眠,从金焕哲那儿学会了用程序干扰网警的搜索。破绽很少,可是,她妈妈知道了她的死讯之后,竟然那么平静,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她也许早就预料到女儿的想法……”


我猛然说:“我明白了!莫利亚蒂为什么单单要找你的碴儿,为什么总是叫你‘我的歇洛克’——她认为你就是属于她的;她在信里还说‘送你一份珍贵的礼物’,那就是她自己的生命。预先写好这封信存在信箱里,用定时功能,在她算准的时刻发出来。我真不明白,这算是挑战还是……”


“别说了,别自作聪明,华生。”郭宣躺下说,“你没注意到信里的最后一句话:‘希望你永远也解不开这个谜。’永远这个词,人们是很少用的。这封信不单是示威,她是在告别。跟我在网上争斗了那么久,她在决定放弃生命的时候,想用这种寂寞的方式,向我告别……”


这家伙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小声说:“可你还是没有骗过我,我的莫利亚蒂……”他的神情那么惘然,仿佛面对着永远逝去的青春。


我叹了口气,安慰他说:“不要再想了,我觉得顾彤不错。说实话,我很欣赏她,尤其是她脸红的样子……”


郭宣慢慢侧过脸来,用一种饱经沧桑、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我,把我的脸都看红了。见他的鬼,他还只有十九岁呀。


⊙文学短评


早逝的科幻天才柳文扬的名作《废楼十三层》,也以极富想象力的方式表现了电脑和人脑相连接的科幻主题。这篇虚设了一个网络游戏甚嚣尘上的时代,那时的人们将人脑用插座与电脑连接,以体验联网游戏所带来的快感,于是现实世界与游戏世界合二为一了。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正如所说的,“好多人在迷上了网络真人游戏后,都会分不清真实世界与虚拟世界”。正是在这种现实与网络相互交织的神秘气氛中,科幻与侦探文学的美学意味交相呼应。